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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早饭的室友们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好像是踏着熬夜过后虚浮的步伐去找老师帮忙看看昨晚写出来的东西。除了他和陆轻站在这里,再没有了其他呼吸。
  陆轻不说话了。
  晋杲阳的心脏愈发的缓慢凝滞,紧绷着背脊,迟迟没有动作。
  下来。不知道多久过去,陆轻的声音反倒是静了下来,我帮你戴。
  下铺就是陆轻的床,再旁边就是张长桌。晋杲阳在陆轻的床和长桌之间疯狂横跳了下,还是觉得陆轻的意思应该不至于叫他上床,最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桌边。
  陆轻并不介意,低头去看晋杲阳的脖颈。
  跟他当时同样玩厂牌的那些朋友不同,晋杲阳很少带什么饰品。
  他浑身干干净净的,明锐而又利落。脖颈白皙而又修长,就这样安静低着脑袋的时候,竟是显露出一丝罕见的局促与乖觉。
  陆轻替他戴上坠子,又垂下眼睫,细细地拧着银质的扣环。
  扣环的设计并不复杂,陆轻手上的动作也并不慢,但是不知道为何,晋杲阳却是觉得时间格外地漫长,颈后轻微而缓慢的金属摩挲声隐约擦过他的耳膜,有时陆轻的指尖无意识触碰,还会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滚烫的痕迹。
  晋杲阳。陆轻不知道多少次叫他的名字了。
  晋杲阳不敢再随便乱猜他的想法,依旧僵硬着背脊。
  你应该知道我十二岁的时候,我母亲死了。
  谁知道这次,陆轻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淡。
  死在钢琴上,死因是心脏性猝死,给我写的谱子只写到一半。
  方才脑子里面有过的、那种隐秘却不敢让他深思的念头骤然汹涌,晋杲阳蓦地头皮发炸,血液奔腾倒灌,下意识猛地扭头。
  但是陆轻却将他按住。
  他的手指别住他的下颚,并不让他看自己。明明触碰到自己皮肤的指腹温热,晋杲阳的心脏在最初的剧烈震颤过后,却是倏地如同凌空一盆冷水,浑身都如坠冰窖。
  然后呢?
  寥寥的两句话,晋杲阳不相信这样能够给陆轻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其他的,陆轻却没有再说了。
  等晋杲阳终于不再试图转头的时候,他便将手松开,慢慢地、沉寂地拧着扣环。
  这并不是什么多么值得说道的事情。
  陆轻的母亲石雾清,那位荣光加身的传奇音乐家极其看中荣耀与名声,所以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功败垂成,她觉得陆轻的天赋既然远超过于他,那陆轻就必定得更加的一鸣惊人。
  所以前天的时候,陆轻在坐上飞机时就已经知道将会看到什么,当年石雾清在世时教他音乐的景象在脑子里面不断地重重叠叠。他刚刚出生就被既定好的未来的道路,那些没日没夜的折磨、严苛的打骂,一度见到音乐就反胃恶心的干呕。
  而每当他感到痛不欲生的时候,他抬头总能看到母亲对于自己更加的狠绝。她呕心沥血的为他一遍遍谱写更加合适他演奏的方法、研究更加惊艳绝伦的曲子,企图让陆轻在初次亮相的时候就登上神位。然后在这样的不舍昼夜中积劳成疾。
  直到十二岁那年,钢琴声戛然而止。
  陆轻放下了大提琴,漠然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不是为你死的。
  出发的时候,石妍雪曾经冷静地提醒他,你要记住这一点,你们全家人都是错的。
  陆轻心里的魔障早就不像是从前那样,于是他也很冷静地跟相关的负责人处理着版权的交接和变动,最后拿到手里面的,也包括了那半段没有写完的、当年企图让陆轻一经亮相便惊艳绝伦的曲谱。
  此时此刻,室内却是格外寂静。
  晋杲阳突然察觉到颈后咔哒一声轻微的响动。
  扣环已经稳稳地扣好,陆轻松开手,叫了声:晋杲阳。
  他今天叫了晋杲阳太多次了。
  这个名字就像是什么能够抚平魔障的咒语,陆轻叫了那么多次,语气便好像真的格外地平静。
  晋杲阳空白着脑子慢慢回头,却只对上他漆黑的眼底。
  去吃饭吧。陆轻道。
  *
  晋杲阳的胃并不能吃重油重辣的东西,平时舍友们没给他带过饭不知道,陆轻便特地给他先买了点小面包和牛奶给他垫着,然后带他去吃早茶。
  晋杲阳的情绪一直没法平复。
  陆轻的母亲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死的,而他带着两个行李箱来跟自己合租的时候已经十九岁了,晋杲阳知道他那时候在外面读书,浑身带刺,也没什么朋友,晋杲阳后面能跟他好好相处真觉得是谢天谢地。
  但是他的父亲又是在三年前去世的,正好是自己跟他分开没有多久的时候。那段时间陆轻一直联系不上,随后没多久就横空出世,向整个娱乐圈展示了他卓越的音乐天赋,一举登上了顶流天花板的位置,到现在都还冷漠任性得没有任何人敢接近。
  所以那个时候,他又发生了什么呢?
