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半死不活地支楞着几根干枯的树杈,齐与稷刚跟北漠交涉完,那些协约签的他连连作呕,心情差到极点。邵承贤和何匀峥正好撞枪口上了,来的太不是时候。
他皱着眉头听完邵承贤的再次哭诉,何匀峥对年无庸绝情的抱怨,心中那团火正没地方发,正好就冲到了这两个不知死活家伙的头上!
齐与稷压住情绪,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恐怖,但是说出来的话却罕见地刻薄,一个字比一个字的戳心窝子。他把邵承贤从头到尾数落了个遍,道他身为朝廷官员、身为五里州的父母官,自己不以身作则居然还想着这种败坏风气的事情!
实在是太丢脸了!简直是大殷的败类!
邵承贤从来不知道向来风度翩翩的大公子居然会如此可怕,但还是不死心,跪在地上求齐与稷。齐与稷最痛恨那些对朝廷有不二之心的人,当即就铺了宣纸,要给户部侍郎书信,揭发五里州知府的龌龊心思!
邵承贤没想到齐与稷会如此决绝,整个人当场就傻了,还是何匀峥存了点儿理智,帮着邵承贤打圆场说邵知府也不容易啊,将军大人您看五里州那地形,怎么可能经济发达!
齐与稷软硬不吃,末了淡淡斜眼替邵承贤说话的何巡抚,凌河军对快跟北漠打起来了,掌管与北漠最相近清宿省的父母官何巡抚大人竟然还在为了官员内部斗争而殚精竭虑,真是朝廷的好官啊!
齐与稷的双眼十分深邃,穿着祥云金纹深黑色底正衣愈发凸显他的威严,何匀峥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齐与稷冷笑了一声,继续毫不顾忌对方身份面子地道,怪不得清宿整个省明明有天下第一大州,却年年业绩在三十四个省里排名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跌到中下游的趋势,原来为首的巡抚大人都这般昏庸了,还能指望底下的官员能三观正到哪里去!
一个省官,还没有州县的小小知府懂得做官要清廉,真是悲哀啊何巡抚你们请回吧,我是不会答应你们的无理要求的。若你们再继续纠缠凌河军,莫怪我不客气将这些天你们说的话全部呈上给远在陵安的陛下,我看也不用呈递,恐怕在陛下知道你们二人那些阴暗的心思前,五里州就会换知府,清宿省巡抚的位置也可能会跟着
邵承贤和何匀峥碰了一鼻子灰,满脸绝望地离开了将军营。
外面的雪越飘越大,这在北部边疆着实是十分罕见的,劳累了一天的齐与稷终于想起来得去换一身衣服,他让那小兵伺候他褪去正装,披了件黑色白绒领的貂皮大氅,衣服背后袖口都绣有祥云纹,这是齐与稷最喜欢的图案了,祥云代表着吉祥如意的含义,齐与稷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最期盼的就是每次出征都能顺顺利利,每一位将士兵卒都平平安安归来。
季寒。齐与稷背对着立在身后静候的小兵,仰望着茫茫天空上飘落的白雪,突然开口,之前你想问本将什么事?
那小兵抖了下身子,啊啊啊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小声道,大将军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
就是这不年底了,正好到了属下娘亲的生辰。我爹死得早,是娘把我一手拉扯到大每年他的生辰我都会赶回去,去年娘得病病逝世,今年是第一年烧白纸大人要是不批,也没关系的
本将准了。
啊?
齐与稷站在风雪中,长长的发丝随意飘扬,白色的绒领黑色的大衣衬托得他的脸在这细雪纷飞里格外英俊风流。齐与稷蹲下身,很寂寞地在铺着浅浅一层的白雪地面上,随手画了几笔,我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
小兵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位举世闻名的大将军似乎有些孤单,身影是那么的冷清,也是啊,齐与稷十二岁时便披巾策马,为国大杀四方。这些年他鲜少回陵安城,几乎每次回去也就在齐府能休息半日,很快又会被陛下一纸命令,派出去继续守卫哪一个即将要沦陷的国土。
连跟家人团聚的世间,都是那么的少!
这半年里,小兵着实见识过齐与稷面对敌人有多么的铁血无情,战场上有多么的热血拼杀,他敬佩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将军,但也却很怕他,长年累月,齐与稷总是给人一种很具有威慑力的碾压气场。
他都以为齐与稷不会批准他回家祭拜母亲了,因为眼下正值要和北漠国开战,能多一个人是一个人,临危时刻突然回家,就连他自己也都觉得不太像话。
可齐与稷,却居然答应下。
季寒单膝跪地,十分感激地谢过齐与稷。
缩在飘雪中的齐与稷扬起手对他挥了挥袖子,
提前说了新年快乐!
