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两个儿媳就更加精彩了。
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害怕,模样凄惨,吓得在会议室里乱爬乱砸。
会议室里的一切都被更夫用法术封在其中,所有声音都无法传出,外界有医生护士路过,也只能看到李家四人和律师低声密谈的场景。唯有能见到鬼魂的连奚、捩臣和更夫,能够看清这屋内发生的真相。
更夫收起手里一朵干瘪了的血红花朵,小心谨慎地放回口袋。见到捩臣好奇地看着这朵花,更夫又把血色花朵取出,讨好地递给捩臣看:大人,这是长在忘川边上的彼岸花。花开百年,叶放百年,花叶终生不相见。上个一百年,小的就保存了这一朵。
捩臣:彼岸花?
更夫嘿嘿笑道:对,也叫曼珠沙华。这东西在阳间和一种名为石蒜的花长得相似,但其实并不相同。
捩臣拿过彼岸花随便看了两眼,又没兴趣地还给更夫。
更夫小心翼翼地接过,宝贝地收了起来。
百般无聊,甚至有点想打游戏,至少玩会儿手机。刚想拿手机,捩臣的目光在身旁的青年身上停住。
连奚目不转睛地望着会议室里的五人,目光平静,就这么无声地看着。
李家四人狼狈不堪,如小丑般,演绎着一段段卑劣丑陋的话剧。那徐律师也没好到哪儿去,连奚说了这律师不是个好东西,更夫多会讨好领导,想都没想,直接给徐律师闻了更多一倍的彼岸花香味。
徐律师见到的幻境比李家四人还要恐怖,也不知道他看到什么了,只见他惊恐地瞪着眼,倒地向前爬动,一边爬还一边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那事也不能怪我,我就拿了一点钱,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徐律师浅色的西装裤裆中央,一团水渍慢慢晕开。
更夫嫌弃地噫了声。
连奚冷冷地扫了徐律师一眼,接着便继续看向李家四人。
爸,不是我不想照顾你,我忙,我忙啊!
不是我,爸,不是我我没想你死,我没想过你死!
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
那天早上是你自己想去买菜的,我没让你去,我没有,我没有!
他们见到的幻象,是看到了那个死掉的李大叔?捩臣奇怪地问道。
更夫:对。大人,虽说彼岸花只能对心志不坚定的凡人奏效,但这个幻象是可以控制的。小的让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看到的是他心底最恐惧的东西,而那四个人,小的觉得,白无常大人是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父亲吧,便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捩臣眉头微蹙,他嘴唇翕动,话却没出口。
来阳间数月,捩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只知道抓鬼的冷漠鬼神了。他跟着连奚抓过很多鬼,也看过连奚帮很多鬼魂完成过执念。可是
人类看到自己死去的父亲,该是这样的反应么?
因为心虚,不敢面对,所以恐惧。
听到这话,捩臣转首看向自家同事。过了片刻:这样啊。
人类真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生物。
偌大的会议室里,李家四人一个个开始痛哭流涕,诉说自己的委屈和冤枉。他们是真的不觉得,李大叔的死和自己有关系。在他们的叙述中,连奚渐渐看到了一个模糊而不清晰的真相。
一个刚得了肝癌的老父亲,千里迢迢从乡下过来,想要看病。
他得的病其实没那么严重,甚至还有自理能力。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大儿子。从乡下进城前,他去田里割菜,去镇上打油,他对关心自己的邻居说:我家有两个儿子呢,哪个都孝顺!
好不容易到了城里,直接吃了个闭门羹。大儿在外跑货车,二儿家的灯开着,却没人给他开门。他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不敢再待下去,好像有什么鬼魅在那扇开了灯的门后等着吃他,他逃也似的跑了,跑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邻居的孙子那儿住了一晚。
终于,他看了病。
不严重啊!
他松了口气。
不严重,花的钱就不多,就不会让两个儿子为难了吧?
等了几天,等到大儿子回来。他没有想过,一个医院说很安全的手术,两个儿子吵翻了天。从早晨吵到黄昏,第二天下了班又来吵。
这个手术钱,我有医保,我也有钱,莫得事的。他忍不住打断两个儿子的话。
两个儿子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会儿:爸,手术肯定是要做的,您放心,不是钱的事。
对,这不是钱的事。
不是钱的事吗?
