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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镇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他再无迟疑,急遽迈开步子,向魏太后所住的东厢房赶去。林若秋亦连忙跟上,就算魏太后与她之间曾有多少不快,可那位毕竟是皇帝的生母,于情于理楚镇都不可能扔下不管。
  两人到了近前,只见周遭一溜厢房都已腾起滚滚黑烟,浓云卷天而上,从窗棂中也能窥见隐约火光。因魏太后喜好清静,这一带只住了她一人,原本有几个打地铺的小女冠,也都被住持赶出来,省得打扰太后她老人家歇息。
  虽说自己观中的人俱安然无恙,住持可不敢流露出丝毫庆幸之意,反而越发低眉敛目,毕竟太后此刻仍生死不知。
  一行人团团簇拥在庭院中,取水的取水,灭火的灭火,其中不知是谁忽然叫道:“妙衡呢,妙衡去哪儿了?”
  见林若秋脸上露出疑惑,红柳悄悄向她解释,“便是先前的昭仪娘娘,虽说为太后祈福,可离宫修行总得赐法号的。”
  话音未落,忽见寥寥火光中,一个纤弱的身影背上背着一人蹒跚地走出来,众人忙七嘴八舌迎上前去,“妙衡,怎么你会在里头?”
  又有人发现她背上正是魏太后,楚镇忙走到近前,见魏太后还有鼻息,忙命传太医。还好随行的侍从中就有颇通医术者,黄松年虽无法亲手前来,也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下属代为照应。
  几人检视了魏太后的脉象,面容,舌苔,俱松了口气,“陛下放心,太后娘娘只是受惊过度晕过去了,并无大碍。”
  楚镇颔首,“那便好。”
  林若秋适时的提醒道:“陛下,也请看看昭仪娘娘的伤势吧。”
  众人这才发觉那女子半边胳膊都快烧烂了,焦黑如炭一般,甚至已无鲜血冒出,只剩下死黑翻卷的皮肉。
  有胆大的女冠上前揭开衣裳看了眼,吓得忙后退两步,若非身在道观而非佛寺,只怕她该念阿弥陀佛起来。
  太医验看了魏语凝的伤势,皱起眉头道:“昭仪娘娘这伤可实在不轻,若要痊愈,少说得三个月往上,且这条胳膊也未必能复原如初。”
  楚镇虽对魏语凝并无男女之情,但见她这样舍身相救魏太后,亦难免有所触动,因点头道:“朕会不计重金与人力,你们务必拿出十分本事来,尽力医治,不得有误。”
  太医只好点头。
  林若秋见魏语凝面色灰败,神情却出奇的镇定,心中不免有些疑惑,本想发问,但见楚镇一脸忧心与关切望着魏太后,她想了想,还是将那些话咽回去:当局者迷,此刻皇帝必然听不进那些言语的。
  林若秋便只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道:“陛下,此处尘灰扑鼻,还是赶快为太后娘娘挪一处所在,好让娘娘安生静养。”
  楚镇忙命人依照她的话办去,一面握着林若秋的手,“还是你想得周到。”
  林若秋赧然垂首,并未注意到魏语凝眼中流露的一线冷芒。
  没多会儿,两位病者都已被人抬走,原本忧心忡忡的众位女冠也都欢喜散去。虽说房子走水了是极大的损伤,可皇帝说了,会从宫中拨出钱银与人工来重新修建,等于白得了一座新的观宇,如此岂不美哉、
  林若秋望着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屋舍,总觉得仿佛忽略何事,因抓着魏安问道:“方姑姑呢?”
