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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宾客之中就有人热情地表示可以帮忙,大抵是在本地颇有底气的商人:“伯爵先生,这只是一件小事儿,您把你想找到的那位先生的名字说一说,不需要多久,我就能帮您找到。”
  这人拍着胸口打了包票,这股信心也让初来乍到的伯爵颇为高兴。
  伯爵不止出身不凡,样貌同样俊美,若不是有那美丽至极的未婚妻,恐怕早就在登场之时让这里所有的未婚姑娘芳心暗许。他顶多二十岁出头,非常年轻,如果是他的父亲的故人,粗略地算一算那位幸运的先生的年龄,大约也该到了中年,四十岁左右。
  “啊,是吗?”基督山伯爵说。
  随即,面对所有宾客——这位看起来非常年轻、似乎阅历也并不丰富的伯爵,站在奢华而亮丽的厅堂中央,金色的眼瞳中,却闪过了难以察觉的阴翳之色。
  冷漠,厌恶,讽刺……似是都蕴藏在其中,针对着这些映入眼帘的无知的人类。
  “路易士——唐太斯。”
  他却微笑着道。
  “感谢你,先生。如果能帮上忙,替我找到家父的故人,那位善良而热心的长辈……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被卷入这个世界的原因和离开的方法暂时没有找到,目前先一步确定的,只是他们介于的大概时间,以及——
  毫无疑问。
  这里就是埃德蒙·唐太斯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并且,连时间都那么接近,恰好是年轻的唐太斯被捕入狱的不久之后,也可以说,是“故事”的开端。
  艾尔利没有错过埃德蒙在打听消息之人的口中听到“唐太斯”这个姓氏时,看似平静的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和僵硬。
  他们是以“想知道这个地方最近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为由头,找旅店的老板打听的消息。埃德蒙知道这座城市名叫马赛,却没想到,这个马赛是他生前生活过、遭遇劫难、离开又归来的那个马赛。
  他更没想到,自己还能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父亲,还有梅尔塞苔丝的名字。
  若无其事地让旅店的人离开房间,静坐不动的男人陷入了相当长时间的沉默。
  他不说话,不止是因为不想说话,还有可能是由于太多跌宕不平的情绪填充了他的心胸,让他不得不通过沉默强行让自己冷静。
  艾尔利看着这个神色肃穆,宛若一座失去了生命的冰冷雕像的男人,他大约能够理解埃德蒙此时的心情,哪怕不能完全地感同身受,但他可以明白男人此时想要压抑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埃德蒙的眼睛比人们最钟爱的琥珀还要精美,可此时,这双眸子里的色彩却悄然间黯淡了几分,显露出另一种让人心中生寒的冷意。
  埃德蒙将自己淹没了多少年、可因为方才他人之言而被迫重新浮起的愤怒隐藏在了黑衣的阴影之中,阳光的透明光线从窗外照射而来,落到他这里,仿佛让他的身上升起了看不见的怒火。
  如果给他时间——是的,就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过不了多久,他也可以将这隐藏了不知道多久的阴暗情绪平息下来,只不过是用比前者更加激烈的情绪强行覆盖这一种后果惨烈的方式。
  可以想象,在无人之时,埃德蒙确实一直采用的这种方法,因为事实上,任何时候,他都是独自承受,独自面对,并且独自将仇恨化为他的力量。
  可是。
  这一次……在男人正想要按照惯例来让自己冷静的这时。
  艾尔利就在他身边。
  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艾尔利的心莫名有些刺痛。
  他决定,至少在这时候,将之前在脑海中占据了最大比重的“远离”暂时抛在一边。他想要抱住他,即使什么也不说,权当做安慰也好。
  想法出现之时,便擅自驱使了他的身体做出了相应的动作。
  艾尔利原来也只是静静地守在男人的椅背后,而现在,他略微俯身,用手臂环住了男人的身体,重叠的手心恰好紧贴着男人的胸口。
  他的头便顺势靠在了男人的肩头,他们的脸颊自然也无可避地贴到了一起。
  埃德蒙的侧脸果然是冰凉的,像是那些愤怒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温度,只让血液全部集中在翻炒着憎恶的心口。艾尔利抱住他,不止将些微的温度通过这个动作传递了过来,也在无声之中,让男人混沌的思绪猛地凝滞,那疯狂搅动的阴影,也突然间收缩。
  “没事,埃德蒙。”艾尔利轻声道:“你在想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吗?”
