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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如今的苦楚与为难。
  更没有人知道他的煎熬。
  永彤公主质问他怕不怕死后下地狱,却不知道他白若林于生时便已然身在地狱之中!
  白若林心中十分清楚,那忘忧谷林茂的尸体是他找人假扮尸体而成。若只是让别人看一眼倒还不至于穿帮,可那千机老人看上去,却是要拿着尸体别有大用!
  白若林这么想,都觉得那具尸体恐怕一开始就会露陷。
  而蓬莱老人经营了这么久的计划,倘若真的因为一句伪造的尸体而无法进行下去……
  白若林几乎不敢去想那时候龚宁紫的下场究竟会怎么样。
  所以他从来都不敢也不能将那具假尸体交上去。
  但是……他更不敢承认自己从来都不曾得到过那具尸体,白若林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可以顶替龚宁紫那些更加能干更加精明的手下成为如今的持正府之主——因为至少在宫里看来,他白若林是有用的。
  然而一点让宫里的人知道,他甚至连林茂真正的尸体在哪里都不知道,恐怕他的持正府府主生涯,包括他的这条性命,都会很快迎来终结。
  白若林不是不知道这些时日以来他招募的那些手下是如何挑起持正府上上下下白般乱像,至于那持正府外死寂一片的京城,更是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宫中那个怪物的存在究竟代表着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的日日夜夜,白若林终于明白了一颗心被放在油锅里煎烤的滋味。
  但是这一切,面前这位养尊处优,大脑空空的公主,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她只会像是现在这样,不停地发出无用的狂吠,让他原本就已经痛到仿佛要炸裂的头更加沉重。
  “哟,现在终于撕下你的假面具了?”永彤公主听到那一声一声的“闭嘴”,更加气势汹汹,她叉着腰满脸扭曲地瞪着白若林,“怎么不装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了?不假装自己是个柔弱的小公子了?哦,对了,我都忘了,这时候龚郎终于不在府中,你也确实不用再假装成那个人的模样了……哦,我是不是一直都没有说过,其实你假装得一点都不像,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东施效颦,是了,就是这个词。你白若林跟那忘忧谷林茂早年模样比起来,压根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水边脸盘大的癞蛤蟆——”
  永彤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若林却已经倏然起身,抬手便向着永彤公主一掌挥去——
  “糟糕!”
  原本还在一旁偷偷窥看的林茂一眼瞥见这一幕,瞳孔一缩,不由道了一声不好。
  那白若林的这一掌掌心通红,去势凌厉,显是运足了真气,没有给永彤公主留手。
  倘若永彤公主真的被他这般一掌拍实,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救不得她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林茂来不及思考,抓起窗下花坛中的一块石头倏然朝着白若林扔了过去。
  林茂的武功低微,这石块上虽然也蕴着他的真气,但其实并无甚威势。但白若林被这石块一惊,也顾不得那永彤公主,连忙半途改了方向将掌风拍向石头。
  只见那石头在半空之中便这被一掌拍成了齑粉。
  而永彤公主被剩余的一丝掌风掠到,虽然总算捡回一条性命,整个人却不由自主被那劲风挟裹着向后抛了出去,砰一声便砸在了墙上,然后闷闷落地,立刻便晕了过去。
  “是谁?!”
  白若林丝毫没有理会一动不动生死不知的公主,他骤然恢复了原先地警醒,冷冷看向窗外问道。
  林茂与常小青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跃起,便从窗口跃入了书房之内。
  “好狠毒的心思。”
  林茂既然已经进了房,便忍不住又多看了白若林一眼。
  他原本便已不喜白若林,如今见他一言不合便要永彤公主这样身无武功的女子下毒手,纵然这番行为是因为永彤公主言辞尖刻,可她如今丈夫生死未知神智混乱,多少也算是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可白若林举手投足之间,却已显出对公主的刻骨杀意——这足以让林茂心中对白若林的印象愈发恶劣起来。
  倒也难怪龚宁紫这些年来,从未在江湖上说起过自己的徒儿。
  林茂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想道。
  “你们是如何到了此处!可知道这里是持正府?!”
  白若林却不知林茂如今所想,他戒备地看着忽然闯入房中的四人,身体一动不动,神色很是阴沉。
  在看到林茂一行人的瞬间,白若林便已经判断出来,这几个人都是从京城外而来。
  是京城有变的消息终于传出去了吗?
  白若林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动:满是尘土的衣衫和马靴,普通的制式兵器,脸上罩着面巾看不出容貌,但来人眼神却都很沉稳,显然是武林中人,但却很难看出究竟是何门何派。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
  林茂冷冷开口道。
  “这京城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师父龚宁紫如今又在何处?他到底怎么样了?”
  面对林茂的问话,白若林冷冷挑眉。
  “阁下藏头露尾,非请而入,问起话来倒挺威风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悄然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踩在某块松动的砖块上,真要一脚踏下去,颈后却忽然一凉。
  “我师父正在问话,还请你认真些回答。”
  白若林的耳旁传来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耳熟的声音。
  他的身形骤然顿住,在看自己眼前,才发觉面前四人之中已经少了一个人影,而他明明一直目不转睛戒备着对方,却压根没发现少的那一个人是如何绕到他身后的。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境况不妙。
  这些人……这些人想要潜入持正府核心区域的书房,势必要经过重重机关和人手把控,能够做到这几天的人无一不是当世顶尖高手。
  而此时此刻,白若林眼前这样的敌人不是一个,而是四个!
