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事不决,持虎狼之心。
李白鲸的唇角微微上翘,他忽然之间,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
……
宁奕的举动,让青山府邸引起了一阵骚动,应天府书院的修行者满面愕然,夷吾星君的后辈,有人通红双眼,按捺住拔剑的冲动,三司的大人物大多倒是面色寻常,神情漠然,望向宁奕的眼神里,欣赏也有,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宁奕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收回细雪,望向老宦官,如果不出意料,接下来的第二道诏令,才是真正会引起骚动的东西……事实上,宁奕已经猜到了第二道诏令的大概内容。
“请。”他淡淡开口,双手杵剑而立。
先前展露了惊人体魄的老宦官,眉须被气劲不断吹拂落下,此刻缓慢恢复了平静仪态,身躯既没有变矮也没有变瘦,但偏偏让人觉得之前那副“力拔山兮”的霸王铠甲,此刻重新回归了老弱宦官的躯壳里,里面居住的,就只是那位素日里在天都长不外出,与人谋面喜欢报以善意微笑的和蔼灵魂。
老宦官揉了揉脸,皱起眉头环顾全场,之前平端生出了一些麻烦,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桩差事了结了,好向皇宫那位交差。
他从袖口取出那张圣旨,微微抖动,摊开之后,高声道。
“第二道诏令!”
余下来的三司成员,等待已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们望向拄剑而立的少年郎,眼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期待和欣赏,有羡慕和感慨,那些阴暗的嫉妒或者仇恨,在此刻盛大而光耀的大日灼烧之下,荡然无存。
宫廷里的那位老人,微微停顿,开口便是。
“宁奕先生……”
“受封剑行侯!”
“时隔天都多年,风雨动荡,书院内乱,有剑气出世……”
之后便是洋洋洒洒的褒扬,三皇子李白麟很有先见之明的选择了离开,这是一个明智之举,因为这张诏令里的赞许意味,让早有准备的三司成员,都有些惊讶。
陛下竟然如此看好这位蜀山小师叔?
剑行侯的封号,品秩不低,明显是接上了白鹿洞书院那位大剑修剑器近的后路……至于青山府邸在场的三座书院,面色复杂,能让太宗陛下如此给面子的敕封,那位剑器近或许真的还活着,不然凭什么如此青睐有加?
“剑行敕封,取自‘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八字之中,白鹿洞剑道修行断碑,香火重续,再赐书院客卿之位,府邸一座,赏银万两。”
还有白鹿洞书院的客卿位子。
苏幕遮和水月望向宁奕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宁奕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心底也十分讶异,那位老宦官念完了诏令,转身从袖袍内取出了一枚铜钱,那枚铜钱外圆内方,在正面的方孔四周篆刻有“大隋天下”四字,在背后的方孔四周则是“剑气行走”。
老宦官将这枚铜钱捻起,轻轻放入宁奕的掌心,双手握住宁奕的手掌,使其合拢握拳,将那枚并不算大的铜钱牢牢握入掌心,两人之间的仪态显得十分“亲近”。
老宦官贴身轻声耳语道:“宁奕先生,天都居大不易……时值特殊时期,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但请您千万记住,天都最大的一颗树,始终是陛下。”
宁奕看到二皇子炙热的目光,若有所思。
老宦官哈哈一笑,拍了拍宁奕肩膀,两个人距离拉开了稍许,这位老人精神抖擞,看起来十分开心,面色红润,毫不忌讳给所有人听见:“白鹿洞书院的年轻客卿,大隋的剑行侯爷,宁奕先生,未来无量啊。”
宁奕也是微笑拱手,将那枚铜钱攥在手中,他双手抬起揖礼,老宦官却之不恭,摆了摆手,重新跨坐上马,离开了青山府邸。
执法司的那些“大人物”,开始按照宁奕先前的处置,来处理三座书院的人物。
青山府邸里,来了一大批道贺的权贵,宁奕有些眼花缭乱,他笑着一个一个还礼,三言两语之间,这个赵家那个王家,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邀约和宴席,整座天都最高层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从蜀山远道而来的少年身上。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这是陛下亲自给的敕封,这个“敕封”意味着什么?
