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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下逃出来的魔修恨恨道:“他们不知发动了什么术法,那些死掉的人,都变成了阴祝听他们号令了!”
  他们说完,朱随的身影终于在裂口消失前出现在入口,他一出戏,所有人纷纷惊退。
  连那六御上师也说不出话来:“朱随,你……”
  只见朱随周围围着上百头阴祝,这些阴祝的面孔十分熟悉,魔修们一边退一边惊呼。
  “那、那是我同门师叔,为何变成了阴祝?又为何跟在他身边?!”
  朱随双目血红,好似想说出什么,但无论他如何掐住自己的喉咙也说不出来,只能焦急地想去寻六御上师,但他身后的阴祝也如影随形,宛如婢仆一般。
  敖霜见此情景,勃然大怒:“道生天为天下第一宗门,门中堂堂化神竟如此滥杀行使鬼道,如此岂堪为世人表率?”
  万夫所指的滋味着实难熬,就在此刻,六御上师神色一敛,面露恭敬,退到一侧。
  蓦然,风停沙静,一个虚影出现在六御上师身侧,他不像是其他化神一般撕破虚空,而是无声无息地出现。
  “啊!”朱随狂喜地冲来,想向他求助,但在他走近时,异变陡生。
  刚刚还紧紧跟随在朱随身侧的阴祝突然一个调头想逃走,然而只有一个瞬间,便无形剑影斩杀。
  同样被杀的还有朱随,他倒下时,还在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元神被灭,好狠……”众人噤若寒蝉。
  杀人者看着门人倒卧黄沙,温声告罪。
  “道生天绝不容门人与邪魔为伍,这个交代,诸位可满意?”
  一片沉默中,敖霜道:“玄宰既然如此表态,今日便到此为止,此地以北有空间传送波动,看命玉感应,应是我家帝子无误,我等这便去寻了,告辞。”
  ☆、第100章 第一百章 见君如故
  巫嫄山以北七百里外。
  “南姑娘!你在哪儿?”
  不少龙狮卫修士的神识来回扫过, 南颜看了一眼嵇炀如今的模样,却不敢回应,只能把他拖进一处山洞中暂时藏匿起来。
  片刻后, 外面的人找过这一片无果离开后, 南颜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山洞中一片黑暗,不远处,几头红色的阴祝在暗处飘来荡去,几次想靠近闭着眼睛、周身不断散离着点点冥火的嵇炀, 都被南颜一嗓子吓了回去。
  “汪!汪汪汪汪汪!”
  听到这声音,南颜膝上的人发出一声似是疼痛又似是愉悦的笑叹, 虽然醒转过来,却无力起身, 只能闭着眼睛道:“你学狗儿叫做什么?”
  “小时候隔壁奶奶说的,鬼都怕狗叫。”南颜一脸警惕地盯着那几头阴祝, “你把我们都送出来之后, 我爬了五里地才找到你, 当时这些鬼东西就在吸你身上散发出的这些鬼火, 我怕我要是晚一步, 回头就只能去地狱渡你了。”
  “那对我而言,倒也算是一桩美事。”好似感应到南颜隐忍的怒气, 嵇炀复又正经答道,“这些阴祝都是些常年得不到轮回, 怨气孳生之下形成。平日里乃是我用魂火饲喂, 刚刚那一招消耗过度, 又没有足够的血食,它们想来也只是饿了而已。”
  “你的魂火要是烧完了呢?”
  “魂火没有烧完这一说,只要人世间的羁绊不断,自会源源不断重生。”
  “真的?”
  见他点头,南颜略略放下心来:“那二哥呢?”
  “他本来也该出来的,可幽泉狱主最后想以残魂夺舍他,却不知一头撞进魇生狐胃口里反而会被当做美餐吞噬,想来他尚需一段时日才能消解这残魂。”
  南颜:“哦,那意思就是这段时间他得一个人待在鬼屋里?”
