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蓉把刚出锅的饼和酱端过来,他们也不怕烫,用手抓起来就放嘴里放,一边吃一边说着“真香”。
李青文一边干活,一边撕一块刚出锅的饼塞给小表妹,刘月蓉愣了一下,小声道:“先给他们吃吧,我等会再说就行……”
“你吃,这点都不够他们几口吞的。”李青文道。
这饼里外都是放了油的,又咸又香,刘月蓉啃了两口就忍不住大口的嚼了起来。
他们才刚吃了一张,又有人过来了,道:“本来不饿的,闻着这味实在是受不了了……”
着急赶场,他们许多人晚上都没吃一口饭,饿过劲儿也就不觉得难受了,结果大黑天的却闻到了这边烙饼的香味,肚子造反,忍不了了,便来讨口吃的。
李青文听到声音,不敢耽搁,立刻把饼下锅,同时刘月云把炒酱的锅也赶紧刷干净,也放油一起烙。
今天干活的人特别多,李青文总觉得自己这几盆面不够,以防万一,他继续用空下来的面盆接着和。
干这么累的活,人就容易饿,尤其是那些借粮过活的,他们每顿都舍不得吃,平时还行,这几天秋收就有点扛不住了。
他们秋收是还工,不是白帮忙,累了饿了就挺着,看到有人闻着香味去要吃的,也忍着没动。
急是急,也不能把人饿坏了,李青瑞便吆喝几十个人先回来吃一口东西,李茂玉和陈氏还有姜氏也小跑着回来,准备煮饭。
她们不像李青文弄那么费事,直接背着米到邻居家,两口大锅开始煮,翻花捞出来沥米汤,然后放在锅里焖,焖上一刻钟,两大锅饭就出来了,一下能够不少人吃饱。
虽然烙饼香,但高粱米饭和咸菜能更快的吃饱……
吃完了的人继续回去干活,这边继续烧火煮,熟了再喊人回来,就这样一直忙活到亮天,几袋子米和面都光了。
人也累够呛,一句话都不想说,赶紧回去躺一会儿。
李茂贤和李青瑞他们依旧没有回家,直接把打出来大豆和小麦拉到营地里,这是给江淙他们上交粮食,不用库直接交,省得来回折腾。
官兵们刚醒,呵欠连天的称着粮食,收粮的头头只打开了一袋子,抓起米粒子用手搓,粮食干干净净的,他点头,李家人往里搬。
本来应该一袋一袋的检查,不知道是嫌麻烦,还是相信他们,后来的便没有人查了。
怕不够,李茂贤他们特意多装了些,交完还剩下不少,还得推回去。
忙了整整一个晚上,人困马乏,刚躺下不到两个时辰,就听有人喊阴天了。
一众人从睡梦中惊醒,跑出来一看,灰色的阴云把天遮挡的严严实实,看来这场雨真是免不了了。
虽然困乏,但大家伙都忍着,飞快的去场院接着干活,这雨一时半会还下不来,能多收回点粮食,就少糟蹋一些。
人手足够多,马拉着石头滚子一圈圈的压,压完十几个人立刻上去翻,风足够大,扬完,就有人装袋子,一袋袋往回拉。
就这样又忙乎了大半天,场院里的庄稼越来越少,即便天上阴云翻滚的愈加剧烈,也不用太担心。
李青文又煮了一天饭,其他人都说还好收的及时,他忍不住想,江淙和蒋立平他们这趟出去不知道顺利不顺利。
此时的蒋立平等人早就到了求救的驿站,只是来晚了一步,这里的几个驿夫都死了,有的被咬断了脖子,有的被啃掉了半边身子,死状十分凄惨。
他们顺着野兽留下的痕迹,到了一处地窖,这里面藏着一个人,此时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这人应该是被吓坏了,清醒后胡乱叫嚷,“不、不是我,不是我抓的崽子,不、不要围着,走啊,快走……”
他们这些人一边挖坟坑,一边听这人的胡言乱语,又问了那个跑去求救的人,这才知道,他们驿站有人偷偷的掏了一个熊仔回来,结果被熊循着味找来。
不知道想要偷藏熊仔,还是想要引熊过来捕猎,一开始死的只是驿站的马匹,浓烈的血腥味引来更多的野兽,然后就发生了这种惨剧。
这个驿站已经不能再继续用了,报复心极强的母熊一定会继续攻击,江淙他们骑马去附近的驿站,告诉那里的人今后要小心。
李家的场院还剩下一点点圪囊,雨点往下掉了,偌大的一颗颗,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坑,雨很大,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场院里积水到脚腕处,一下就成河了。
不但下雨,还骤冷下来。
流犯们虽然种地少,当时动作慢,粮食还没打下来,直接泡汤,豆荚和高粱穗子顺着一股股的水像低洼流去。
他们不少人急的直跺脚,不管好赖,也忙了一年了,到这个时候打了水票,接下来拿啥上交,接下来一年又该吃啥……
李青瑞他们身上都浇湿了,冻的直打寒噤,原本想回家避雨,看到有流犯嚎啕哭出来,又转过身来,弯腰去捞水里的粮食,往麻袋里装。
李茂贤也挽起了裤腿,冲着雨里傻愣着的人喊道:“别站着了,赶紧把粮食装起来!”