  “……”
  “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这是经过这般长久的沉默,从似是终于回神的男人口中说出的第一句话。
  他的嗓音不变,语气依旧平静,但无论是他还是艾尔利都知道,这只不过是表面的伪装。
  “路易士·唐太斯,我的父亲,温和,友善,从不为恶,对这个世界更是充满了信心和期待。没有比他更普通的人,也没有比他更伟大的人。”
  “正因为他如此心怀期待,才会无法接受突然而来,将自己最骄傲的孩子带走的这个噩耗吧。”
  “他没能等到他的儿子回来,只因在最初之时,他就在饥饿和悲伤中死去了。在这所有人都是基督徒的街道,哀鸣着,痛哭着,悲惨地——饿死了!”
  埃德蒙大概忘记了,他曾经多次强调过,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埃德蒙·唐太斯。可他如今所呈现出的愤怒,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停驻的狰狞和扭曲之色,都反映出……
  他什么都记得。不只是仇恨。
  不过,狰狞和扭曲未能停留多久。从艾尔利这里传递来的暖意让埃德蒙稍稍从负面情绪中挣脱,他似是下意识地收敛了表情,不愿让艾尔利看到这般恐怖的自己。
  他重新深呼吸,让话音的起伏缓下来,也又一次转移了话题:“总而言之。我们来到这里,或许只是一个巧合,接下来只需要继续调查有无异样——”
  “等一下,埃德蒙。”艾尔利冷不防地打断他。
  “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之后的计划只是从旁调查,不打算做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你指,什么?”
  在装傻。
  这个男人,明显知道他想说什么。
  艾尔利又想要在心里叹息了,可明面上,他还得直截了当地揭开被避而不谈的薄膜才行。
  于是,艾尔利说:“为什么不利用这个巧合,去见曾经没能见到的人呢?”
  “……”
  “假如这是特异点,因为我们而发生的改变,在修复后就会恢复,不会对世界线造成影响。还有一种可能,假如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圣杯,只是我们误入了一个平行世界……”
  “在不影响未来轨迹的前提下,恰当的改变是允许的。”艾尔利的指尖轻触着男人的胸膛,似乎正对着其下那颗火热的心脏。
  “而这个改变,只能由你——埃德蒙·唐太斯,只能由你来做。”
  “……”
  “埃德蒙?”
  “……”
  埃德蒙又不说话了。
  艾尔利微怔,不禁心生无奈,心里也略显迟疑地想,这个建议是不是提得有些贸然。
  他差点忘了,现在的这个埃德蒙并不是与他有过颇长的渊源、经历过不少风雨的埃德蒙·唐太斯,而是没有记忆,与他并没有渊源发生的……
  “——艾尔利。”
  事实证明,是艾尔利想多了。
  前一秒还在犹豫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后一秒,沉默着神色不明的男人就忽然偏过头,在猝然之间,艾尔利被扣住了后脑勺,睁大着眼睛,被男人夺去了言语的自由。
  “……”
  “……”
  “停……别……好了,我……腰弯得太久,很酸……”
  “对……咳,对不起。”
  “没关系——不对,重点是……去吗,埃德蒙?”
  “……嗯。”
  那就好。
  艾尔利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没有想太多,只是在听到埃德蒙颇为激动的那段叙述时,心中忽然生起了一定要让他们父子相见的念头。
  即使这对父子的时间,实际上是错开的。但,埃德蒙始终是埃德蒙,这一点不会改变,就足够了。
  然而,正当如释重负的他打算松开手。
  埃德蒙竟然一声不吭地按住了他的胳膊,用了颇大的力气。
  “埃德蒙?”艾尔利有些疑惑。
  “有一件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呃,什么事?”
  “梅尔塞苔丝——”
  艾尔利:“啊,我知道,你的未婚妻。”
  埃德蒙:“……”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似乎颇为勉强、但仍旧要以无比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说出的话音。
  “我爱过她。梅尔塞苔丝,她是一个美丽善良,无比美好的女人。我也,对她心怀歉意和感激……直到如今,也是如此。”
  “但是。”
  “我依稀有这么一种感觉……”
  本应该爱着美丽的姑娘,并凭借这份爱撑过艰难痛苦的牢狱生涯的他,因为“意外”,某道本不应该出现,却宛如神明般出现点亮了黑暗的“光”——
  即使失去了记忆,没有任何的凭据,他也近乎疯狂地认为,他爱上了这道“光”。
  所以。
  “过去,现在,未来——无论何时,我所爱之人的名……都是艾尔利。”
  果然,是他即使勉强,即使不安,也要坚定地、一字一顿说出来的心声啊。
  因为他还在恐惧。
  恐惧这个心声未能说出,他所爱之人又会在不知何时而至的意外的摧毁下,如泡沫般破碎,抓不住,再也无法抓住。
  “……”
  埃德蒙在紧张,艾尔利似乎也察觉到了。
  “没事。”
  他重复着之前就说过的词语,却像是不经意地蹭了蹭男人总算有了些许温度的脸颊,唇角带起了轻笑。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