  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的。
  魏安已垂下头去,“方姑姑为保护太后娘娘,已然殒命其中。”
  =
  魏太后用了药,隔天就已清醒过来,只是年纪大的人难免心智脆弱,未免太后动怒,众人也不敢拿走水之事去打搅她。
  比较起来,魏昭仪——也即她们称的妙衡女修伤势却重得多,太医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腐肉拔除,再敷上伤药,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会复原如初。魏昭仪倒真是个有骨气的,上药的时候疼得那般厉害,她却一声不吭,难怪能从火海中将太后救出来,果然不似寻常女子。
  林若秋悄悄叫来一位女冠查问,“太后娘娘所住的禅房离妙衡仙姑很近么?何以她那样快就能发觉。”
  并非她多疑,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巧了些,正赶上魏太后来白云观就出了事,且看眼前的形势,魏语凝是非回宫不可了,道观里毕竟不方便养伤。
  那女冠摇头,“倒是称不上多近,不过咱们观里每夜都有轮值的人,可能妙衡师姐就在其中罢,且太后娘娘跟妙衡师姐乃姑侄,可能妙衡师姐也对那处格外注意。”
  也对,魏语凝再怎么丧心病狂,想必也不至于要将亲姑母烧死,且她自己都身负重伤。眼下太后安然无恙,只可怜了那位方姑姑,从此便再没这个人了。
  林若秋虽跟魏太后关系不佳,那位方姑姑倒着实不错,几次还帮她在太后面前遮掩,林若秋心下十分感伤,因留下一袋银子,嘱咐那女冠做场法事,好帮方姑姑超度亡魂。
  仪仗在白云观停了四五日,魏太后的情形看来已好多了,未免朝政累积过多,皇帝便不愿再耽搁,因决定就此启程。
  魏语凝则仍未有复原的迹象,虽然敷了药,可伤口每日都在溃烂,人也因发烧而昏迷起来。这种情形皇帝自然没法扔下她不管,因去向魏太后请旨,魏太后道:“那便让她回宫罢,这伤也只有宫里的太医才治得好。”
  众人虽不知魏太后先前为何让这位侄女离宫祈福,但不管从前有何矛盾,如今魏昭仪舍命相救,想必两人总能冰释前嫌。
  车轮辘辘向京城驶去。
  林若秋坐在马车上,楚镇悄悄捏紧她的手,“这次的事让你受惊了,朕保证,日后不会再让你置于险地。”
  林若秋微微一笑,“臣妾不怕危险,只要有陛下陪伴,臣妾便甘之如饴。”
  在那一刻,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不能因为对未来的恐惧就舍弃掉眼前的幸福,只要楚镇还在她身边,她便不会将他推开。天命又如何?还未发生的事,谁能知晓是福是祸,即便真是命里注定,她也会竭力挽回——人的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争都不争的,若不是傻子,那便是懦夫。
  她望着京城一片繁华气象,头一次庆幸自己身处其中,当然更庆幸的是有身边这个人,与他共度山河辗转、岁月变迁。
  林若秋靠着楚镇的臂膀依偎了一会儿,便轻轻跃下马车,“妾去看看太后娘娘。”
  楚镇愕然,“你不是……”
  林若秋微笑道:“陛下是孝子,妾自当以陛下您为楷模,这才叫君为臣纲呢。”
  楚镇委实拿这油嘴滑舌的小妮子没办法,只得摆摆手,“快去吧,到了母后跟前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魏太后最厌轻浮之人,这个林若秋自然知道,她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来到魏太后马车旁,献上一盅自己亲手煲的老鸭汤。
  好不容易学会这道菜,没让皇帝尝个鲜,倒令魏太后拣了便宜。不过林若秋也懒得计较这些了,她素来极有同理心,即便此刻受伤的不是魏太后只是个普通人,她也会慰问一二,因轻声唤道:“太后。”
  魏太后的眼睛淡淡扫来,“怎么是你?”