  以一对四,他本就落于弱势,而且……
  “若是你想要顺手打翻你手边那盏油灯,撬动机关引来其他人,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
  白若林才刚往手边的油灯那边看了一眼,之前跟他说话的那人便已经刚开口,仿佛很“好心”地劝慰道。
  不得不说,那个人的声音异常的好听,但不知为何,白若林每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一阵一阵胸口发闷,整个人更是莫名有些烦躁。
  “你对持正府很熟悉。”
  白若林眯了眯眼睛,厌恶地瞪向林茂。
  林茂叹了一口气。
  “还算熟悉。”
  他环视了这间原本属于龚宁紫的书房一圈,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其实他从未来过此处,可偏偏他对这里的陈设却是异常熟悉。
  因为这书房分明便是龚宁紫依据当年林茂在忘忧谷中的书房一比一地重建起来的。
  甚至这里头的各项机关,都是林茂玩笑一般地与他共同商讨出来的。
  第216章
  当年林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与龚宁紫分道扬镳, 是故商讨那房中各项机关时几乎将彼时在忘忧谷中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倾囊相告。有的时候半夜忽然冒出了新点子, 还会从床上一跃而起, 径直闯入那龚宁紫的房中拿着他细细比划。
  还记得每遇到这种情形,向来都是好脾气的龚宁紫便会格外惊慌失措,有的时候甚至会气急败坏地扔着枕头将林茂赶出房外。
  然而那些机关的各项零件繁多对技艺更是要求甚高, 林茂与龚宁紫比划了那么些日子,他自己的书房总归是连一铲子土都没有动。林茂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亲眼看到当年的种种机关设计这般化为现实。
  这厢林茂神色怅惘, 正兀自回忆往昔, 那厢白若林却没有错过面前那人一瞬之间的恍惚。
  他顾不得自己颈后那匕首带来的丝丝凉意,眼瞅着有机会, 袖口微微一动,以暗劲弹向桌角一处不起眼的鎏金暗花。
  那也是一处应急机关, 一旦机关开启,墙上便会骤然拉出数条细蚕丝的钢绳, 足以在瞬息之间便将房中这些不速之客切割造成不均匀的肉块。
  可他才刚一动作,发现事情不对的林茂便当机立断一把撕下墙上那一卷《寒江钓鱼雪图》,随后便听见“唰唰”几声金属摩擦之声。
  四道钢板直直擦着墙面倏然落下, 正好挡住了那些钢线。
  林茂四人毫发无伤, 就是那钢板之上平白多了几道微白的划痕。
  “你找死!”
  一直到钢板完全落下,而钢绳已经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季无鸣才恍然意识到刚才的危险,他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手中稍一用力,匕首尖便已经往皮肉之中陷了半寸。
  “唔……”
  白若林发出一声闷哼, 顿时面露痛苦之色。
  可他仿佛没有意识到颈后伤口的疼痛,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林茂身上。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知道?!”
  白若林此时再看着林茂时,那目光中终于多了一丝属于普通人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与墙面平行的四道钢板显然是用于来抵御外界的火攻箭射,可是白若林扪心自问,自己在这书房中进出这么久,对它的存在却是一无所知。
  为什么一个忽然闯入持正府的人会知道这些?而且对方这番举动,没有保留地显示出他对这书房中的种种机关了如指掌。
  还有,为什么他一直都会觉得,背后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这般熟悉?
  “我是谁并不重要。”
  林茂有些厌烦地看了脸色清清白白,神色变幻不停的白若林。
  “重要的是,你什么打算如何回答我刚才的问话。”
  他继续道。
  白若林不语,事关龚宁紫,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冒险将他的事情告诉这等来历不明的人——哪怕他们的武功确实远超常人。
  他之所以可以保持沉默,自然是因为他深知道龚宁紫这间书房中机关重重,只要他能够找到机会碰触到那些机关的开启,这些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只会沦为机关下的亡魂。
  可白若林很快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的目光才稍稍碰触到某处,面前那人便会笑眯眯地走到那里,点出白若林想要开启的机关,并且抢先一步破坏开关。
  这样三番几次之后,白若林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沉重起来。
  “敢问前辈……是吾师故旧?”
  龚宁紫书房中的这些机关作用大多数都是白若林这些年中细心观察后知道的用法,这些机关精妙绝伦开关的所在之处更是隐秘。白若林曾经自诩自己恐怕是知道龚宁紫最多记忆的那个人,但这一刻他的认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陌生的来客不仅仅知道持正府中各处的布置和机关,对书房中的种种更是熟悉——可以说,白若林知道的,对方知道。而白若林不知道的那些小部件小陷阱,对方更是了如指掌。
  看着那身形纤瘦的蒙面人在房中熟悉地来回走动,白若林只觉得胸闷气短,那种强烈的不安毒蛇一般盘旋在他的心头。
  “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