  嵇炀点头。
  南颜为殷琊哀悼了片刻,用指背试了试嵇炀的气脉,只觉他虽气若游丝,但体力正在慢慢恢复,便推他坐好,冷着脸道:“我一开始本来想骂你一顿,把你捆回愁山梵海镇压在伏魔塔下抄经文,一天抄五百张的那种。”
  从菩萨低眉到金刚怒目只一个转眼间,嵇炀颇有些遗憾道:“我的手段的确是过激了一些,可我并未残杀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拿他们垫补一下颠覆道生天的大计也不行吗?”
  “你我都不是审理这世间善恶是非之人,生杀有度,无权决定这么多人的死法。”
  嵇炀挺想说,他以前的确是审理世间善恶是非的。
  可佛修毕竟是最固执的一类人,或许南颜觉得,她自己造杀业可以,却不愿意见到他累积恶因。
  这么一想,嵇炀便觉得这样的灵魂可真诱人啊,悲悯而残杀,仁慈而绝情,禁欲而惑人,就像一朵夜中安然盛放的沾血白昙。
  周围的阴祝也显而易见地躁动起来,但仍是不敢靠近,他们有限的灵智同时发出了一种疑问——世间美味的那么多,狱主为什么就独独喜欢这么一个烈口的?
  对鬼物而言,最讨厌的的魂魄是来自佛修的,这些佛修死后自带功德,善恶刑狱难伤,有些甚至不走轮回,直入西天极乐,它们饿急了想咬上一口,就非要崩掉牙不可。
  如是在这山洞中疗养了三日,外面时不时搜查过的神识频率越来越低,南颜便决定带着嵇炀一并离开。
  他们离开时是凌晨,因为嵇炀的魂火仍在时不时飞散,只能像个凡人一般步行而出,免得落下痕迹。
  幸运的是,路上他们遇到一队运粮的凡人车队,巧言说了两句好话后,凡人们便载着他们去了巫嫄山外的一座小镇。
  修士的地界总是因为结界的缘故四季如春,难得见到裹着厚厚的棉袄准备在第一场雪来临前忙活的场面。
  这小镇是一个家族的属地,方圆两三百里都没有什么宗门与坊市,南颜觉得嵇炀如今的状况也走不远,只能暂时在小镇上租了个院子落脚。
  这一日,南颜照例出去打探消息。她出门得早,开门时发现地上已起了一层薄霜,平日里应该开门洒扫的店家都贪着热炕头,走过两条街道,她只看见有一个卖画纸的和卖炊饼的相互依着取暖聊天。
  这里的凡人卖的画纸同凡洲不同,用的是修士废弃的符纸,重新搅打成浆,再添些辅料,如此做出来的画纸既好用又防潮。
  人不管生在哪儿,都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卖画纸的人说,他是为了给女儿攒入仙门测资质的灵石,估计明年春后就攒够了,南颜听他说了半晌对未来的期待,她起初是想劝告他修界残酷云云,但随后便止住了。
  “……若能给她捐个外门弟子也好,能换些灵药治她娘的病,这么多年了,修仙做仙师是唯一的指望了。”
  对贫苦的凡人而言,家里若有人能修得仙缘,一辈子便不愁吃喝了,谁去管修界是不是残酷。
  南颜不禁想到在卯洲那个为了孩子能修仙,不顾一切去相信那些卖假药的骗子的女子,轻声一叹,正想上前,却见有人抢在自己前面,将那些画纸都买走了。
  “公、公子,您确定要买这么多吗?”
  “嗯,在下素喜丹青。”
  这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上早已落了一层薄淡的白雪,而伞沿下垂荡的发丝亦然是灰白相间的。
  南颜倏然睁大了眼睛,甚至双手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是他,还是不是?他怎么可能亲身来这里?
  南颜想说服自己这是个偶然,但细细一想,又有哪个修士会无缘无故到这座人迹罕至的小镇……除非,他就是来找人的。
  至少,她不能让嵇炀被找到。
  南颜刚后退一步,便见那人转过身来,仿佛早就知道她在附近,温声道——
  “小姑娘,帮我拿一下画纸可好?”