珞珈山的叶红拂,在九境修为之时,在倒悬海狩猎日,满载而归,取得几乎是大隋十年来最丰厚的个人战绩,仍然没有取得敕封,早些时候,陛下的敕封并不像如今这般“吝啬”,像如今的“剑行侯”,几乎是破天荒的一件事情。
不过也有人猜测,这是与叶红拂不经常在天都走动有关。
但是宁奕已经在天都落脚定居。
看样子蜀山对于这位小师叔的态度是放之养之,各大圣山并不知道宁奕是一个究竟多么消耗资源的噬金窟,千手把他扔到天都,乃是十分的不安好心。
之前的洛长生叶红拂曹燃三人,崭露头角极早,都没有取得皇城内的“敕封”,唯有如今的宁奕,在出山之前就摘下了星辰榜的头榜头名,蟾宫折桂之后来到天都,在书院之争后又披上了“剑气行走”这等仅仅比剑器近要低上一头的小敕号。
有三司的大人物已经开始猜测……或许,陛下是想看到第二位剑器近?
白鹿洞书院的年轻客卿也好,取自“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的剑行侯也好,这些身份若是放到如何一个修行者身上,都是一件不小的殊荣,但放到宁奕身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宁奕来到天都,无他原因,夷吾星君在蜀山后山的那一句话是一个引子,他本就急需资源,拿得到就拿,拿不到就只能换一种方法“拿”,青山府邸下的书院陵墓,或者是其他圣山的祖师爷禁地,宁奕都有办法入内。
他要破境,要修行,就只能如此。
至于主动撞在自己身上,最后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的三座书院……三座书院里,发动斗争的,与宁奕结怨的那些人,已经被执法司带走,驱逐赶向南疆。
余下来的那一批年轻修行者,宁奕并无丝毫畏惧之心。
宁奕抱着细雪,转身望向青山府邸断壁残垣之中簸坐的青袍男人,青山府邸一战,青君的道心已经被他打破,此刻浑身灰尘,目光茫然,自己的师尊被压去了红拂河,应天府书院名存实亡,主心骨都被逐出书院,赶向了南疆。
他浑浑噩噩抬起头来。
抱着“漆黑长剑”的影子,停在自己面前。
“若是大朝会还能看到你,你我可以公平一战。”
宁奕甩下这一句话,离开了这里。书院的四位大君子,硬实力和修为境界,此刻都在自己之上,他能在青山府邸打败青君,动用了狮心皇帝的神性结晶。
被宁奕击败,青君的道心难免会出现裂痕。
走了捷径,宁奕的道心未必就安然无虞。
只不过宁奕的道心向来如他的脸皮一样,比寻常人要厚上一些,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公平一战,手段尽施,大不了等到同境界了,再打一场。
宁奕的修行时间不如青君等四位书院大君子,所以他问心无愧。
青山府邸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唯一还等在这里的,就只有一节烙印黑莲花的马车车厢。
还有一位穿着朴素黑色棉衣的年轻男人,含笑而立。
李白鲸已经等了许久。
第135章 东境莲华的邀请
李白鲸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能够把东境打压的如此服帖,便是因为他面对东境的诸多圣山,展露出了,一副几乎没有缺陷的帝王候选的形象,人前人后,行事谋略,各个方面,若是与其稍加接触,便会发现,这位大隋二皇子,模样看起来温吞如水,其实性子里侵略如火。
聊到书院之争,甘露先生曾经说,书院这块肉,能吃就吃,吃不掉就算了……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自己的“吃相”,不可难看,这一点比实质性的结果还要重要。于是李白鲸便牢记在心,书院之争的结果出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像李白麟那样直接奔向青山府邸,迫不及待的狩猎成果,而是去了大隋皇宫,不急不慢等待着自己父皇的诏令下达。
果不其然,书院这口肉,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像世人所想的那样,留给东西两境去瓜分,而是放到了一个外人的手上,任其刀俎鱼肉,分到哪边全看缘分。
其实很多形象,只是做给世人看罢了,外面骂声滔天也好,不屑一顾也好,都是无所谓的。
真正要树立的形象,只是给一个人看的。
李白鲸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都知道,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当一个真实的自己,永远不要在大隋天下的主人面前卖弄聪明,这样反而像是显得自己愚昧而无知。像李白麟那样的假扮可怜,其实向来被二皇子所瞧不起,真正大智若愚者,是太子的浑浑噩噩度日,真正做到了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可这样一晃十年,光阴荏苒,手底下一个可用之人也无,难道就想凭一个“嫡长子”的名号,来跟自己争抢这大隋天下吗?
