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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白头发的小鬼!”最先大叫的那家伙又第一个出言不逊,话中不掩狂傲之势:“谁允许你先我们一步进去的!把里面的情况交代清楚,然后你就可以去死了。”
  显然,这一波人是流星街的原住民,不知从哪儿得知住在花海中心的“怪物”们离开了的消息,决心闯入昔日没人敢靠近的此地,把好处全部捞完。
  天草的视线并没有落到开口之人的身上。
  同样的,谁都没有看,他只不过是将淡漠的目光粗略地从这些人脸上扫过,没有找到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
  “抱歉。”他也开口,语气竟然十分谦逊:“我只是来过几次,没有在里面停留太久,只知道花海的中心有一栋木屋,有人曾在这里居住过,以及……”
  不着痕迹的停顿了一下。
  在壮着胆子来到这里的闯入者眼中,白头发的小鬼在微笑,看起来很弱,而他的双眼——却一点儿也没染上该有的笑意,反而如同被冰冻的琥珀,璀璨的金色冻结成了透不出光源的阴影。
  “你们想做什么。破坏?掠夺?还是将难得保持了这么长时间的安宁碾碎啊。请不用太在意我的话,因为,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只能表示叹惋,仅此而已……”
  “本来是这样。”
  本来是这样。
  ——从你们挑到这个时间点,选择在此时此刻踏入花海的范围的那一刻起,意义就不得不改变了。
  “很不巧的是,我来的方向,也就是我的背后,有着必须由我守护的最珍贵的那朵‘花’。”
  不允许被外来者玷污,也不允许被外来者摘走。
  这个白发“少年”在闯入者们几乎呆住了的恐惧目光中保持着微笑。
  “请你们离开。”他说。
  “战斗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也不想,在你们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
  结果,事情总是无法按照期望的方向发展。
  仍旧无可避免地“浪费时间”了。
  天草没有将这些愚蠢的人类杀死,因为心中无比清楚,就算今天放了他们一马,此后他们仍旧会自取灭亡。
  这就是深藏在“人类”这一群体灵魂深处无法根除的本性啊,其名为“贪婪”,也就是导致人类永远无法被人用正常的方式救赎的根源所在。
  没有将他们杀死,但也并不代表他会额外手下留情。
  天草的心中还是有一些生气,理由就如他方才所说的那样,他的背后有他所想守护的话,这些人妄图染指,让他无法避免地心生出几分——
  唔……还真是少见啊。
  至少在遇见——不,在与艾尔利重逢之前,天草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这种事情产生一丝一毫负面的情绪。
  他毫无疑问是爱着这世间之人的,即使在逗留人间六十多年的这段岁月里看够了人性的丑恶,即使此刻挡在面前的便是淬满险恶之心的人类,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他也毫不动摇地“爱着”世人。
  所以说,此时异样的心境就很值得品味了。
  黑键划破了皮肉,有些许血液悠悠地飞溅,当天草无意间转眼看来时,时间宛若在这一刻停顿。
  天草没有错过像是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在半空中飘洒的鲜红的颜色,但是,他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真正吸引了他的注意的东西,竟是在面无表情地回眸过程中,听到的伴随着惨叫响起的不敢置信的哀鸣。
  “……是……没错……没有记错……你就是十年前……的……白发恶魔啊!啊啊啊!恶魔……啊!”
  白发,恶魔?
  捕获到有意思的词汇呢。
  天草不由得面露诧异。
  本来打算就这么将已经无力再进入花海打搅他人的这群家伙丢在这里,他却临时改了主意。
  咔——
  咔——
  踩着趴伏在污浊土地上发不出悲鸣的贪婪之人的身体,这位无论怎么看都是虔诚的教徒的——圣人般的少年来到了那个发出绝望悲鸣的人面前,先是打量,随后才饶有兴趣地问:
  “请问,白发的恶魔……你在说我吗?”
  也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来询问,动用残酷的手段来审讯更不可能。非常容易地,天草就从这个似乎有着相当奇妙经历的人口中,得知了远在十年之前的情报。
  十年,可以说是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了。放在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在此期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有的痕迹亦或是记忆,难以保存下来。
  可幸好,这里是流星街。流星街的住民几乎不会离开他们的独立的王国,等同于记忆被封存了,只要当年经历过某些事件的人还活着,真相就会得以延续。
  据说,就在大约十年前的时候,流星街的垃圾海中,莫名地出现了一片花海。那鲜活生动的颜色本不应该出现在流星街,但事实却是,它们真的出现了。
  然而,这一个异变给流星街带来的并不是好处,而是近乎于灾难。
  那花是可以将强大的念能力者一口吞噬的魔花,魔花也将垃圾海吞噬,不断地扩张,难以阻止,很快就扩展到整个垃圾海三分之一的恐怖面积。
  可奇怪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竟有人生活在魔花花海的中心,并且,一日之中,都会有两个比魔花还要恐怖的存在现身于花海的边缘。
  他们毫不顾忌地将魔花铲除,同时,还将逗留在花海之前难掩欲望的流星街人一同铲除——早有消息传出,花海的中心隐藏着稀世宝物,即使有魔花的阻挠,也吸引了层出不穷的流星街人前来窥探。
  “那两个恐怖的‘人’,难道根本就不是……人类!”