  他的心脏堵得厉害,如同飘荡的浮萍,不断地颤动着,连这顿饭都是吃得味同嚼蜡。随后陆轻似是要打算回去补觉了,晋杲阳又陪他回去,才刚刚回到走廊的时候,赵霭那边就打了电话过来。
  赵霭姐。晋杲阳站定在阳台接听。
  我把昨天的那件事收了尾才给你打的电话。赵霭道:到现在为止网上的抹黑、造谣还有空穴来风全部都清理干净,你只管好好比赛。
  晋杲阳早有预料,点头道:好。
  另外,这件事处理得这么快,主要是有三方协力。寰宇娱乐、《最强音乐人》的节目组,这两个你应该知道,我们自己的团队负责向杨明镜施压,逼迫他袒露实情出道歉声明,《最强音乐人》放出音乐教室的粗剪证明你的实力,还有一方蓬莱娱乐,陆轻,石妍雪。
  晋杲阳不由顿住。
  石妍雪是这样跟我说的,陆轻如今跟你绑定在一起,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陆轻必定也会深受其害,所以她要确保你干干净净,大刀阔斧地就将那些抹黑造谣生事的人全部曝光警告了一遍,虽然手段很硬,很容易得罪人,但是无所谓,结果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最重要的是。赵霭道:她的脾气我太了解了,她说是这样说,但是究其原因,这些事情肯定还是陆轻让她去做的,陆轻希望你本来是什么样子,出道的时候就是什么样子。既然他做了,那我也有义务将这些信息同步给你。
  说完,通话短暂地寂静下来。
  赵霭在等晋杲阳的回复,晋杲阳抬起头来,却是有片刻的怔忡。
  他站在阳台的这个位置,面前正好是几株长了多年的树木。绿叶葱郁,不知道为何竟是向着阳台伸展而来,风只要微微吹拂,树叶便哗啦啦地落在阳台上。
  日光很盛,斑驳地透过摇曳的树影洒落。
  他无法言喻那种感觉,明明并非是第一次听到陆轻那边对于此事、对于他的维护。可倏然压抑不住的念头仍然汹涌不止,拥堵在他的胸口像是要将他的心脏挤炸。
  他脑子里面的念头明明灭灭,昨天晚上陆轻在寂静的夜色中忽然说出那句我还挺难过的时汹涌的情绪,还有今天他的指腹压着自己的脖颈不让自己回头看他时淡淡的语气,就像是岩浪和骤雨般横冲直撞。
  直到陡然间,岩浪凝固,骤雨停止。
  所有的画面重叠定格,万籁寂静,晋杲阳的脑子好似前所未有的清醒。其他的任何东西都不重要,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重要的只有现在。
  他盯着顺着阳光生长的绿意,忽的就想。
  既然如此,他能够成为陆轻的太阳吗?
  第31章
  晋杲阳挂掉电话, 开始往宿舍里面走。
  起初的时候他还按捺着自己的躁动,竭力平稳着呼吸,等他回到寝室看到里面安安静静,陆轻的上衣脱掉一半便回过头来, 看起来似正准备休息的样子, 晋杲阳也停住了脚步。
  我要去音乐教室。晋杲阳道。
  陆轻点头, 我睡一觉起来找你。
  好,那你好好休息。
  晋杲阳又开始往音乐教室走,但是他越走,那股子躁动就愈发的狂乱,令他连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 到了最后甚至一路小跑冲到了音乐教室,直接推开了门。
  音乐教室里的队员们还有点诧异。
  里面有晋杲阳昨天通宵了到现在还没回去的舍友,也有晋杲阳的队员,短暂地愣神以后便都站了起, 问道:队长,你要用什么乐器吗?
  什么都可以。
  乐器只不过是承载感情表达的工具,晋杲阳现在的心里积压着的是几乎喷薄的烈浪,于是他看着钢琴空着, 便走上去坐在钢琴的面前,疯狂奔腾的血液激得他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 紧接着又好似全都铺天盖地的烈浪吞没。
  晋杲阳不由得闭了闭眼, 手指按下。
  铛地声激烈震响。
  室内所有人都被吓了跳,不由得扭过头来。
  晋杲阳的情绪浓烈、饱满,比起自我舞台的那个时候好像拥有了更多的厚度和不容分说的力量。他弹奏的是创造舞台的那首曲子,大家在共同接受常青岭老师指导的时候也不是没听过, 但是此时再听,又蓦地觉得好像截然不同了。
  到底改了什么呢?