  她看起来已和常人无异,只是气色仍不是上佳,不知是那日的惊吓还未过去,还是为失去多年的老仆而伤心。
  林若秋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忠厚诚恳些,“臣妾听说娘娘您近来食欲不佳,因此特意煲了一盅汤饮来,还望娘娘莫嫌弃臣妾手艺粗苯才好。”
  “哀家没胃口,拿回去吧。”魏太后别过脸,正眼也懒得看她一下。
  “太后娘娘莫非还在为方姑姑伤心么?”林若秋不知何时已经敛容,安安静静的道。
  魏太后眉心一跳,显然被她说中了。到底是多年的老仆,魏太后虽总嫌方含太过聒噪,脑子也笨,可如今没了那个人日日来烦她,魏太后反倒愈发不自在。
  林若秋轻轻叹息,“方姑姑服侍您多年,恰如家人一般,若臣妾处在您的位置,只会比您更加伤心。可人死不能复生,太后您再伤心,也须保重自己的身子,方姑姑若泉下有知,定不愿见您这般消沉的。”
  魏太后冷笑一声,到底还是将汤羹接下,嘴上却不饶人,“你说这些鬼话是想诓谁,你以为哀家能被你三言两语哄骗了去?别以为哀家和皇帝一般傻,才能被你玩弄于鼓掌间。”
  林若秋笑道:“太后娘娘自然睿智过人,才能得上苍庇佑。”
  魏太后冷声道:“哀家当然福大命大,你倒一心盼着哀家葬身在白云观里吧?哀家岂能容你如意。”
  “太后娘娘也太看得起臣妾,臣妾自然惟愿太后您凤体长安,只是臣妾更加惜命,如魏姐姐那般奋不顾身相救,臣妾恐怕做不出来。”林若秋平静说道。
  魏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算老实。”
  “臣妾自知无用,不敢与昭仪姐姐比肩,唯有在心底道一声佩服罢了。”林若秋轻轻叹道,“说来那夜并非昭仪姐姐值更,她却立刻能知道太后娘娘您房中走了水,这般关切委实叫人可敬可叹。”
  魏太后眼中不禁出现一丝疑窦。
  第67章 鸿门宴
  林若秋说完这句带钩子的话, 便知趣的行礼告退——说再多就成挑拨离间了。虽然她的确有那么点挑拨离间的意思, 但有时候真真假假的才更有用, 魏太后若起了疑心,她自然会去调查, 就算查不出什么来, 这对姑侄想必也不可能如之前一般融洽。
  林若秋自己是毫无证据的,也不可能光明正大提出质疑, 谁都知晓魏语凝因救助太后而受伤, 她倒怀疑对方居心叵测,那她可成什么人了?
  凭心而言, 林若秋更希望这对姑侄是真的感情深厚, 魏语凝出于对姑母的孺慕之情才这般奋不顾身——这说明她是有心之人, 有心才会有顾虑。一个人若连亲族的安危都毫无顾惜,那就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林若秋本想立刻回自己的马车, 可谁知御驾那头的魏安拼命向这边招手,恨不得化成一阵风将她掠过去。
  皇帝自己的性子就够怪,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些怪种。林若秋无法,只得踢踢踏踏地上前, 耐着性子问道:“陛下寻臣妾有何事?”
  马上就要回宫了,还一时三刻离不得她,这人是粘糕成精了吧?
  楚镇干咳了咳,将一枚土黄色的物事递到她手中, 道:“朕先前向住持求了平安符, 正好给你一个。”
  林若秋还以为他在白云观就只喝喝茶散散步呢, 怎么还有心思干这些?她提溜着那所谓的平安符,有股浓重的香烟气味,上头淡红的字迹歪歪扭扭如蚯蚓一般,大概是用朱砂画的,乍一看挺能唬人,也许还真有驱邪的作用——以毒攻毒麽。
  林若秋只得收下,讪讪的道了声谢,目光上移,忽见皇帝腰间荷包上露出同样的一角,她不禁愣住,“陛下您……”
  楚镇忙将荷包按下去,脸色微红,“世间最难平安二字,朕也顺便为自己求了一个。”
  也对,刚刚发生一场走水意外,皇帝心有余悸想求神明护佑也很正常,不过……林若秋记得他是重佛抑道的,虽说不拦着别人信这个,他自己却不讲究这些,又怎会专程去求一样道家的符咒?