  如今匍匐在地,双眼无神,瑟缩颤抖不止地讲述发生在十年前的匪夷所思画面的男人,与其说是在“回忆”,还不如说,他是被熟悉的莫大恐惧所压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思维。
  其中一个,是被黑甲与荆棘尖刺狰狞覆盖的野兽。残忍,凶狠,只要让他投掷出魔枪,无论是人还是魔花,都会在瞬间化为灰烬,原地只留下偌大的深坑。
  而另一个,则是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士的白发少年。
  他在徒留下灰烬的坑洞旁静立,俊美的面容上显露出无尽的哀思。他为这些逝者祷告,带来了一束枯萎的花,并将它作为祭奠之物轻轻地抛下。
  可圣洁与善良的外表并不能改变残酷的事实。
  这两个人……这两个恶魔啊,他们既是这片魔花之海的毁灭者,又是守护者。当然,被他们守护之物不在此地,而是,在背后,与花海的边缘相隔遥远之地——
  “……是这样啊,谢谢你的讲述。”
  回忆与现实似乎重合了。
  在这个曾于十年前远远望见“恶魔”,却侥幸未死的幸运儿不禁缩紧的瞳孔中,“白发恶魔”的面容正在和眼前这个温和笑着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就是他。
  毫无疑问,就是——他!
  “真的非常感谢。”
  是魔鬼,然而更是圣人的英灵确实心怀感激:“有了这一部分缺失的内容,我可以将被截断的‘过去’更加完整地重演一遍了。”
  “请放心,我还是不会杀死你们。但,即使如此,我仍旧可以为你们祷告。”
  为你们的愚蠢。
  为你们的贪婪。
  为你们无休止的、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的私欲。
  天草现在终于明白,出现在自己心中的愤怒真正来源于哪儿了。
  天草也终于明白,艾尔利对他的重要之处,究竟在于哪里了。
  ……
  等天草找到食物带回去,轻手推开门,一眼就望见蓝发的青年靠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屋里亮起了灯,将黑暗驱散,走进来的英灵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本来就很轻的脚步放得更轻,生怕弄出一丁点的声音就会让熟睡中的青年惊醒。
  天草其实没有离开多久,也就是在花海边缘多耽误了一阵,但艾尔利等着等着,还是不小心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艾尔利被人轻轻地推了几下,终于醒了。
  “嗯……回来了?”
  还未睁眼,残留着绵长鼻音的话语就先含糊地从嘴边漏出。艾尔利想揉揉眼睛,但是在手指刚刚碰到睫毛的时候,就被那个将他叫醒的人拦下。
  先是抓着手指捏了捏,然后不着痕迹地放开,转而去帮他梳理在睡梦中不小心弄乱了的头发,将那几根斜着盖在眼睑上的发丝重新拨弄到耳后。
  做完这一切之后,天草才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站在沙发跟前,低下头望来,双目似乎蒙上一层朦胧又柔软的光,唇角含笑:“嗯。饭已经做好了,艾尔利,快过来吧。”
  原来,趁着艾尔利小憩的这会儿功夫,天草不仅将整个屋子来了一场大扫除,还把食材处理好,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艾尔利一下子与天草对上了视线,那双眼眸中宛若融化了一般的柔软让他不由得微怔,同时,又让他逐渐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天草不是没有用类似于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相反,很多次,都投来了如此柔和的目光。
  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柔和之中,似乎还有什么更为强烈的“东西”呼之欲出,只一眼,就无可阻挡地触到了他毫无防备的心里。
  “……好的,我这就来。”
  心里想是这样想,艾尔利口头还是及时答应道,然后稍稍有些慌乱地起身,这个时候天草已经收回了手站到一旁,给他让出了可以站起来的空间。
  随后,艾尔利坐到了餐桌前,望着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丰富之极的饭菜发了一会儿的呆。
  流星街的资源相当缺乏,很难想象,天草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看起来都很新鲜的食材,再把它们加工炒制成这样的。
  而且——艾尔利尝了一口,味道还很不错。
  他现在就可以开始酝酿词语,准备张口夸赞并且表示感谢了。可是,在他开口之前,拉开椅子坐在他身旁,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的天草恰好问道:“现在,‘初遇’和‘花店筹备’都完成了,接下来还做了什么呢?”
  艾尔利一噎,然后就在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继续回想。删去了他觉得不重要的细枝末节,艾尔利略微沉吟:“嗯——开店,每天给花田浇水,采摘鲜花,然后就很简单了,把通过网店交换回来的食物吃掉,补充魔力……”
  “进食,补魔,是这样吗?”
  不知怎么,到了天草口中,前面那么多步骤就悄无声息地略过了,只抓住了最后,最关键的那一点。
  “是这样吗?”
  他又问。
  艾尔利的回答被唇齿的交融所吞没。他的勺子从指缝滑落,掉到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而他将勺子丢下的那只手完完全全僵硬,又无从依靠,竟在无意之间,勾住了按住他的肩,仰头吻住他的英灵胸前的十字架。
  十字架的冰凉刹那间透过指腹刺入血脉,让混沌了一瞬的精神稍作清明。
  “不是说了吗,还没有到这一步……不对,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和你想到的,可能——”
  可能不一样。
  艾尔利终于从天草的眼里看到了他并不陌生的那种情感。
  是的,他不陌生,但是从没有想过,他会在天草的眼里看到这……可以叫做“执着”,又可以称之为“爱”的情感。
  怎么会是天草。他以前完全没有发现,连一点端倪都没能看到。
  艾尔利不得不错愕地想,自己竟然迟钝到了这等地步吗?如果不是迟钝,那就是天草的原因,有可能是他隐藏得太好了,也有可能,是曾经的他没有这种感情,直到现在,才莫名地——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