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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PO文学 > 综合其它 > 酌风流,江山谁主 > 第18节
  他一身新伤旧伤远比十一严重,只是他素来强.健,又一直服药调理,倒还受得住;独双目不时疼痛,且视线模糊,着实倍受困扰。
  闻彦见妹妹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到十一跟前赔罪:“十一夫人,此事千错万错,都是舍妹的错,我一定多加教训,严加管束,绝不允许她再如此放肆无礼!”
  溪柳舞寒碧(七)
  十一额上滚烫,头脑昏沉,闻言笑得懒意洋洋,“闻大人怎样教训令妹,那是你闻家的事,就不必向我禀报了吧?”
  闻彦鼻尖沁出汗来,急急道:“我是说……我是说一切怪舍妹无礼,怪闻家管教不严,请十一夫人千万别放心上,更别因此耽误医治公子双目!可否请夫人重新开出药方来,我好尽快派人重新抓药给公子煎服。”
  十一厌烦道:“我别的倒不放在心上……只是你这时候来和我问药方,是打算趁我病糊涂了,把药方给哄过去么?”
  闻彦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明明有使唤之人,十一却舍近求远,托宋昀前去抓药,且务要亲手交给她。
  她竟是怕闻府之人泄露她的方子,才请了不涉官场、不会武艺的宋昀代为抓药。
  而十一尚在病中,方才含怒出手,眼见气色不佳,显然更不会亲自出门抓药。
  闻彦正焦躁时,忽闻身后有人清清淡淡道:“我尚记得药方,可以再去抓一回药。”
  抬头看时,宋昀换了件浅蓝色的衫子,正微笑着站到跟前。他清瘦高挑,这衣衫便显得过于宽大,但他神色坦然,不改温雅,自有种与众不同的出尘气度。
  闻彦暗自惭愧,忙道:“我派人护送公子前去药铺吧!”
  宋昀道:“不用。若有旁人在身边,我一紧张,容易记错药名……”
  他眉眼含笑看着十一,显然是向她保证,绝不会泄露她的药方。
  十一便道:“宋昀,我倒没觉得你多少年书读狗肚子里去了,只觉得你是读书读傻了!”
  宋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并非书上所教。”
  十一道:“可韩天遥死不了……顶多瞎掉而已!”
  宋昀笑了笑,也不再答话,竟自一揖,转身离去。
  闻彦这才略略放心,难堪地向韩天遥干笑一声,说道:“这事儿……真让公子见笑了!”
  韩天遥始终冷眼旁观,此时才淡淡一笑,“闻兄别放在心上,今日十一病得有些糊涂了,做事才会出人意表……”
  十一拧眉瞪向他。
  韩天遥却低着眉眼,双臂将她一揽,已将她扶起,顾自往后院走去。
  十一一挣,欲将他挣开,才觉他手上力道极大,竟于不动声色间将她扣得极紧。韩天遥一身武艺并不下于她,此刻她带病发作一回,正是体虚无力的时候,一时竟挣脱不开。
  韩天遥距她极近,虽是视力模糊,亦能看出她眼底的怒气。他的唇角便向上轻轻一弯,“若想把我也痛打一顿,只怕得等你休养好再说。”
  十一手中已无剑;便是有剑,此刻她的体力好像也差了些。
  于是,十一眯了眯眼,配合地向卧房的方向走去。
  等她复原如初,找机会把身边这男子痛打一顿,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溪柳舞寒碧(八)
  韩天遥很满意,静默地一路挽扶着她,待快到客房前,方轻声问道:“十一,如果宋昀不帮忙,你真会放任我双眼残疾或完全瞎掉吗?”
  十一道:“那还有假!”
  韩天遥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嘴硬!”
  若嗔怪,又若宠溺,异样的声音让十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韩天遥不紧不慢搭手将她扶稳,说道:“十一,小心!”
  十一用力一甩,终于甩开这个自恋自大的男子,奔入自己屋子。
  韩天遥总觉得那一刻她的脸庞应该红了。可惜他定睛注目,眼前依然十分模糊,再看不清她的神色。
  又或者,是她面上敷的什么药太厚了?
