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宋和容洵走了一段路,入了御花园,又去了凉亭。两个人立在凉亭,容洵站在她身后。
云宋也不再犹豫,转头看着他,问道,“和亲一事,丞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洵道,“利大于弊。北渊国国内的形势,皇上应该有所耳闻了。”
云宋睫毛微颤,这个容洵,竟是连刘光亭跟她说的话都猜到了吗?
云宋懒得理会这些,问道,“你昨日不是这么和朕说的。你说朕想做的事情,就尽量去做。”
容洵没有表情,问道,“所以,什么是皇上想要做的?”
“当然是……”话自然而然的要脱口而出,又觉得容洵话好像没有说完,她停了一下,问道,“丞相这是何意?”
容洵道,“很简单。是要牺牲一个公主让魏国获得利益,还是牺牲魏国的利益维护一个公主?是做皇上,还是当弟弟?所以,皇上想要做的是什么?”
云宋语塞,一时间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她脑子飞速转动,复又问道,“朕只是觉得可笑,我大魏能人居多,又有你们三公坐镇,为何大魏的利益和一个女郎牵扯到了一起?朕也是男儿,敢问丞相,这样难道不是在欺负一个女郎么?泱泱大国,做出这种事情,何以服众?要强大,就靠自己双手创造。要是想打仗,便操了兵器去战场上一绝高下。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容洵盯着她看,眼睛里有些光芒。
这光与容洵面对小离时不同,那光是温柔的。而这光是夺目的。
云宋看着他不解,“丞相你看着朕做什么?”
容洵敛了眸中光芒,道,“看来皇上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云宋撇嘴,道,“朕一直都知道,方才就是被你绕晕了一下。你不要欺负朕年轻,麻烦你说话别绕大弯子。”
容洵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真的不绕弯子了,道,“这件事无非是两个情况。皇上何不从王大人着手,他若是改了口,和亲一事想必也能作罢了。”
云宋自然知道。她瞥一眼容洵,一副“废话,朕要是能劝他改口,还用等你”的意思。实则是,云宋因为上一世的事情,内心里对王时有些胆怵。反倒,她觉得现在容洵看似高深莫测,更容易相处。而王时到底背地里有多少动作,她搞不明白。
云宋想起易兰的话,她嘿嘿一笑,对容洵道,“和王大人打交道这种事情,丞相更合适。不如丞相替朕去劝劝吧。”
容洵道,“皇上不去找王大人,不如先去找找太后。”
云宋一愣,问道,“此时去找母后有什么用?”
容洵拢了衣袖,道,“昨日早朝结束,王大人被请去了翊坤宫。”
短短的一句话,云宋似乎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云容远嫁,是否也有秦雉的推波助澜。她那时候无权无势,朝堂的大小事宜都是他们做主。那件事是三公决定,还是秦雉也参与其中,已经无从查起。可这一世……
云宋不愿再等,对容洵道,“朕这就过去。”
容洵颔首,云宋便直奔翊坤宫而去。
守门的寺人见到云宋过来,欢喜的忙叫人去通传了。因为跑得急,还被绊了一下。秀年不满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可是前几日挨得板子不够疼?”
那寺人忙道,“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声音能听出都在雀跃。
秀年也是一怔,忙吩咐道,“将院子里整理一下,赶紧去御膳房取玉米糕去。我这就去告诉太后去。”
说完,折身去找秦雉了。脚步也不由的快了起来。
秦雉知道云宋要来的消息,并不似这宫里的人那么欢喜。她语气和神情都很冷漠,道,“但愿不是为了和亲的事情来的。”
秀年忙道,“太后可别置气了。皇上定是思念自己的母亲,所以赶过来看你了。太后和皇上,也该和好了。”
秦雉看她一眼,道,“玉米糕备了吗?”
秀年微微一笑,道,“着人去备了。”
话音落下,便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秀年见云宋走进来,弯腰行礼。
云宋几步走到秦雉跟前,直接问道,“母后想让皇姐去和亲是不是?”
秀年身体一颤,看样子又得吵起来了。
她一个眼神,命屋内的所有人都悄然退了出去。
秦雉并不意外,可还是怔了一瞬。她面色顷刻间沉了下去,道,“你有一月不曾踏足哀家这里,今日便是为了一个与你没什么相干的人到哀家这里来?”
云宋道,“母后,那是朕的皇姐。朕只有这么一个皇姐。”
秦雉冷笑,道,“哀家也只有一个兄长,只有一个侄女。”
云宋语塞。
她知道了,秦雉是因为秦牧和秦姝的事情故意和她对着干。
秦雉扶了臻首,道,“皇上若是为了和亲一事而来,那皇上还是回去吧。早在废后一事上,哀家就插不上话了。皇上要做的事情,哀家拦不住。皇上实不该到哀家这里的。”
云宋痛心道,“母后,你还在因为舅舅和姝儿的事情怪罪儿臣吗?你明明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
“放肆!”秦雉斥道,“再有罪过,那也是你的舅舅,哀家没有让你这么没有教养。”
云宋质问道,“在母后心中,教养比人命重要么?朕忘了,母后就是这样想的啊。碧尘的事情不是母后去挑唆的吗?郭家的事情母后也从中帮忙,不惜叫那些刺客服毒自尽。还有皇后的事情,母后又默许了多少?这次和亲,母后真的什么都没管吗?”
