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又不是蛇妖,为什么会说蛇妖的语言?
“小神女,您看这里。”
小青疑惑地上前,指着绑他手腕的红绫。
浓稠的鲜血一滴滴地从手腕的红绫处滴落下来,“砰砰”地打在血池里,融为一体。
只不过红绫也是红的,四处又都是血,所以不甚明显。
花兮眉毛轻扬,红绫自动松开了他的手腕,只见手腕上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横亘手腕的刀痕。
另一侧的手腕也同样如此。
那刀痕毫无愈合的迹*t象,像是新伤口,边缘齐整,血以固定的速度从伤口处凝聚,然后一滴滴滑落,滴在血池里。
花兮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毛骨悚然:“该不会……这整个血池里的血,都是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吧!”
怎么可能流了这么多血还没死?!
或者说,他到底流了多久的血才积攒出一个血池?!
小青把毒素吸出来以后,见他还在昏迷,道:“估计,我们要等他醒才知道了。”
这半年师父都在闭关,花兮溜回师父的寝殿,胡乱偷了些止血丹和养气丸给野孩子吃了。
他昏迷时依然警觉过人,药丸入口,掐着脸颊依然不咽,牙齿咬紧,缓缓睁眼,目光迷茫地落在花兮的脸上。
奇怪的是,就算用水把止血丹灌了下去,那伤口依然毫无愈合的迹象,仍一刻不停地往下滴血。
花兮指尖轻弹,明亮的火焰附着在岩壁上,环绕一圈,映在血池里,将地底照得通明。
借着火光,她们探索了整个洞穴。
整个洞穴奇深无比,通往地下水,有几条支路,甚至还有胡乱做成的陷阱。
有个地方用枯草和兔皮堆在一起,像是简易的床铺,就算是床铺上也浸着血。
野孩子从蛇毒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虚弱得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但依然眼眸漆黑,眸光狠厉,直勾勾地盯着人,像令人心悸的锋利匕首,看到火光更是惊惧交加,瞳孔收缩,眼中不停留下畏光的泪水来。
在发现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红绫以后,他便不断发出沙哑的嘶嘶声,像是威胁。
花兮听得一头雾水,跟他大眼瞪小眼。
一个听不懂人话,一个听不懂妖语。
她只好把小青喊了回来,请她翻译。
小青和他简短地“嘶”了几句,转头解释道:“他问我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花兮:“他们是谁?”
“他不说。”
“你问他,他是谁。”
“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花兮皱眉看着他,“那你问,他的伤口是怎么造成的?”
“他说,如果我们想杀他就直接杀,不要惺惺作态。”
花兮盯着他看了一会,发现他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小青。
蛇语吐字时,总是用舌尖抵着齿缝,声音低哑蛊惑,如风一样轻盈,每个字都像是怨毒的诅咒。
反而,对她倒是没有太大敌意。
花兮低声道:“我觉得他不喜欢你。”
小青道:“我也觉得。”
“那好,”花兮勾起唇角道,“你离开,我和他单独谈谈。”
“谈?”小青惊怒交加,“怎么谈?你们谁能听懂谁?再说,万一我走了,他又攻击您怎么办?”
花兮只把她推搡进一个支路里,哄道:“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小青不情不愿地走远,不忘叮嘱一旦出事立刻喊她。
花兮静等了一会,直到小青离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消失了,野孩子还在拼命挣扎。
花兮抬手,轻勾食指,四周岩壁上的火*t光依次跃回她的手心。
周围瞬间暗下来。
似乎黑暗给了他莫大的安定感,野孩子不挣扎了,唯一一个仅存的火苗映在漆黑锐利的目光中,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我没有要伤害你,不管你听不听得懂。”花兮看着野孩子的眼睛,微笑着道,“不过且给你一次机会,反正在你能伤到我之前,红绫会先绞断你的脖子……红绫,这次莫要再认错人了。”
她伸出手,红绫闻言微微松动,一点点松开束缚,绕上了野孩子身后一处突出的岩石。
骤然松绑,野孩子踉跄落下,踏入血池,溅起血花,下一刻目光如剑,猛地一跃而起,徒手掐住了花兮的脖子,将她按在石壁上,口中发出阴冷的嘶嘶声。
花兮看着他,对他微笑,柔声道:“可我并没有想伤害你。”
僵持片刻,他几乎是一寸寸扫过花兮的脸,手劲缓缓松了,目光中的狠戾逐渐变得犹豫和困惑,面部轮廓在昏暗的火光中变得柔和,柔软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眉眼竟生得极为好看。
他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像是下一刻又要扑上来,又像是随时准备转身逃入更深的地底,口中发出低低的蛇语。
恰好是花兮唯一能听懂的一句蛇语,有时小青做错了事,情急之下就会红着脸连连说这个词,吐字很轻很细,听起来像是“萨沙”。
意思是“对不起”。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红绫如探出的蛇信般缓缓后移。
倘若当时他起了杀心,红绫会比他出手更快,瞬间绞住他的喉咙。
花兮莞尔一笑,道:“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小萧九辰和小花兮!之后还有小玉良小葫芦小摩邪和……师父父!!!