梁岸登基后,大殷的国力越来越衰败,人人都知道当下的那位坐在王座上的皇帝就是位昏君,深度迷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妖女,还封为皇后。那妖女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法力,居然能猜到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国家日渐颓/靡,四周边地也跟着堕落,大殷建朝三百六十五年,在历史长河中可谓是史无前例的长久,前面多少代皇帝励精图治,都盼望大殷能永垂不朽!
但现在看来,恐怕已经成了空梦。
所以原本十分自律的各个州地开始了放荡自我,官员带头腐败,那些青/楼花场一个接一个大肆宣建,各种有毒的没毒的药草疯了般贩卖,还有走私军/火的,以及抬高价卖假酒假药的,骗子横行,坊市间穷苦,民不聊生,却又放浪自己沉溺在过去的繁华虚幻中。
凌河州在这些腐败中算是比较收着点儿的,除了有年无庸那样强势清高的知府,还有个很关键的人赤月宗宗主月江流。赤月宗在大暨享有百年独霸江湖宗派之首的称号,其实力就如同凌河州的业绩在全国排名一样,远远甩其他江湖宗派十万八千里。月江流是赤月宗的宗主,二十几出头,虽然年纪轻轻,但也已经独揽赤月宗全部大权。
齐与稷不太喜欢与人交友,主要外人都怕他,一天到晚板着张脸的。但是他却与赤月宗的月宗主是很好的朋友,两年前年满十八岁的齐与稷第一次踏入这黄土沙漠,就跟月江流打了一架。
赤月宗什么都管,什么都涉及,月江流又特别喜欢情/色,于是便在凌河州开了遍地的青楼风月场,反正朝廷对这一块也不严。他还开了整个北边疆土最有名的男/妓场韶华楼,提供的全都是漂亮柔美的小男孩儿。
齐与稷对男/色没什么兴趣,当然也对女人不算太感冒,但他喜欢去韶华楼找月江流喝酒,躺在那边□□产的金丝狼皮软毯上,举杯消愁,看月宗主那些风流□□。
韶华楼基本晚上不打烊,彻夜通宵。齐与稷被北漠给气得胸口闷,又看着自己营帐里的那盆腊梅死活不开花,更是不舒服,这临近打仗,军营里的空气都是紧绷着的,他不想太压抑,换了衣服便去韶华楼找月江流喝酒。
月江流抚琴,身边一个个都是穿着七分灯笼裤和齐胸露肚脐紧身衣的漂亮小男孩儿,眼线画的一个比一个长,舞姿一个比一个妖媚。琴声里全都是情/欲,丝丝缠绕。但到了齐与稷躺着的地方,就没人敢上前去。
齐与稷咕咚咕咚喝着酒,月江流知道他心烦意乱,微笑着调戏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小宠物。
我们的大主帅这是、又想家了?
这半年都没有回去过。
月江流笑着摇摇头。
这话算是打开了,一晚上都在闷声喝酒的齐与稷终于敞开言论大谈,一声声道着进来让他火大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本来是打算今年腊月初就把这仗打了的,结果北漠那边就跟团棉花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往后退,拖着不起战!你说北漠就那么点儿小地方,早些时日投降归了我大殷早痛快,还能少一点儿生灵涂炭。他们那个大副,叫穆旦那库尔这个名字吧!简直就是个狐狸精,跟他说话我能气飞十条命,话里那是一层套一层,语气也抑扬顿挫的,让人不舒服!
穆旦那在下多少有一点了解。月江流云淡风轻接了齐与稷的话,擅长毒心,倒是膝下有一个很宝贝的女儿。
齐与稷让月江流闭嘴吧,那些挟女逼父的勾当手段,邵承贤那种败类愿意用,他不屑!
月江流停下拨弄琴弦的手,问齐大公子还在跟邵承贤扯皮那件事吗?