推进手术室前,他还在想,真的不是钱的事吗?
出院后,大儿子要跑货车,只能住进二儿子家。他扶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腹部,摁着手术刀口的位置,蹒跚着终于又走进了那扇有着吃人的灯的大门。
儿子儿媳要上班,他躺在床上又要人照顾。儿媳嘟囔似的埋怨,一声声听进了他的心里。
他有点不懂,他生了两个儿子,养的都那么大,可他为什么好像鸟雀住在别人家的篱笆里,躲躲藏藏,害怕地连眼泪滑下脸颊都不敢擦一下,生怕被儿媳妇发现他还没睡。
他明明有两个儿子啊,两个那么大的儿子。
我这两天想了想,我还是回老家吧。
正在吃早饭,一听这话,二儿子愣了愣,放下粥碗:爸,你不是刚做完手术么,回老家谁照顾你啊。
李大叔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小病,医生不都说了么,我自己可以生活的。
二儿媳在一旁低着头,小声道:好像是这么说过
二儿子剜了自己媳妇一眼,又去看父亲:爸,你就住着呗,又没什么。
二儿媳一听这话,瞪向丈夫:敢情不是你来照顾老头子是吧?
夫妻二人的表情落入李大叔的眼中,他哑然半晌,笑着摇摇头:明天就回去,我买了汽车票了。说完没给儿媳儿媳再说话的机会,他摸着孙子的头:爷爷明天要回家啦,小军想吃什么,今天爷爷给你做。
才七岁的孙子哪里懂那么多,听到能吃好吃的,高兴地放下小调羹,圆溜溜的眼睛转动着:什么都可以吗?
诶,都行!
那我要吃大虾,吃大鱼,还要吃肉,我要红烧肉!
好嘞,我孙子想吃什么,爷爷都给你做。
会议室里,浑身狼狈的二儿媳一边踉跄着往后爬,一边哭喊着:跟我没关系,是你自个儿想给小军做饭才出去买菜的,我没让你去,我没,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
第七十三章
够了。连奚闭上眼, 声音沙哑地说道。
捩臣和更夫纷纷看向他。
捩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他伸出右手, 在空中轻轻一抹。
会议室中, 那股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渐渐变淡。同时, 遮挡着屋内情景的结界也随之消散。走廊里,一个女护士忽然瞥见屋内这一家人奇异狼狈的行为, 她惊讶地睁大眼,赶紧推开会议室的门:诶你们这是怎么了?
响亮清脆的开门声如同一道警铃,在李家四人和律师的心头作响。
五个人瞬间回过神, 他们齐齐发愣, 抬头看向那站在门口的女护士。
护士走进屋, 想要扶人, 还没走近,就听一道道凄惨尖锐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李家两个儿媳惨叫着爬了起来,跑出会议室,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李家两个男人也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屁滚尿流地跟着跑了出去。
在他们的身后, 贼眉鼠眼的律师还没从幻境中缓过神,他呆呆地看着女护士, 忽然好像看到什么恶鬼,一下子冲上去就要掐女护士的脖子。
是你不放过我的,是你不放过我的!
这时一个医生从走廊路过, 见到这情况赶忙进屋, 将徐律师扯开擒住:你干嘛!
女护士惊恐未定,躲到一边。
徐律师:你的案子关我什么事, 他买凶杀人没被判是你证据不足,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啊啊啊!
医生护士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很快,越来越多的医生护士跑进会议室。
医患办的工作人员看到会议室里狼藉的场景,也是大惊,问:李家那些人呢?
小护士摇头: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他们跟发了疯一样的跑了,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工作人员也摸不着头脑:那这个呢?
小护士惊魂不定地看着还没完全清醒的徐律师,她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痛的脖子。这个矮瘦的律师刚才掐她时,用了很大力气,完全是往死里掐。要不是看他精神似乎出了问题,小护士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对方。
小护士心里气愤,道:他好像脑子出问题了,要不送去精神科看看?
唉,也只能这样了。
说干就干,工作人员叫来了几个保安,将还在发疯的徐律师送往医院精神科。
走出会议室大门时,一个工作人员停下脚步,看向连奚。他思索片刻,想到:你好像是李家那边的朋友吧。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能联系到李家人么。
连奚没回答,而是问:刚才我听医生说,今天是最后的解剖期限了?
