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惑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并不意外地笑了笑,“说吧,七殿下千里迢迢来这关满了恨不得吃了你的楚家人的监牢,想必一定是很要紧很重要的事情吧?”
郑归从容不迫,接过陆原递来的茶,“倒也还好,就看公爷要怎么对我说了。”
“哦?”
楚惑来了几分兴致,“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郑归抿了一口茶,轻轻摩挲着茶盏,似笑非笑,没有再跟他绕圈子,开门见山,“不知道公爷可还记得三哥?”
楚惑脸色有一瞬的僵硬,眼中也没有了笑意,声音如同化了冰,“三殿下郑闲,怎么不记得?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呢。”
“看来三哥这档子事对公爷打击十分大呀。”
郑归看他脸色糟糕,抬眉淡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也是,毕竟谁能够想到最没有疑点的孩童竟是将自己推入地狱中的恶魔呢?”
楚惑捏了捏拳头,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七殿下想问什么,问吧。”
郑归手指颇有节奏地敲着茶盏,“说真的,本皇子也十分好奇,为什么三哥要背叛楚家呢?如此近似于屠杀的覆灭,又是曾经对自己最好的楚家,他怎么就狠得下心的?”
“我如何知晓,七殿下问我,我倒还想问七殿下呢。”
楚惑冷笑一声,“没有看透那个白眼狼的真面目,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郑归蹙眉,不肯放弃,“一点都不知道吗?就当真一点都没有察觉过吗?”
楚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七殿下这么纠结于此做什么?难不成还怕他不成?”
郑归没有说话。
思索片刻,楚惑了然地一笑,不知是感慨还是讽刺地摇了摇头,“有意思,倒是我忽略了这一点。郑闲既然能够背叛楚家投奔你们,自然也不是做不出来背叛你们的事情。到那个时候,他就是最适合的王位继承了,喏,真好,终于没有了外戚干政,这个王位也就可以坐稳了。”
“这只是你的猜测。”
郑归手指微顿,将茶盏递回给陆原,眼神却微冷,一直盯着楚惑,“我要的是事实,不是你的假设。”
楚惑仰面大笑,“七殿下当真没有这样想过吗?他无缘无故地凭什么要背叛楚家,选择与你们合作先将楚家从铲除掉,难道不是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若是就这样在楚家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他就会永远受控在楚家的手掌心,如同木偶一般,或许跟他的父皇没什么两样。”
郑归眉头拧紧,没有说话。
于是楚惑变本加厉,更加不放手了,“怎么样,没错吧?显然郑闲不喜欢受人掌控,所以他要行动,他要谋划一场惊天的阴谋,一场针对楚家的阴谋。他这个人,看着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事实上他还真的没心没肺,连自己的宗族都敢算计。”
他在监牢里走来走去,念念叨叨,“第一步是拉拢具有相同目标的皇上和七殿下你,里应外合,灭了楚家;第二步便是挑起进一步的内乱,他好趁水摸鱼,夺得先机;这第三步就是曾经一同灭了楚家的那群人;最后,清扫了所有的障碍后,他如愿以偿地登上皇位。”
“精彩,真精彩。”
郑归起身拍了拍手,含着些许笑意,“不过公爷可能忽略了一点,因为第二步、第三步和最后一步,郑闲都不可能做得到。”
楚惑不解,“什么?”
郑归慢条斯理地说,“公爷以为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容得下楚家人吗?”
楚惑眉头一皱,愣住了,不过一会又发笑,眼神幽幽地盯着郑归,“原来如此,七殿下,郑闲此刻已经被软禁了吧?伴君如伴虎啊,你也要多加小心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你了。”
“这个就不劳公爷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郑归神色不变,“公爷有这个心思,倒不如好好珍惜自己剩下的最后几天。”
楚惑笑得越发放肆,“皇帝才是天底下最难琢磨的人,杀功臣,灭全族,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没什么不敢做的。如此看来,还真是跟郑闲是一家人呢。”
郑归笑而不语。
“七殿下不是想问我郑闲的事情吗?不妨看看皇帝,他就是郑闲的另一面。”
楚惑的表情有些邪性,笑得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郑归微眯眼眸,“都这个时候了,公爷还想着挑拨离间,果然是公爷啊。您这眼界和手段,我属实是佩服。”
楚惑不以为然地摊了摊手,上前两步,紧抓着铁栏,压低了声音,“猜疑心是压不住的,你的心中早就起了猜疑之心。而一旦这个东西出现了,再想要让它消失就很困难了。”
“多谢公爷教诲,晚辈受益匪浅。”
郑归抬袖,眼眸淡然,“只剩下几日的时间了,公爷还是好好休息吧,省得为别人的事情操劳兴奋,一不小心两眼一翻就昏过去了。”
楚惑意味深长地说:“七殿下保重。”
郑归离开了刑部大牢。
陆原跟在身后,甚是担忧,“殿下,楚惑说的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不能信。”
“我知道。”
郑归皱了皱眉,声音微沉,“但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快,猜疑心不是说不存在就不存在的。”
陆原犹豫片刻,“殿下是猜疑三殿下还是……陛下?”
郑归顿住步子,抬头看着飘落的秋叶,伸手接住,又握拳捏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碎叶子扔掉,“都猜疑。”
刚刚步入秋日,就好似有了深秋的气象,万物凋零、憔悴、苍白,就连月光就是瑟瑟凉凉的。
府中,郑归在屋顶上吹着萧,凝视高寒明月,面上挂着苦笑。
母妃说的对,皇家是最复杂也最没有情意的地方,在这里,除了好好生存下去,其他任何都是奢求。
陆原在屋顶下,面色复杂,不知道叹了第多少声了。
芳月随后找到了这边,见状亦是不语。
秋风萧瑟,吹得人心里发颤。
萧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同一片夜色,一身黄袍的暮年人看着天边无尽的星空,不禁发出了感慨,“若人能够如同日月星辰一般永恒不朽该多好,没有生老病死,是不是也就可以有了长久的政,权?”
他的反问,公公不敢回答。
鱼水殿中的人看不到无边星月,他目光所及,是昏黄的烛火。
他趴在矮桌上呼呼大睡,一开始会腰酸背痛,吵着嚷着要睡床,但是几次反抗无效之后,他也就习惯了。
人生在世,就这么些日子,管它舒服不舒服的,能睡着就行了。
这天夜里,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