  来日方长。
  他总有看到她真面目的那一天。
  ***
  闻小雅落水淹个半死,又被兄长狠狠教训一顿,再不敢轻捋虎须,更不敢再去阻拦宋昀。但宋昀既觉自己不受欢迎,下面再也不曾踏足闻府。
  但闻家几乎不曾断过来客。
  有来自京城的,有来自本州官府的,也有来自北方的。韩天遥一边服药调理,一边每日在敞轩里会客饮茶,顺便赏红枫,观秋菊,竟似十分逍遥,浑然不似刚被人灭了全家,自己死里逃生,还差点双目失明。
  他的药是十一亲自看着小珑儿煎好,药渣也是她亲自收了,等病好些时一起丢入了溪水里。
  再问小珑儿,十一在芳菲院时对这些事便已十分留意,竟是真的不肯让一人知道她用的是哪些药。
  她明摆着对解药讳莫如深,也从未提起过韩天遥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但韩天遥一双眼睛到底保住了,并且视力一日比一日清晰,渐渐能看清十一脸上颗颗雀斑,以及得过天花后留下的坑洼不平。
  好吧,如此让人不忍直视的皮肤,足以令任何人忽略那明明很端正的五官,更何况她如此不修边幅,蓬头乱发……
  韩天遥曾试图让小珑儿替她收拾收拾,可惜那位毫不领情,出口赶逐还是小事,怒起来握剑在手,连狸花猫都会猫仗人势弓起腰来,“喵呜”之声格外气势磅薄。
  无他,入闻府后,伙食很不错,每顿必有鱼,而十一胃口清淡,恰便宜了某猫顿顿食鱼,都快忘了老鼠和麻雀是什么味道。
  而十一却很闹心。
  习惯了伸手有酒,如今伸手也的确有酒,——她一伸手,小珑儿就用极小的酒盏奉上一盏给她。
  “公子问过大夫,十一夫人正在病中,不宜饮酒。不过十一夫人嗜酒,故而公子说不可为难了夫人,夫人想喝酒时,一定要奉上……”
  奉上的这是什么啊,这酒盏似乎不比韩天遥的眼珠子大多少……
  拨开酒盏去拿酒壶时,酒壶似乎也不比十一的巴掌大多少……
  她也可算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么小的酒壶和酒盏。
  敢情,是为她特制的?
  溪柳舞寒碧(九)
  偏偏小珑儿还在那边嘀嘀咕咕地夸耀着公子的温柔体恤,“若依大夫,说前儿夜间酒醉后病气入了肝脾,最好近来滴酒不沾。亏得公子体谅,一再说夫人离不得酒,才叫大夫改了方子,多加了调理肺腑的几味药,每日才能少少地饮些酒……”
  说得多伟大似的。
  可大夫要不要改方子,还不是韩大公子一句话?
  十一夺了酒壶一气喝完,自然解不得酒瘾,再叫小珑儿去倒时,却一次比一次少,有时只有浅浅半壶。待要皱眉责备时,小珑儿却比谁都委屈,“若十一夫人病情加重,公子必定心疼难过……”
  花浓别院上下近百余口遇害,韩天遥都不肯流露半点悲伤痛楚,会因为十一多喝几壶酒就心疼难过?
  不过十一的确不想自己病情加重。
  闻府楼榭轩丽,台阁精致,诚然舒适怡人,可惜终不是她想流连之处。
  又隔数日,韩天遥返回花浓别院故地,安葬他无辜逝去的亲友、爱妾和侍仆,听闻当晚曾独自在墓地守望许久。第二日中午回来,他那双本已恢复的眼睛竟又肿疼得快要睁不开。
  闻彦惊慌找十一看时,十一扫过韩天遥平静淡漠一如既往的面容,又看了看他那浮泛血丝的眼睛,闲闲道:“没事,少哭几声就行了!”