  看那符咒的式样,与自己的恰好是一对,林若秋不禁有个大胆的猜测,皇帝只怕是当成情侣款来使的,难得出去一遭,总得留下东西以作纪念。再看楚镇耳朵尖红红,林若秋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脸上微有些囧,她是不是该给皇帝送些同心结之类的玩意?那样子总会好看些吧,也比这土里土气的符咒要强。
  可惜她的针线活实在拿不出手,看样子得请个能干的绣娘跟着学一学了。
  林若秋默默回到座上,心头蓦然有种情窦初开的甜蜜滋味。别人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她却是先生了孩子,后知道爱,人生真是一件复杂的东西啊。
  魏语凝伤势虽重,万幸也只伤在肩臂,并未牵动脏腑,但行动仍无法自如——她那条左臂差不多算是废了。
  林若秋在她清醒之后亦去探视过她,魏语凝只温婉而笑,“听说妹妹平安诞下无忧公主,姐姐未能亲自贺喜,委实过意不去。”
  她眼中满是真诚的祝愿,可林若秋反而愈发警惕。她并不擅长心机谋略,但却有一种天生对于危险的直觉。面前的女人尤其令她觉得危险。
  但自从那天之后,魏太后仍是表现如常,并未与这位侄女出现过多隔阂,可知魏太后调查的结果并未有异样:就算她真有疑心,可谁会牺牲一条手臂来图个救人的美名?这买卖未免太不划算。
  林若秋只好作罢,人家毕竟是姑侄,哪能容她调三斡四,何况人的成见最难消除,魏太后就算不十分相信魏语凝,也未必会相信她。
  横竖这回遭罪的是魏太后自己,林若秋也懒得多管了。
  回到宫中,琼华殿一切如旧,绿柳早在听说仪仗回銮时就已巴巴的盼望着,如今一见了面,便拉着红柳姊妹俩说起悄悄话来。
  林若秋命人将景婳带去暖阁中安置,这才叫来绿柳询问,“本宫离开的这些日子,此地可有何动静?”
  绿柳挠挠头,“旁的没有,唯独贤妃娘娘派人来查探过三五回,见娘娘您迟迟未归,只得失望而去。”
  林若秋忍不住发笑,这位赵贤妃也是很执着了,就那么想抚育公主么?不过像赵贤妃这样的倒容易对付些,至少她目的很单纯,能看出对方的所求,自然便能找到应对的策略;怕只怕那些反社会人格,无差别攻击的最叫人防不胜防。
  林若秋想起自己路上捎带了些耳铛扇坠之类的精巧小饰物,因命红柳整理出来,送去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宫里,安然那里也留几个,无论什么年龄段的女人,对于美的追究都是无止境的。
  红柳问道:“太后娘娘那里也送么?”
  林若秋想了想,“太后娘娘不喜人浓妆艳饰,送些吃食过去吧。”
  正好她托人弄了一袋子干制的酸枣仁,魏太后不是受了惊吓么?这个泡水喝安神最好,再有就是王厨娘新开发的一些糕点——对林若秋这个吃货而言,此举已算得上忍痛割爱,魏太后再不领受,那她也无能为力了。
  其实林若秋本可以不做这些事,她称不上魏太后的正宗儿媳妇,也犯不着去拍这位老人家的马匹。魏太后再怎么不待见她,大不了不理会就是了,林若秋之所以愿意同这位太后娘娘握手言和,主要还是看在皇帝的面子,她不愿让楚镇在二者之间为难——虽则这难处完全是魏太后自寻烦恼,林若秋从没打算同这位高贵的女性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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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长乐宫中,魏太后将魏语凝叫到身前问话。见她举动艰难,胳臂上的伤处仍十分骇人,不禁叹道:“好在如今已经入秋,否则伤处该溃烂得更加厉害,现下也不知几时能好。”
  魏语凝静静说道:“好不好的无妨,臣妾只愿太后您平安无恙。”
  她半边头发在火中燎去了大半,如今只用一方青布裹着,失去了平日的美色,却多出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魏太后虽然动容,脑中蓦地想起林若秋那句话,冷不丁道:“那夜你为何恰巧出现在哀家禅房外边?”
  虽说这回属魏语凝损伤最重,可魏太后联想到这侄女儿素来的心性,终不免有所忧虑。
  魏语凝平静的看向她,轻轻说道:“母后是在疑心臣妾么?您若有证据,不妨将臣妾押进暴室,臣妾绝不敢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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