  这句话一出口,便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南颜回过神来时,就已经抱着一叠画纸站在他身侧了。
  一瞬间,她有一种惊怒与无奈交加的感觉……她实在是太弱了,如果换做是她而不是嵇炀面对这样的敌人,她早就死了。
  “我姓应,你应当听说过我。总听人说有个孩子长得像娆娘,便一直想见见。”应则唯的口气听上去过于随意了,就像是邻家的教书先生随口问候一般。
  “陪我走一段路吧。”
  南颜脊背发寒,她感到自己的手脚完全无法自控,好似整个人被强行画进了一张画中,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打破这幅雪日闲游的图卷。
  惊怒过后,南颜慢慢冷静下来,走过半条长街,她压抑着翻涌的心绪出声道:“前辈与我娘有故?”
  应则唯略一点头,他的面貌并不冷淡,唯有一双眼睛是灰色而无神的,这双眼睛把他整个人的气质割裂开,一半温和守礼,一半漠然疏情。
  “我与龙主、剑雄等人一样,年少时都曾算是道尊座下的同窗,我稍年长些,与娆娘的交集不如他们多。你应该不是对我们的过往有交集,你唯一在乎的是母亲的遗体在何处对吗?”
  “……”
  “你不用怕,我本也不是专程为了寻你来的。你可以问,我修道多年,总不至于会为难一个失亲的孩子。”
  他越是这样说,南颜越是不敢问,因为她不确定他下一句话里会有什么陷阱等着她。只是她的沉默并没有换来对方的体谅,好似鼓励她反抗一样,道——
  “凡事能忍则忍,能退则退,佛门是这样教你的吗?也许你一时的退让,可能会纵放一个仇人也说不定。”
  他说完这句话,南颜感到四肢的禁锢便突然消散,踉跄了一下步子望向他。
  南颜意识到对方在激怒她,而她的确被激怒了,几乎是马上就要质问时,雪桥另一侧一人焦躁地寻来。
  ——少苍!别过来!
  南颜却是说晚了,她看到嵇炀好似是寻她已久,发梢上还落着一层霜晶,目光本也是极为阴沉可怕的,但看到他们的一瞬间,便倏然放缓。
  他同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随意地走上前,把南颜拉到自己身侧,道:“雪冷风急的,你灵力尚虚,就算要出来,也该跟我说一声才是,万一被什么恶人骗去了如何是好。”
  ……他人还在旁边呢,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应则唯仿佛是笑了笑,道:“少苍,多年未见,不先向为师问候吗?”
  嵇炀还当真从善如流地颔首行礼:“嵇少苍,见过师者。”
  这么一对比,南颜才发现他们的姿态气质都带着一种同样的矜贵,哪怕是中间隔着不知多少血海深仇,该抱的礼数仍是分毫不少。
  “前些天行徵还同为师说,要把你的排位迁回溟泉大殿,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了。或许还是上师们说得对,我不该留着一个谋略资质都令整个道生天畏惧的遗患在。”说到这儿,应则唯微微一叹,“还记得那一年,为师同你的说的话吗?”
  嵇炀道:“自然记得,若道生天能接掌此界幽冥,从此便可勘破生死,令得修界生灵,纵然不破碎虚空,也不会为寿元之苦所扰。”
  应则唯道:“那你又是为何宁愿把幽泉川送给不相干之人,也不愿听从师长的劝诫呢?”
  嵇炀轻轻摇头,道:“因为师者之言,不足取。”
  应则唯道:“这是道尊的遗命。”
  “道尊之言,亦不足取。”
  应则唯灰色的双眸中终于有了些许薄淡的不悦:“道尊之言,不容置疑,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对你的宽容。”
  嵇炀道:“但这恐怕不是弟子最后一次犯忌。”
  应则唯却又冷静下来了,似乎看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南颜,恍然道:“因为为师激怒了她,你才故意要惹为师生气?多年不见,徒儿竟变得如此小气了吗?”
  “不是谁的心,都像师者一般长在中间的。”嵇炀道。
  “好吧。”应则唯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复又带着一些淡淡的疑问道,“为师还有一个小问题。”
  “师者请说。”
  “你朱随师叔死前,好似想同我说些什么重要之事,因他元神的身口二识被阴祝吞掉了,我推演多日终不得其果,少苍能告诉我,你们有什么小秘密吗?”
  南颜明显感到嵇炀一僵,在背后抓住她的手也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