不等他们反应,李茂贤冒着雨带着人冲过去,先把打出来的高粱粒子和豆子装进麻袋,催促他们拉回去,赶紧烧火烘干,能救回来多少是多少。
虽然不是自己的,但种了一辈子的地的人谁也不忍心秋天这个时候庄稼被糟蹋,其他人也都纷纷跑过来帮忙。
孙家也被泡了几袋粮食,李青宏和李青文帮着将粮食背回去,搬到他们家住人少的屋子,掀开炕上的席子,一边让人烧火,一边用盖帘沥水。
待炕开始热了,把沥干水的粮食拌一小撮盐,撒在热炕上开始烘。
听说要烘好几日,孙家人把另外几间房子的炕也烧起来,被褥堆到柜子上面,这个时候早点把粮食抢回来才是要紧的。
从前,边城的柴禾和秸秆都是堆在外头的,后来逃荒的人来了,才开始兴起盖装柴禾的棚子和屋子,这些地方当然不能装下所有柴,只是备着,万一下雨,不至于没有柴禾可烧。
苏家也弄了一个,所以现在立马就能抱回来干柴烧炕,其他的流犯有没有那就不知道了。
一边烘,一边翻,这个晚上又没法睡了。
冷风夹着湿气往屋里钻,忙成这样还觉得冷,没有办法只能先掏出陶盆装些火。
第一次在秋收的时候碰到下雨,李青文一边打哆嗦,一边想,还不如下雪。
下雪也冷,但不至于糟蹋这么多庄稼。
雨一停,苏家人就让李家兄弟回去睡觉,他们这里炕上都是粮食,没法住人。
俩人趟着地上的回去,就被娘亲灌了一大碗姜汤,辣的眼睛都湿了,也不知道煮的时候切了多少姜片。
喝完就脱光衣服,滚到热炕上,身子都没翻一下就睡了过去。
李茂贤他们帮着流犯们把粮食弄回去,结果他们也不懂怎么烘粮食,下雨时浇湿的柴禾被抢回来一些,但烧起来也是冒烟咕咚的,呛死个人。
本来突然下雨就很让人憋屈,很快就有官兵传达命令,禁止上交被雨水泡过的粮食,一旦被查出来,会罚双倍的粮食。
被雨泡的粮食,多半会发霉,牛马死了会死。
刚听说这个事情,流犯们咒骂完,赶紧往营地外头跑,有钱的花钱买村子里刚收的粮食,没钱的只要咬牙借了。
家里一下来了恁多人,李青被弄醒,背着小侄子去营地里面睡。
李青文让小侄子睡自己的褥子,他睡江淙的。
李正明不缺觉,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跟着老邢头叭叭说话,老邢头怕他吵到李青文,便带着小孩儿去马厩。
没过一会儿,李正亮也来了,俩人向来对马厩和牛棚好奇,这回总算是看个清楚,还被老邢头抱着骑了牛、马还有羊。
江淙冒雨回到营地,正好碰到杨树村的人,告诉说粮食都弄好了,蒋立平他们这一路牵心挂肠,算是白担心了。
齐敏一边下马,一边道:“我就说村里人一定帮咱们收了,你们非要这么玩命的赶路,我屁股上的骨头都是疼的。”
他们当然知道李家和杨树村的人不会不管他们的庄稼,但终究离的远,看不到,所以才揪心。
江淙一回来便看到自己的被窝里有人,即便离的不近,他也看清楚了那张白里发青的脸,正在脱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李青文睡的正熟,察觉到身边的动静,以为是小侄子,抬手就搂住了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前带。
他睡着了,没有察觉到这个脑袋比李正明的大,还稍稍有些抵抗……
最后,他也没把侄子弄过来,反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慢慢往江淙的身边靠。
原本有些困乏的江淙却睡不着了,屋里呼噜声越来越响亮,他看着李青文漆黑的睫毛,许久,抬手将他身上的被子掖紧。
原本都要骨碌到他的身边的李青文被束缚住,不甚舒服的踢散了下半截的被子,脚丫子朝着旁边的被窝蹬过来。
当然,除了脚丫子,还有光溜溜的大腿……
江淙闭上了眼睛。