东境的黑色莲华,已经盛开在大隋天下的半壁江山了。
李白鲸有的是耐心等待。
自己的长兄,愚弟,一个看似坦坦荡荡,一个想要站起身子,其实都不是自己东境的一合之敌。今年的狩猎日,宫内终于准许了自己和李白麟两人入北境倒悬海历练,砥砺自身,这其实对李白鲸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东西两境,分跨隔离,他再有手段,也很施展,想要让父皇看到自己的优秀,就要与人同台而争,狩猎日的妖族大草原,就是最好的舞台,他将在那里,狠狠的击败自己的对手,西境为狩猎日所准备的幕僚有多少,李白鲸不知道,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始终站在黑色莲华车厢一旁的李白鲸,脑海里思绪复杂。
今日的青山府邸,主角是那位刚刚获得剑行侯敕封的少年郎。
宁奕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到了大隋天都所有人的面前,他没有理由不拉拢和交好。
念及至此,李白鲸气定神闲吐出一个浊气。
他修行的功法,讲究“气长”二字,刚刚如此多的念头闪逝纠缠,他不过是一口劲气,未有断续,此刻吐出,神清气爽许多,抬起头来,望向那位抱剑而来的黑袍少年。
……
……
“良禽择木而栖。”
老宦官轻声耳语之时,曾经不易察觉的加重了这六个字的发音,宁奕心知肚明,关于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权谋之争,他也有所耳闻。
书院之争后,宁奕有些恍惚的发现,自己身在天都,接了那个“剑行侯”的敕封,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斗争……这个斗争的尽头,比书院之争要残酷得多。
而老宦官的意思,则是再明显不过。
站队,站谁的队?
良禽择木而栖,三皇子是木,背后是大半个西境,似乎还要再加上道宗,二皇子也是木,背后是东境圣山联盟,看起来比三皇子还要牢固……但是,这只是两株幼苗,这座大隋天下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参天巨树,栖凤梧桐。
宁奕对于老宦官这句“颇有警惕意味”的提醒,有些捉摸不透,心想两位皇子的放权和斗争,难道不是那位参天大树允许的?
难道不是太宗皇帝,心知自己不朽几乎无望,于是开始诞子,到了现在,终于要开始甄选下一位不朽皇朝的真龙天子了,为何老宦官要对自己说这一句话……是想要提醒自己,即便不站在三皇子那,也不要站在二皇子这?
更不可能是太子。
宁奕摇了摇头,把念头甩开。
他径直来到了黑色莲华的车厢处,面对二殿下李白鲸,轻轻揖礼,道:“宁奕见过二殿下。”
李白鲸同样行了一礼,他微笑道:“宁奕先生……我该喊你一声剑行侯,还是白鹿洞客卿,还是小师叔?”
说到后面的“小师叔”三个字,李白鲸脸上是带着一丝笑意的,宁奕成为蜀山赵蕤的弟子,接过细雪,这是他想要看见的,若是“小师叔”这个头衔,落到了另外的某人身上,如今的局势还会变得复杂一些。
宁奕笑了笑,对于二皇子的言中之意,他十分明了。
他轻声道:“殿下喊我宁奕即可。”
“好……宁奕。”
穿着朴素黑色棉衣的二皇子李白鲸,微笑道:“你应知我与他们不同,来此所为何事……祝贺的那些话,我就不说了。”
宁奕眯起双眼,环抱双臂,手指轻轻敲打露出一截的细雪剑身。
“我代表整座东境莲华,邀请你来加入东境圣山联盟……”李白鲸顿了顿,道:“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你的顾虑。”
宁奕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黑色棉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