工作人员点头道:对。一般来说,法医解剖都在48小时内进行,如果尸体保存完好,时间可以延长七天。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要是李家人再不同意解剖调查死因,以后就没机会了。这事也麻烦你跟他们说一下,我这边也会继续联系的。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徐律师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架着胳膊,送往精神科。他如同一只瘦小的鸡仔,胡乱地在空气中踢脚,嘴里念叨着各种胡话。
渐渐的,这些人走远了。
更夫:大人,那个律师应该要过几个小时才能清醒,因为小的给他多用了点彼岸花香。
没事。连奚轻轻摇首。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连奚的神色,更夫眼珠转动,在心里揣摩起连奚对那家人真正的看法。很明显,刚才那家人是那个死掉的李大叔的亲戚,而连奚对李大叔非常好。不过看上去,连奚似乎不喜欢那家人。
想来也是,要是喜欢,绝不会让他动用法术,坑李家人一把。
更夫放下心,嘿嘿笑道:大人,小的有件事没说。那彼岸花用了后,其实是有副作用的。如果意志不坚定,在幻境中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那么在往后的几年时光内,会经常做噩梦,梦到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当然,要是问心无愧,就不会有大碍。
闻言,连奚讶异地看向更夫。更夫朝他咧开白牙,笑了起来。
天天做噩梦,梦到自己做过的亏心事,似乎并不是大事,只是做个梦而已。然而古人常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当鬼已经真正敲门后,那这一场场的梦魇就不再是虚幻的梦,而会真正影响到人的精神状态。
李家四人可能还会好点,他们见到的鬼只是自己的父亲。那徐律师就危险了。从他竟然会把护士认成鬼,还想要掐死对方来看,他心中的恐惧早已深埋,很难剔除。
但总而言之,这五个人未来的几年都会很不好过,甚至会影响极大。
但是连奚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口应了更夫的话。
连奚:嗯,知道了。
李家人已经走了,医患办的工作人员也忙着去联系他们。连奚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毫无意义。他离开会议室,刚走到电梯门口,便见到李有德联系的那些三姑六婆吃了晚饭,正用指甲剔着牙,大摇大摆地走向会议室。
二叔公家的两个儿子真有钱啊。
那要不然呢。我跟你们说,那个李有义可是大学生,你们二叔花了多少钱让他考了大学。那个李有德也不错了,上了个职校,有文化着呢。
二婶子走得早,二叔可真不容易。就是福薄,两个孝顺儿子好不容易长大了,这刚要享福就走了哇。
唉!
乌压压的人从连奚三人身旁走过。
李家亲戚来的都是大爷大妈,个头不高,捩臣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能看到头顶,没兴趣地直接移开。更夫则觉得有趣多了,他看着这一群老头老太从自己身旁走过,等他们全走远了,笑呵呵地对连奚说:这里面肯定有人活不长了。
捩臣挑眉道:你能看出凡人生死?
更夫挤眉弄眼:哪能啊。大人您都看不出来,小的哪有这能耐。所谓生死有命,这些都归六道轮回管。不翻开生死簿,连阎王都不知道谁什么时候会死。但是这种上了年龄的人最好不要插手这种不干不净的丧事,这叫沾了死气。亡者走得开心,后人给他办得好,那死气便是喜气。要是亡者死后有怨,后人还要做一些无耻卑鄙的事冲撞死者,那这死气可就变成了晦气。
电梯到了,更夫用一句话总结:所以做凡人其实不容易啊,随随便便就可能招惹一堆麻烦。
难么。
更夫看向连奚。
连奚伸手按向电梯按钮,双眸微微垂下,语气平静地说道:做人很简单,不义之财不取,不仁之事不做。不愧天地,对得起良心,就能做得好人。顿了顿,他抬起头,静静地看向更夫:难么?
更夫愣住,哑然无言。
电梯门缓缓关上,捩臣默不作声地看着连奚。明亮干净的灯光下,青年清瘦高挺的身躯如青竹般,灯光照耀其上,映出熠熠光辉。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连奚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连奚心想捩臣可能是觉得无聊了,便道:就快回家了。
捩臣双手插进口袋,低低地嗯了声,目光从青年清秀的眼眸上移开。
电梯一层层地向下移动。
连奚:你有办法查出来,李大叔的死有没有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