齐与稷没吱声,喝了口酒,用沉默承认。
月江流长袖一挥,又开始抚了起琴,这首曲子得全部弹完。一曲毕,穿着深紫色对襟大衣的月宗主突然开口说道,邵承贤这人,大公子最好小心点儿。
?齐与稷偏过头,醉的有些不解。
月江流曲指,对着桃木红桌的光滑板面,往下方力度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以前韶华楼下面,埋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十多年前的事,基本上已经没人知道了。不过似乎就是跟那五里州的邵知府有一丝联系。
邵承贤从将军营出来,直接去了北漠国边境。
谈判才结束,北漠知道一时半会儿凌河军不会跟他们开打,齐与稷不是那种背后里捅刀子的人,凌河军的所有功绩,全都是正面一对一刚出来的。
北漠王不着急,让谈判团和护卫军暂且先在边境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返程回宫。邵承贤和何匀峥只身前往北漠临时驻扎营时,那群蛮人疯子们正在围着火盆吃烤羊肉。
天寒地冻,还飘着雪,邵承贤心里一堆事情也忍不住跟何匀峥吐槽了一句,这帮子蛮人也不知道冷啊
他对守在驻扎营的士兵说了自己的身份,态度十分诚恳求见北漠王。士兵虽然语言不太通,但是也能识别出五里州清宿省这几个字,加上邵承贤何匀峥两人穿的又十分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小兵拿着清宿省巡抚的牌子,一路小跑去了大营地。
北漠王一听是大殷的人,下意识翻脸不见,白天齐与稷刚把他给气得想要剁人,怎么晚上都谈判完了,还揪着他不放?没完没了了是吧!粗旷的帝王连那牌子看都没看,直接给丢了回去,小兵忙着去接,却没想到先行被他人抢了过去。
小兵抬头,就看到大副大人握住那玉牌,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
北漠王抬头,沉思了片刻,问,
穆旦那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穆旦那库尔在北漠朝廷十分有威望,精于算计人心,深得北漠王的喜欢。但就是太杀人诛心了,担心树敌,进宫后就逐渐隐藏行踪,现在外面鲜少有了解这个家族的人了。
大副站起身来,对北漠王拿着玉牌用北漠语分析道,微臣认为,此人可以见见。
邵承贤在雪地里冻的双耳通红,直打哆嗦,何匀峥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俩小声骂骂咧咧,一句没说完突然那进去通报的小兵又跑了出来,做出一个能看得出来是欢迎他们进去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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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的大营帐篷里也不暖和,倒是烤羊肉的味道兹拉兹拉地香,这羊肉一定是用猪大油烤出来的,还撒了不少孜然粉以及桂香皮,旁边的几个大臣吃的满嘴流油,辣椒面洒满了一胸口。
看的邵何二人肚子咕咕叫。
北漠王比较耿直,好肉肯定不会跟敌国的官员分享。人不是他让进来的,于是便转头看穆旦那大副,示意谁放进来谁来开口。
穆旦那很斯文地咬了一小口肉丝,与旁边人格格不入地拿起帕子擦干净嘴角的孜然粉,又擦干净了手,一脸平静地站起身,对邵承贤何匀峥行了个最普通的礼节,很高兴二位的来访。
邵承贤直接开门见山,问北漠王
你们想杀了齐与稷吗?
我们二人可以帮你们;
加上一整个凌河州的领土;
只要你们北漠,对大殷开战。
北漠王啃着肉骨头的嘴突然停了下来,嘴里咀嚼的肉卡在牙缝,抬起头,脸色逐渐凝肃。
他望了眼左手边的大副穆旦那,穆旦那也是眉头紧锁,像是在琢磨邵承贤和何匀铮这两个人说的话究竟可不可信,因为这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杀了齐与稷?怎么可能!
北漠与凌河军折磨这么多年,就是因为齐与稷太难搞,所以越往后才越打不动,只能用守连连往后退,艰难自保。
现在却有人对他们说,能杀了齐与稷?
事成了,还能把大殷的一块江山拱手送给他北漠?
哈!这莫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对凌河军开战?北漠王继续啃骨头,看样子是没信,邵知府恐怕是想让我们北漠死的更绝吧!
邵承贤生怕北漠王不相信他,连忙跪在了地上,诚恳地对北漠王见缝插针道,不不不,敝人真的不是来害北漠国事实上正面与凌河军对抗是根本无果的,若北漠君想要战胜凌河,只能通过一些手段来取得胜利
哦?如何暗箱操作?北漠王终于又挑起了一丝兴致。
邵承贤回头和何匀铮对了一眼,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敝人曾听闻北漠南部深渊,驯养着一群极为恶煞的野蛮兵队。
北漠王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行!这蛮军事我们北漠最后的底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对不能动用
敝人明白,邵承贤打断他,我明白这些蛮军虽然爆发力大,但是体力强盛维持的时间短,所以北漠一直把他们当作战场最后一张牌你们只需要跟凌河军开战,尽量拖延他们战争的时间,最后让蛮军耗尽凌河军的军/火
耗尽军/火?北漠王稍微明白了邵承贤的阴谋,皱着眉问他,可凌河军就算没了军/火,也能很快从朝廷申请拨放,毕竟你们那个陛下,对凌河军可谓是极为上心
陛下
大殷所有的军队不论权力有多么大、功绩有多么丰厚,只要是向朝廷申请的军/火,运输时都是得谨遵殷国的规矩送达到军营前,需要先经过军队驻扎地当地省巡抚之手核对清点的!
邵承贤嘴角勾起了一抹阴森的微笑,微微偏头,目光与立在一侧的何匀铮对视,而凌河军所在的省,巡抚正是何匀铮、何大人。
齐与稷没想到北漠王突然主动对大殷宣战,得到北漠传来的战书时,他还在月江流那里喝酒,以为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出现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