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再从法国回来之后,发生了一件让程逢春差点老泪纵横的事。小姑娘一回来,就跑去香料陈列室里面各种倒腾,说是要把里昂森林清早闻到的味道给弄出来。这让原本为自己没能在格拉斯,发掘好左再对调香的兴趣,而懊恼的程逢春,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左再没有助理调香师们那种,挖空心思创造自己的香氛的追求,她只有还原自己闻到的味道的兴趣,而且,她有兴趣还原的味道,通常也不会是那种太香的。
让左再无法忘怀的,从来都是自然和生活的味道。
只是,左再这次捣腾森林早晨气味的过程,完全没有之前倒腾猫屎味儿那么顺利。
先前调制猫屎蜡烛的时候,最开始,是因为小耐故意拿臭的香料捉弄她,而那几味香料加在一起,本来就已经很像猫屎的味道了,左再后来就是顺手又加了几种带点腥味的香料而已。她之前连香料的名字都没有看,几乎没有花任何力气,就做出来了。
香料嗅辨这项基本功,左再都是上个月“打工”整理香料陈列室的时候,顺带掌握的。而且,左再做的猫屎味儿,只有“普通的鼻子”会觉得和之前的猫屎一摸一样,“专业的鼻子”,比如程逢春的,就能闻出些小差别。
因为有超常的香料嗅辨能力,左再已经记住了程逢春陈列室里几千种香料的味道,所以回来后她很快就在陈列室里面倒腾出了清晨清新自然的空气的味道。左再把调好的香料做成蜡烛点起来闻。虽然确实是好闻的,但怎么闻都更像是老家院子里的清晨,而不是森林里面的。
对于调香师来说,香料这东西调好了放在那里闻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动不动就做成蜡烛,很多香料经过燃烧,味道就会发生改变。但没办法,谁让左再从小就是在蜡烛厂长大的呢,她做蜡烛的技能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别的小孩学会自己穿衣服的时候,她就学会了自己做蜡烛。
左再在陈列室潜心研究了两个月,她调出来的香已经非常接近当时在诺曼底森林闻到的味道了,就连程逢春的“专业的鼻子”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不是一种充满香气的味道,但闻到的人就真的会有一种呼吸到大自然清新空气的感觉。
左再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她对现在的味道还是不太满意,觉得和自己当时闻到的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左再在陈列室倒腾到一个半月的时候,程逢春就已经让程冽在里面跟着左再了。左再虽然记忆力超群,能记住自己每次都加了什么香料,可是作为一个不专业的调香师,每种香料使用的分量全凭手感。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她做的两根猫屎蜡烛的味道会有细微的差别。
如果让左再继续这么跟着感觉走,那她就算把里昂森林的味道做出来了,也不会有第二支一样味道的蜡烛出现。所以程逢春让程冽做的,就是个助理计量员的事儿。
程冽堂堂耶鲁大学的高材生,居然被他爸安排做助理调香师的助理的活儿。奇怪的是,他居然还有点乐此不疲。左再这会儿还没有意识到海底隧道的事情是自己错怪程冽了,本着不再理会欺骗自己,还笑的前仰后合的程家二少爷的原则,左再必须要和程冽沟通的时候,也不和他说话,全都用眼神。
左再有一双特别清亮的眼睛,平时总是用清澈的眼神看着和自己说话的人。这几天因为要用眼神代替话语,左再看着程冽的眼神就变的很精彩。精彩到程冽经常忍不住想笑,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会说话的眼睛”。
程冽很清楚,左再之所以不理自己,就是因为他上一次在海底隧道没忍住笑。程冽这会儿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他尽管忍的有点辛苦,心情却还是很愉快的。
程冽迅速地领悟了左再各种眼神的“眼下之意”。比如,嘴角眼角和眼珠子往同一个方向一瞟,就是有点得意地和他说:“这样才对,知道吗?”再比如,瞪大眼睛,眼珠子微微转向上方,嘟着一点小嘴,就是在说:“还没好呢,等一下。”当然,还有经典的眼珠子时不时往左上方翻个小白眼,鼻孔微张,就是在和程冽强调:“我才不要和你说话。”
程逢春家还没有住过小女孩,他老婆生的是两个儿子,他媳妇生的又是个男孩。所以程冽这会儿觉得小女孩实在是太好玩了,他以后要是结婚的话,一定得生个女孩子才行。想到这个,程冽愣了一会儿,赶紧摇摇头,怎么这会儿想到生孩子的性别上去了。
说起来,程冽多半是给闲的。两个月来,左再每天也不多做,就保持在一天一根蜡烛的节奏。所以程冽的计量工作,一天也只需要做一次。只是左再时不时地加一点减一点,经常还要换香料,导致程冽很多时候都是在做无用功。
其实,程冽还有件事情一直觉得很纳闷,左再弄出来的这些味道,明明闻起来和森林里闻到的味道没有什么关系,都算不上像。但是,被左再做成蜡烛再点起来之后,味道就出来了。左再做到第60根的时候,程逢春就已经相当满意左再的“作品”了,还让左再赶紧取个名字。除了左再,大家都很满意。