秦雉不满的拂了衣袖,根本不想去回答云宋的问题,她道,“哀家累了,皇上还是先走吧。”
两个人竟又是不欢而散了。
出了翊坤宫,云宋便后悔了。
路上想着过来好好的和秦雉说话,撒娇,卖个乖,再求她出面将这事解决了。可到了跟前,三两句话不对付,她压在心里的怒火还是爆发了。
她实则知道,接二连三的几件事,从没在她心中过去。她不来找秦雉,这事便一直压着。今日说出来了,也许不是件坏事。
只她把秦雉这里的路堵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
王誉回到王府,却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等他进去时,却叫人匆匆拉到了一侧,是他贴身的婢女。
王誉问道,“爹爹在家会客?”
婢女道,“在花厅呢。大人吩咐,少爷回来,直接回自己屋子。待人走了,再出来。”
王誉便问道,“你可知来的是何人?”
婢女道,“九王爷和小郡主。”
王誉便一下子想通了。
和亲的事情一定在永安城内传开了。有女儿又未出阁的王亲贵胄都有些慌了,生怕这事落到了自己头上。九王爷也是其中一个。
婢女拉着王誉往边上走,道,“少爷赶紧回屋,莫教人看见了。”
王誉被她拽着走了,眼睛去看花厅,便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男人。那便是九王爷云澄。
这位九王爷深居简出的,王誉已经多年没见到他了。上次见面,也不知道是哪个年头的宫宴,他难得露面,但低调的坐在某处,也不说话。他印象并不深刻。唯一的印象便是他很矮。应该是先帝那一辈里最矮的了。现在他又多了另一个印象,那就是胖。他又矮又胖,简直像个球了。
当年七王爷叛乱,其他王爷都安分守己了。很多都被发配到边境之地,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九王爷能留在永安城,享受着王爷的待遇,只没有什么实权,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王誉刚回了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婢女像是在回话,“少爷在书房里头呢。”
紧接着王时就推门进来。
王誉搁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礼,“爹。”
王时在屋内坐下,道,“方才是九王爷来了?”
王时点头,“和亲的事情永安城都知道了。”
“他是急了,怕他的宝贝女儿被封了公主送去和亲。”
王誉道,“九王爷求了爹做什么?”
王时道,“把自己的老脸豁出去,为自己的女儿求亲。”
王时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的洋洋得意丝毫不掩饰。他以前弱,现在强了。强到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去向。连皇亲贵胄都得有求于他。
王誉道,“爹婉拒了九王爷,不怕他生气?”
王时哈哈一笑,道,“我儿真是聪慧。他生气有什么?我难道还会怕了那个无权无势的矮冬瓜么?他这个女儿,进我王家的门也未尝不可。只顶多是个妾室罢了。可惜了,若是有个得势的正统公主,爹就给你求回来了。”
九王爷云澄实在是很尴尬,他有王爷的头衔在那里,女儿自然不能随便乱嫁了。可事情太急,短时间内寻个看得上的,对方还愿意的,委实不容易。
王誉顿了顿,道,“爹,和亲一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长公主,是安安喜欢的人。也是皇上在意的人。”
王时看他一眼,问道,“是皇上让你来当说客的?”
王誉忙否认,“皇上并没有此意。”
王时道,“正是知道长公主是姚安的心上人,姚轲才没有反对我在朝堂上说的话。你以为他没有自己的考量?娶长公主回去,便是个烫手山芋。长公主这个年纪早就到了该开府,有自己封号,有食邑的时候。可是她如今有什么?就算是这些都没有,也能寻个不错的人家嫁了,这也没有。你没想过这其中的缘由?至于皇上么,自然是要做有利于大魏的事情。他能想通的。”
王誉懂了,云容之所以什么都没有,是因为太后不喜欢她。皇上暂时无权,即便想和自己的姐姐亲近,可也为她做不了什么。
王时道,“你既然在皇上身边,便劝一劝。旁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
王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儿子觉得皇上说得对。两国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牺牲一个女郎家的幸福。”
王时看了看王誉,用手扶了他的肩膀,道。“我儿还是心善。只是要成大事,莫说一个女郎的幸福,便是万人的性命又何妨?阿誉,你只需按照爹给你铺好的路一步一步走便好了。”
王誉便知他劝不动了。
心里有些挫败感,想要为她做一件事,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