  很奇怪,明明改动的部分并不算多,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像即兴地加入了让这首曲子更加喷薄更加灼烧的音符,然而即便是听众,也被这其中的酣畅淋漓所震撼。
  他无所顾忌地倾泻着所有的热量,激烈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到最后节奏越来越快,越发急促,他的手却越发地稳,直至收尾的音符铿锵地落响,晋杲阳蓦地停手,竟是大汗淋漓。
  室内一片死寂。
  晋杲阳竭力平复自己的喘息,直至许久,早已空白的脑中才好似终于找回正常的理智。
  他知道常青岭需要他凝练的那个词语是什么了。
  是成长。
  他需要的成长远比想象的更有重量,他需要从星星变成太阳,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可靠的热量。这首歌只是初升的伊始,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可即便只是留下这样一个词语,他的心脏也被灼得滚烫颤栗。他握住了笔,却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抖,直到最后铛地声双手垂落,晋杲阳的十指凌乱地压在琴上,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队员们人傻了。
  严格来说晋杲阳的攻击性并不算强,即便是表面看起来冷酷不说话的时候,最多也只是叫人觉得不可接近,而不会像是锋利的剑刃,出鞘便是见血的寒芒。
  但是直到今天,他们看到晋杲阳沉默地推开了音乐教室的门,沉默地走到了钢琴面前坐下,一段激烈的情绪爆发以后,凌乱的琴声砸下的瞬间,所有心头都猛地跳了下。
  半晌,队员们终于慢慢摸出手机,打字的手微微颤抖。
  406+408+410内部群。
  [今天阳阳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正跟陆神在一起,应该是去吃早饭了,吃完早饭过来就不太对劲,难道是在路上和陆神发生了点什么?]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情绪能波动成这样?复合了?分手了?他们现在这情况到底是属于复合还是分手?]
  [就是不知道啊!]
  [你们谁能去打探下?]
  [我们不敢。]
  [这个时候的阳阳真的很可怕,比当时逼迫我们去抽签破题的时候还要可怕。]
  [你们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体谅一下不在现场的人的感受!]
  [等等,阳阳好像改动了点什么,要开始弹第二遍了。]
  第一遍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第二遍队友们就录下了视频发到了群里。没有在音乐教室里的队员们,隔着屏幕都是浑身一震,本来要睡觉的都瞬间弹了起来,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阳,阳阳?]
  [天啦阳阳你到底怎么了?]
  [阳阳你清醒一点!]
  晋杲阳却已经沉迷在了自己的作品里面。
  在心底反复默念这个词语似乎能让他的情绪稳定,于是在片刻以后,他终于重新冷静,提笔把新改的谱子记下来。
  而当那些跳跃的音符终于凝成黑色的墨迹时,晋杲阳的思维变得愈发清晰,他开始一遍遍地弹奏、改着谱子,就像是他曾经在创作视频中所展现的那样,稳定而又迅速,敏捷得令人眼花缭乱。
  然后他就从清晨改到了日落。
  队员们已经不敢跟他呆在同个音乐教室了,等到隔壁空了出来就麻溜地滚去了隔壁。陆轻也从外面推门进来,在他背后坐了好几个小时他都毫无知觉。
  等到晋杲阳终于搁下笔的时候,他回过头去,不由得一愣。
  陆轻就坐在他背后的软垫上,侧脸的轮廓映着从窗外投进来的落日辉光,神情淡淡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感受到晋杲阳的目光,他便掀起眼帘,眼底漆黑莫测。
  陆轻。晋杲阳有些短暂的断线,直到理智和状态终于慢慢回笼,他才定了定神,我写完了。
  嗯。陆轻道。
  气氛就这样沉默下来。
  整个音乐教室空旷而又寂静。晋杲阳在演奏的时候肆无忌惮,然而在这些灼热终于慢慢散去的时候,他的掌心不可避免有些轻微发汗。
  你刚刚有听吗?晋杲阳问,你觉得怎么样?
  陆轻在来的时候,晋杲阳的框架和节奏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他后面修的很多东西都只是修饰和圆润,像是珠宝在最后一道工序做的抛光。但是即便这么多遍的打磨,晋杲阳的情绪好似都没有半点的消耗。
  他表达得实在太直白,太好懂了。
  陆轻坐在这里听了几个小时,脑子里面反反复复地浮现出当年深夜里听到的那些音符,那些低声的哼唱明明青涩、不知章法,却带着奇迹般的安抚,令他着魔般地沦陷进去。
  而此时此刻,这首歌里面想要表达的东西别无二致,甚至愈发地炽热与浓烈。
  晋杲阳。不知道多久,陆轻突然问:所以这首歌又是写给我的吗?
  晋杲阳不说话了。
  他原本就是想要表达给陆轻听,如今他听到了。
  所以除了笃定,其他的他并不需要多说。
  是。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