  韩天遥原本沉静的神色顿时龟裂。
  掉头而去前,他很想一巴掌呼死眼前这女人。
  十一转身寻酒,然后差点砸了那空空的微缩型酒壶。她转身问十一,“酒呢?”
  小珑儿战战兢兢道:“十一夫人,今天饮了好多酒了……不如先吃饭吧?”
  那边饭菜早已摆上,有荤有素还有鱼。狸花猫正将爪子搭到凳子上,够着脖子闻那鱼香。
  作为一只懂规矩的高贵猫,它当然不能跳到桌上,免得被主人一顿抽,打得傲气全无。
  但十一低头瞧了一眼,忽然抱起它,放到桌上,并亲切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花花,吃吧!这鱼闻起来挺香的!”
  小珑儿骇然,叫道:“我们还没吃呢!”
  十一道:“我出去吃。如果你饿了,找韩天遥去。他眼睛疼,多半胃口不好,正好便宜了你……”
  小珑儿目瞪口呆,而十一已抓过褡裢,快步出门。
  等韩天遥闻讯赶来时,十一早已鸿飞渺渺,踪影全无。
  自那日.她把闻家小.姐一脚踹下水,将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这府里谁敢拦阻这位浑身长刺的姑奶奶?
  狸花猫正在桌上大快朵颐。
  大约难得占据这样满桌的饭菜,发现韩天遥走近,它耸起了腰,碧荧荧的眼睛灼着火,恶狠狠地瞪向韩天遥,浑然忘了在花浓别院时它吃过他多少鱼了……
  明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猫啊,当日.他怎会觉得这猫忠心耿耿?
  韩天遥不仅眼睛疼,连头都疼起来。
  溪柳舞寒碧(十)
  半个时辰后,宋昀来到一家酒楼。他取出一串钱谢过替十一传话的伙计,拾步上楼,正见在窗口喝酒喝得高兴的十一。
  “柳姑娘!”
  宋昀一边唤着,一边扫向桌上酒壶。
  还好,才两壶而已。以十一的酒量,还差得很远。
  桌上菜不多,一碟花生米,一碟牛肉,几乎一筷未动。
  十一见他来,倒也高兴,忙扯他坐了,问道:“你可来了!我正要问你,上回你说的,哪家有三十年女儿红?这几日闷坏了,正想寻些美酒过瘾!”
  宋昀扶额,俊秀面庞浮上浅浅苦笑,“柳姑娘,你特地叫人找我出来,就为……这个?”
  十一身体平复,又能痛饮美酒,心情大好,笑道:“不为这个又能是为什么?”
  宋昀瞧着她,却见她依然不复昏迷初醒时的美貌,可双目晶莹,顾盼生辉,纵然衣着寻常,鬓发松散,也有种说不出的妍媚气度。他心头跳了几跳,连忙低下头去,拿过酒盏也倒了酒,借着低头喝酒掩饰脸上的红晕,定了定神,才道:“带你去也行。可你病体刚愈,再空腹喝酒,只怕于身体不利。”
  十一面色沉了沉,扫向桌上的菜。
  宋昀已挥手叫来伙计,又添了两样素炒,一碗汤,两碗饭,又柔声向十一道:“我正好也没吃,就和你一起用点饭再去吧!”
  他的声音轻而悦耳,令十一心神一恍惚,便似听到了谁清润里带着感伤的声音。
  “朝颜,晚膳已经传来了,你便和我一起用过再去吧!这一年间,我们生分了多少?便是……便是将来你会嫁给泓弟,也没必要与我疏离至此吧?”
  又是谁清冷回绝,毫不犹豫地绝尘而去……
  十一眼底便愈发璀璨,仿若浮了一层柔软的琉璃。她冲宋昀笑了笑,“好,一起吃点饭再去……”
  宋昀见她听劝,不由欢喜,笑道:“那咱们吃了便过去。听闻那家逍遥酒庄主人家性情怪异,最好的酒每月只卖半日,这个月却已过了。不过咱们多付银两,好言求上几句,多半还是肯的。”
  十一道:“论起酿酒么,我倒没觉得我的酒会比那些人差……不过陈上三十年再喝,我却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