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微辣,人未醉。
宁鸿轩干了一杯酒,将杯底给他看,淡笑一声,“说吧,你到底是谁?既然是秉烛夜谈,总该谈谈吧?”
连牧笑笑,也干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理所当然地说,“我是谁?我是连牧,不然还能是谁?”
“你是连牧吗?”
苏清韵皱眉,语气不觉加重,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是连牧吗?”
连牧挑眉,“苏小姐,果然聪明。”
苏清韵的心微沉。
连牧这么说,就代表她的猜测对了——他是连牧,但也不是连牧。
“真的连牧早就死了,你们以为一个人千里迢迢从宁国逃亡到郑国,想要活下来得克服多少困难吗?更何况他还被人追杀,能侥幸逃到郑国边界,就已经不错了,要不是遇到我,他恐怕都死无全尸的。”
连牧慢条斯理地说来,撮了一小口酒,叹了一声,“可惜我虽然好心,但也救不了他。”
宁鸿轩神色不变,“所以,他死了之后,你假扮了他?”
连牧嗤笑,“那个时候我假扮他做什么?我碰到连牧的时候,他满腔怨气,恨天道不公,要他沦落到如此境遇。我只是略施小计,就知道事情的一切来龙去脉,这可不是小事情哦。”
“然后呢?”
宁鸿轩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你知道后来,孙家被灭门了吗?”
“当然,七殿下干的嘛。”
连牧轻飘飘地说,全然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我刚才还没说完呢,说到哪儿了……”
顾临风面无表情地提醒,“你知道了连牧和孙家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对对,”连牧又喝了一口酒,“我虽然想救他,但奈何阎王爷来收人,我不敢逆天而行,所以我就看着他咽气了。”
宁鸿轩皱着眉,敲了敲桌子,打断他的话,“那么,在那时候,你是什么身份?”
“我?”
连牧云淡风轻一笑,“秦王殿下只需知道,我不过一喜好周游、爱多管闲事的混混罢了。”
宁鸿轩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是吗?恐怕不是普通的混混吧。毕竟楚家的混混,也不是那么容易混的。”
“秦王殿下客气了,您这么说还真是抬爱,折煞我了,我确实就是楚家手底下一普普通通小混混。”
连牧知道自己躲不过宁鸿轩的眼睛,索性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当然,我们那个混混团,这么多年我也不过就是个副头头,怎么也压不过另一位大爷,说起来还是要多谢连牧的出现啊,我将这件事往上一禀告,立马副字就被去了。”
他说话吊儿郎当的,很有迷惑性。
说得直白粗俗点就是一群混混,若体面一点,这群人就是一帮线人。
苏清韵抿了口茶,“我记得,连牧失踪是在孙家抢功之后,一路辗转抵达郑国之时,约莫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我将连牧的事情往上一报,第二天,贤妃娘娘就秘密召见了我。”
连牧啧了一声,“当然,不过就是商量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们思来想去,这连牧毕竟是宁国的人,但彼时宁国多灾多难,边关有战乱,高都洪水席卷而来,中原更有揭竿起义,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更何况……”
他故意顿了一下。
宁鸿轩轻笑一声,往下接,“更何况,那个时候,郑国突袭宁国,激发一场战乱。你们怕宁国追究起这件事来,故秘而不发。是吗?”
连牧拍手叫好,“不愧是秦王殿下,脑子就是比别人快。哎,总之,我们思虑过后,决定等这阵风暴先过去再说,至少和平好议事嘛。”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浮夸,不过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那后来呢?”
苏清韵面色严肃,一点都没有被连牧给带偏,“据我所知,之后你们也没有将连牧这件事禀告上去,不仅没有,你们还假扮冒充真正的连牧,就从一开始的所谓偶然出现在宁国丞相面前,也更像是一种精心布置的陷阱。”
连牧看向苏清韵,不禁点点头,“苏小姐说得是也不是,那是精心布置的,但却不是陷阱。”
苏清韵抬眉,意味深长,“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只是不明白,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连牧又叹了一声,抱着酒坛子倒酒,漫不经心地说,“你们还真是的,何必这么着急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苏清韵眉心隐隐跳动,皮笑肉不笑,“好,您先说。”
“于是我们收集好连牧的全部东西,就在等啊,等一个时机。”
连牧饮酒作乐,“谁知,不久就听说了宁国轰动一时的孙家灭门惨案,随后又传来魏复将军和江远承两个人居然都死了,事情的发展更是远远超出的我们的预想,甚至让我们摸不清楚路子。宁国内部那么乱,这个时候将连牧的事情报告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我们就接着等。”
宁鸿轩从回想中出来,点了点头,确实,时间点都对得上。
他见连牧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于是开口,“你们知道孙家灭门一事是郑归所做?”
连牧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活脱脱一个千杯不倒的酒鬼,“这个是后来才知道的。唔,我继续说,之后等啊等,就等到苏相以使者的身份前往郑国谈判了。”
“这是一个契机,很好的契机对吗?”
苏清韵观察他表情,发现他的眼中闪着光,“我父亲象征着宁国的威严,你们起了什么心思?”
连牧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不是苏相大人代表着宁国的威严,而是……他是堂堂正正的秦王党人。”
宁鸿轩下意识握紧了杯盏,眼睛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相在宁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到了郑国之后,自是备受敬重,包括朝中那些个平日里吹毛求疵的大臣。”
连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往下说,“说远了,继续说回连牧的事,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要是突然拿出来说,恐怕要弄巧成拙,故而我们就设计了一个有意思的偶遇,让‘连牧’自己出现。”
宁鸿轩淡笑一声,他知道连牧可不是在随心所欲地瞎说。
前一句说,苏相代表的是他秦王党人的身份,后面又说到郑国之后颇受敬重。
不用猜也知道,朝中那些个大臣一半以上背靠楚家。
连牧这些话,看起来是浅显废话,但细究起来别有深意。
“可这不还是一个局吗?”
苏清韵轻蹙峨眉。
“对别人来说,是永远都不得而知的秘密,他们窥探不得的局,但是对诸位来说,这个是一种邀约。”
连牧舌绽莲花,说了这么久,居然也没有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