李青文一觉醒来,发现江淙回来了,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立刻就把那块木头的事情说了。
蒋立平等人见识过好多次他的好运气,但依旧被惊到了,传说中的东西都能被找到,这未免也有点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感叹完,都向江淙投去羡慕的眼神,这小子便宜捡大了。
有机灵的立刻问摸到的第二块石头,李青文说第二块要给小四哥,倘若以后再弄到再说。
齐敏第一个站起来,道:“除了江淙,箭法我算是第二个,先说好,再弄到就是我的,你们……”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捂着嘴巴拖走了。
其他人巴巴的看着李青文,问他有啥差事想要人做的。
知道他们在逗人,李青文就笑。
大家伙还想多说两句,看江淙在,大半都憋了回去。
他教给刘和做蜡烛,给了他甜高粱的种子,刘和坚持要用皮毛和药材换,李青文问他能不能把炮制皮子的方法教人,他们每年都能弄到不少皮毛,可是因为处理不当,达不到上品,不单好皮子毁了,价格也上不去。
刘和看过他们硝过的皮子,确实很差,听李青文这么一说,就答应了,赚不赚钱他没想,只是不想皮毛被那样糟蹋。
所以,这次去森林,他从蒋立平这里选一些人,再在村里选一些,跟刘和学炮制皮子。
他一开口,老孙第一个便应和,其他人也都愿意,技多不压身,他们也想知道,刘和部落的人是怎么把皮子弄的那么的柔软顺和的。
秋收一完,去京城的事情便浮了出来,这也是件大事,必须得好好商量。
所以,蒋立平和江淙他们去了杨树村,这诸位长辈们坐在一起,详谈这事。
虽然知道大冷天出门会很难,但听说要去京城,村里的不少年轻人都动了念头。那可是京城啊,皇帝住的地方,他们做梦都想不到那里是个啥样……
想归想,没人嚷着要去,这个他们喊破喉咙也没用,得长辈们定夺。
李青文是晚辈,年龄又小,按理说,商量这种事情他不会出现在一众长辈之中,但他多次行走在边城和并州,又种出了恁多粮食救了人,现在在村里和族里地位可不一般。
当然,他非要跟着过来,是因为想要去京城。
这次去京城是接人、卖东西,买些过日子缺少的,不管是接人还是卖东西,亦或者是看李青卓,都得李茂贤家人领头,所以李青瑞和李青宏这趟必须要走,剩下的就挑一些胆大心细,力气大手脚灵活的年轻人。
长辈说话的时候,李青文没有插嘴,但一个劲的给爹和大哥三哥使眼色,不知道是真没看到,还是假装没看到,三人并没有开口提他。
李青文寄希望于江淙,但江淙更不想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冒险,更不会替他说话。
听着人选一个个定下来,李青文忍不住开口道:“二爷爷,郭大叔,爹,这次也让我去吧,我会骑马射箭、能游水,跑的快,还能听懂京城人讲话……”
并州有自己的方言,跟京城的不一样,村里人不外出,所以大都只会本地的话,周丰年讲话的时候,很多人就听不懂。
他数了一堆自己的优点,屋里的长辈和老人都笑了,“小仔儿,你这孩子是个顶有出息的,不让你去是觉得这一年你跑腿太多,该在家歇歇。”
李青文连忙说自己不累,众人便看李茂贤,这是孩子他爹,才是能做主的人。
李茂贤盘腿坐在炕上,早就看到儿子乌溜溜的圆眼睛转个不停,心里叹气,到底还是点了头。
除了读书,他鲜少拘着孩子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他们的路终究还得他们自己走。
就这样,李青文心心念念的京城之行,终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