左再一直觉得味道还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所以她也没有心思想什么名字。程逢春让她取,她没怎么过脑子就来了个简单粗暴的morning-forest(早安-森林)。程逢春一听,翻译一下就是森林之晨,这个名字还不错,可以用。
基于左再每次做的蜡烛都不一样,“计量员”程冽又是个半路出家的,程逢春就拿了程冽当天测量好的配方又做了一遍,还好,这次他的儿子没有在关键时刻出错。因为左再的配方只有做成蜡烛,才能让人感受到森林的气息,程逢春就给左建设打电话要求合作。
左再出配方,程逢春出香料,左建设负责批量生产蜡烛,出口和销售的问题也由程逢春一手操办,利润七三分。左家占三层。除了左再的配方,左建设要做的实际上就是个代工的活儿。代工能分到三层的利润,那简直就是给了天价。能给这天价,主要还是因为这个配方是左再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左再这配方用的是人家程逢春的香料,记下配方的是理解能力超群的程冽。程逢春和左建设谈合作即便完全不考虑配方的因素,也是说的过去的。左建设也不懂这些,还是个没做过出口的,他就很爽快地答应了,不然以左建设那种深怕占了人家便宜的性格是不可能会答应的。
这边生意都谈妥了,程逢春才和左再提起。左再听完立马提出反对,程逢春以为左再小朋友是没明白他已经给出天价合约了,刚想解释,左再就先说话了:“现在还不行,味道还不对。”
程逢春虽然不是调香师,但他作为评香师的鼻子,还是很专业的,他认可的味道,一般不会出什么差错。在搞明白左再反对的原因之后,他就觉得问题很容易解决:
“我觉得这个味道没有什么问题,就按照这个配方先生产一批试销,你如果觉得味道不对,你就再想想要怎么调整,调整好了我们再看看哪个更好。”
试销的蜡烛很快就生产好了,之前说国内的蜡烛因为被认定是倾销很难进入美国的市场,其实在欧洲也是一样。但倾销针对的都是低价的普通蜡烛。反正就是多交税的事情,程逢春给“森林之晨”的定位是走高端路线的,所以并没有在担心,会被认定为倾销这件事情。
通过程逢春多年香料生意积累下来的强大的销售网,“森林之晨”很快在美国和欧洲的高端蜡烛市场有了一席之地。
左再调整味道的事情却一直没有进展,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一遍一遍地回想她在里昂森林闻到的味道和见到的场景。
左再的入学时间是九月,这会儿还是大冬天,所以她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左再把陈列室所有的香料又都嗅辨了好几回,也没有找到能够激发她灵感的味道。最后她都在陈列室破罐子破摔地点上了自己当初的恶作剧杰作——猫屎蜡烛。
臭味一飘来,左再就忽然想到了,那天早上,在里昂森林里,那只偷吃他们掉落的烤肉的野猪,好像一边吃还一边便便。
“没错!缺的一定就是这个味道!”左再有一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
找到原因,左再嗖的一下,就跑到程逢春的书房向他汇报自己的重大发现。程逢春听完只能当个笑话,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左再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对动物便便,爱的过于深沉。
另一边,左再完全没有在说笑,她除了要加入远处一坨野猪便便飘来的味道之外,还准备再弄点一点点吃剩的烤肉的味道进去。然后新版的森林之晨就这么华丽丽地诞生了,左再迫不及待地拿给程逢春,让他点了蜡烛闻。
程逢春收下蜡烛,笑着说好。但他只拿不点,猫屎蜡烛什么的,闻一次就够了。野猪便便,程逢春真的是没有在期待。左再也不管,见程逢春收下,就愉快地离开了。
左再对自己的最终作品相当满意,回到陈列室,看到自己刚刚调配好放了“加料”的森林之晨还有很多剩的,就决定不要浪费,要用这些香料做一根老虎蜡烛,当作霍风明年的生日礼物。
说起来,此时的左再,在调香方面也算是有点小成了,但是她的艺术细胞是一个都没能增加。或者说这方面的根基太差,再怎么增加也增加地不明显。
左再做的老虎蜡烛,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除了一个字丑之外,完全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了。左再不甘心,又很认真地做了一个,结果,虽然和原来那根长得完全不同,但丑的程度却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丑就算了,连左再自己都看不出来自己做的是什么。
没办法,左再就用镊子在她准备做成老虎头,结果不知道做错什么了的地方,歪七扭八地写了一个王字。
跟屁虫小耐看到左再做了两根蜡烛,就问她要了一根。左再做的蜡烛,不管别人的想法是什么,小耐小朋友绝对是百分之两百地捧场,就是给根猫屎蜡烛,都能让他开心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