五百年前是一个乱世。
自己的父皇讨伐四境,以武治国,给了这座世间一个太平。
父皇所做的那些事情,想必就是为了五百年后,能有此刻鸾台上的欢声笑语吧?
李白蛟默默抬头。
太宗俯视着他,光明之下,石眼带着鼓励和笑意。
“哎呀。”
只顾着放纸鸢的稚童,一个没留神,撞在了出神忘我的太子身上,啪叽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纸鸢握轮跌出,丝线嗖嗖嗖掠了出去。
“摔疼了吗?”李白蛟醒过神来,抬手去扶稚童。
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先前还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听到李白蛟关怀声音,变戏法一样换了神情,一副这点小伤我屁都没放一个的冷笑神情,鲤鱼打挺,唰一下滚了起来。
小屁孩拍拍屁股,示意自己没事,双手抱拳,学江湖人装模作样,大大咧咧道:“多谢好汉关心,撞了好汉一下,该是我给你道歉才是,啃了个狗吃屎,让你笑话了。”
人小鬼大,有点意思。
李白蛟哑然失笑。
稚童猛地一拍脑门,“糟,糟糟糟,老子……本大侠风筝没了。”
愁眉苦脸的小家伙,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布衣男人,心想刚刚说漏嘴了,这家伙没听出来吧?
还好还好,年轻男人一副走神模样,显然没听清自己说什么。
稚童陷入了懊恼纠结的状态中,刚刚摔了一跤,起来第一时间按照江湖礼节赔礼道歉,忘记这茬了。
这下可好。
还差一点,就能缠上周家小丫头的风筝了。
这摔了一跤,鸡飞蛋打,自己的纸鸢估计都飞到北境长城了吧?
年轻男人忽然蹲下身子,悄悄指了指远方的羊角辫女孩,挑眉问道:“你喜欢那个小丫头啊?”
小男孩一下子脸红到耳根,瞪大双眼,道:“呸……周蜜,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我能喜欢她……”
声音越来越小。
小男孩很有骨气地坦白道:“行吧,喜欢就喜欢了,喜欢又没有错。本大侠坦白了,就是图她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别的没了。跟她家里的银两没关系,真的!”
太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个给你。”
他拍了拍小男孩肩头,伸出一只手,变戏法一样,摊开手掌,将纸鸢握轮交给男孩。
“卧嘞个大……”
稚童下意识开口,然后连忙住嘴,啧啧感叹道:“我爹总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纸鸢大侠,您老该不是哪座圣山出来的年轻弟子吧?”
这混不吝的小家伙。
李白蛟心底无奈一笑,面容不动声色,淡淡说道:“你爹没教你四书五经,读书礼仪吗,这样可不会讨姑娘喜欢啊。”
“嗨。我爹是个粗人,在北境当兵打仗,死在灰界了。”男孩摆了摆手,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又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哪里需要学四书五经,读书礼仪……”
说到这里,小男孩顿了顿,望向李白蛟,挤眉弄眼笑道:“再说了,讨姑娘欢心,谁说需要那玩意儿?大侠,您不会不懂吧?喜欢一个人,当时说出来就好了嘛。”
“喂!狗蛋!”
远方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虽然清脆悦耳……但隐约可闻语中怒火。
周家的小丫头,抱着绞盘,神情愤愤,气急败坏,来到稚童身旁。
“又缠着了,又缠着了!”
周蜜咬牙切齿,直跺脚,道:“你你你……你气死我了!你是故意的吧?”
男孩嘿嘿一笑,双手捏着握轮,搭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懒洋洋道:“周大小姐,这天上的路可不是您家的。绞在一起,我也不想的嘛……”
周蜜气得握紧小拳头,但终究是没忍心捶下去。
“之前那几次,确实是我故意的。”被唤做狗蛋的男孩,挠了挠头,认真道:“但这一次真是个意外。”
摔倒之后,他连握轮都丢了。
女孩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就要离去。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
男孩咳嗽一声,厚着脸皮大声道:“大不了我重新帮你再放一次,这次保证不会缠在一起了!”
姑娘将信将疑,她皱着眉头,问道:“保证?”
男孩大大咧咧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女孩伸出一根手指,道:“拉钩上吊!”
“拉钩上吊……多大了,幼稚不幼稚。”男孩嗤之以鼻,但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行吧,周蜜,拉钩就拉钩,谁让本大侠喜欢你呢?”
小姑娘瞬间满面通红,呸了一声。
但呸一声归呸一声,小手还是拉着在……
拉钩上吊,顺便牵了姑娘小手,小男孩回头对着李白蛟比划了一根大拇指。
太子很是沉默地站在鸾台。
他回想着那个孩子对自己说的话。
“喂,大侠,您该不会不懂吧?”
“喜欢一个人,当时说出来就好了嘛。”
可惜啊,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没有“当时”。
有些喜欢,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就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第1197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终)
太子回到莲花楼的时候,已是夕阳西垂,暮光遍洒。
他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在风中消散,暗中监察的死士看到了这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暮光将这个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有一枚钉子,在地平线钉住了他的双脚。
声音揉碎在风中,夹杂着送别的淡淡哀愁。
几位死士对视一眼。
看来太子……今夜要醉宿莲花楼了。
出乎意料的,连半炷香都没到,布衣男人入楼之后,重新出楼,他怀中抱着一卷折叠起来的画卷。
那是红露的画像。
所有人都知道,死去的红露姑娘,是太子的逆鳞。
莲花阁楼顶,珍存着红露生前最美的那幅画卷,画卷所在的阁楼房间,比铁律秘楼还要禁忌……太子殿下时常会在那里宿醉,很难想象在那么一个狭窄逼仄的阁楼里待上一夜会是什么感受,空空荡荡,落满灰尘。
太子抱着红露的画卷,回到宫内。
他去了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东厢。
……
……
烛火摇曳。
戴着帷帽皂纱的女子,坐在厢房中,正襟危坐。
徐清焰坐在房间的这一头,太子坐在另外一头。
小昭递完茶水之后,便准备离开。
徐清焰抬起素手,轻轻拽住小昭的衣袖。
“殿下此番找我,应该没什么是不能被小昭听见的吧?”
太子瞥了一眼面色潮红的小昭,端起茶盏,轻声道:“十日之前,你呈递的愿书,本殿看到了,你要离开中州。”
徐清焰沉默着点了点头。
长陵分别之后的每一天,都无比难熬。
她不想再待在这天都城内……于是写了这份文书,只是太子故意按下,并且要求自己出席这趟长陵宴席。
“如您所愿,我已经出席了长陵会宴。”徐清焰声音沙哑,道:“明日一早,我便会启程离开天都,万望殿下……成全。”
她知道,天都所发生的一切,太子都看得见。
那么长陵的事情,他自然都知晓。
她也知道……自己只要留在这里,就会沦为博弈的棋子。
还有很多……她又不笨,这些她都知道。
只是知道归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
……
……
厢房烛火,袅袅燃烧,青烟缭绕。
徐清焰望向太子怀中的画卷,其实她不太明白,太子为何会来找自己……如今的局面,李白蛟已成最大赢家。
“不必担心我会扣留你。”
太子一眼就看出了女子的顾虑,他神情平静,道:“本殿从来就是一个遵守承诺之人。当初答应了宁奕,要给你自由……如今不会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