第27章 日出东方
转眼就入了冬, 花兮几乎每天都要来找这个野孩子玩。
她给野孩子带了道门干净的衣物,用引水术将他纠结凌乱的乌发和沾了血污脏兮兮的脸洗净,发现虽然他之前又脏又小又狠的一团,但水洗后湿漉漉的五官却俊秀好看。
只是他似乎常年不见日光, 有些过度苍白。
野孩子也逐渐对花兮放松了警惕, 就算是花兮恶作剧拍他背后, 吓得他猛地跳飞起来, 也不会出手攻击人, 只会抿着唇,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花兮觉得他不高兴的样子, 最可爱。
他像是逐渐通人性的野狼崽子,不再向人龇牙咧嘴, 甚至偶尔还愿意主动坐在她旁边, 看她在做什么, 眼眸里露出几分好奇和渴望, 望着她的时候,眼里的火光像是跳动的星辰。
但让花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依然很不待见小青, 但凡小青出现,他立刻目光锐利,弓起背脊, 下意识摸他的匕首。
因而花兮只能自己试图跟他交流, 好在她学蛇语学得很快,蛇语夹着人话, 连比划带猜, 通常都是花兮在说, 他在听, 花兮有时候着急跺脚说你到底听懂没有,他才低*t着头,费力地吐字道:“听懂了。”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花兮在昏暗的石洞里点了一圈长明火,用引水诀将血池冲入了地下水,因此石洞里焕然一新,火光明亮,血腥味也被花香取代了。
花兮用法术催开的花,向来是法源不断,花开不败。
她跟野孩子说,桃花会一直开下去的时候,似乎见他的眼睛亮了亮,而后很神秘地把花藏了起来。
她每天给他带很多野果子和烤兔肉,还有清净山上各色稀奇精致的甜糕酥糖。
他只会说蛇语,因此花兮料想他是被蛇妖养大的,所以吃相何止是狼吞虎咽,简直是生吞活剥,嚼都不嚼,被她制止了好几次才勉强慢慢下咽。
在发现她喜欢吃兔子腿以后,野孩子每天就把兔子腿上最嫩的肉撕下来递到她嘴边,目光坦荡而不加掩饰地盯着她,非要她吃下去。
花兮吃不下了的肉,他会毫不犹豫扑过去捡起来吃光,连骨头都咬碎了吞下去。
花兮不让他吃骨头,第一次听他咬骨头,简直是牙齿和骨头比硬,嘎吱嘎吱听得人牙酸,她扑过去想从他嘴里抢,他还以为是花兮要吃,于是立刻将吃剩的骨头递到她嘴边,道:“啊——”
花兮:“……”
花兮把他的宝贝骨头扔掉的时候,感觉他的困惑和隐忍达到了一个巅峰,他紧紧攥拳,又不理解,又生气,又不想和她发火,眉头皱得像沟壑一样。
花兮不知道戳中了哪个笑穴,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
她原本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笑起来唇红齿白,眉眼盈盈,发髻上拴着的银铃清脆作响,在洞穴里发出清澈如泉水的铃声。
野孩子不明所以,看了她半晌,咧开嘴,做了一个生涩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笑。
然而好景不长,天气越来越冷,就算是花兮给他带了被褥,生了长明火,设了避风的结界,但严冬的寒气依然无孔不入,侵入了洞穴,连汩汩流动的地下水都漂着浮动的冰块。
更糟糕的是,他的伤口毫无愈合的迹象,身体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
花兮给他查看伤口,他也很抗拒,不愿说是怎么受伤的,而且无论花兮怎么劝说,都不肯离开这个洞穴。
师父曾说他将在年末出山,眼见着年末也快过完了,却依然半点消息也没有。
花兮心急如焚,终于还是掰着野孩子的肩膀说:“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流血下去你会死的,你必须要跟我走,兴许师父还能救你。”
野孩子看着她,移开了目光,沉默地把身体转向了墙壁。
他不会表达情感,更不擅长言辞。
大多数时候,花兮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偶尔他不愿意,就会采取这种无声的抗拒——面壁,拒绝对视,以及装聋作哑。
花兮急了:“今日酉时起,召云布雨的小仙就源源不断地集结此处,这里会暴雪封山,到时候整个洞都会被堵上,就算是我也*t不能阻拦。”
野孩子几乎贴紧了石壁,一动不动。
花兮又想起小青说的,如果带不走他,不如直接用红绫五花大绑捆走了事。
但野孩子原本生活在极度的恐慌和警惕中,好不容易给予信任,花兮敢肯定,如果她强行把野孩子拖出洞,他绝对再也不会相信她。
花兮跺脚道:“那好,你不跟我走,那我自己走,我不仅要走,还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
花兮说到做到,也不理他,像个风火轮一样在洞里团团转,把给他带的被褥衣物,乃至锅碗瓢盆,烛灯水壶,统统用红绫包在一起,来去如风,把洞里扫荡一空。
于是洞里又变回了曾经空荡萧索的模样。
野孩子就眼巴巴地望着她,一言不发,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把带来的东西全部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