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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当木白因盗版深入研究福建本地的市场后,他哭笑不得得发现虽然当地的书商很认可三国的吸睛能力,一整套三国原书昂贵到书商也不舍得购入。
  但又想要吃蛋糕、又不舍得花钱买,又不好意思蹭试吃的福建书商们就做了一件创新力十足的事情。
  他们跑了n家店去蹭试吃。
  简单的说,就是这些盗版商们将原著中较为经典也比较重要段落节选出来重现编纂,原著中的许多副线、配角、小型战役都被删去,留下的则多是脍炙人口的段落和重大事件,当然,还有民众最爱的英雄美人环节。
  如此虽然会损失些许逻辑链,但于剧情大体不差,这样的一套精简本虽然体量依然不小,比起原著上却要好太多了。
  靠着自己的小脑瓜,福建盗版商竟是真的在书籍的精彩度和销量上取得双赢。
  而且最微妙的是这位编纂者功力相当不错,在摘抄的过程中还进行了添补删减,三言两语的串联词便如同丝线一般将这些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段落串在了一起,单论小说质量来看,已是相当优秀。
  虽然此举是踩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却也看得出其文学功底。
  津津有味将书看完的木白只能感叹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有这等本事,自己写书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为虎作伥呢?
  但感叹归感叹,告状还是要告的。
  作为一个被侵犯了权力的苦主,木白理直气壮得站在了衙门内,在书商们惊恐的眼神中将自己的状纸又给读了一遍。
  只知道自己被告了,情况很严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就被人缉拿至此的书商们膝盖一软,差点要跪了。
  他们,他们真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书商,最多就是出了个盗版书,怎么就到了欺君之罪的程度呢?
  木白默默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个只能说自己的关系网比较强大吧。
  有钱有闲有关系的木白在做活字模板的时候小小做了个弊,为了省下寻找大师写模子的钱,他直接请了他几个叔叔帮忙写模板。
  洪武帝年轻时非常注重皇子们的教育,不光是资源有倾斜的太子朱标,排行前几名的皇子们大多都受到了极佳的教育。
  譬如这些皇子们的文学教师是宋濂,书法教授是元末明初大书法家杜环,武学启蒙是徐达、常玉春,就连绘画、音律一流都是当世大家,总之,洪武帝组出的子嗣教育班底随便拿到哪个朝代都能让人流下嫉妒的眼泪。
  在虎爸的激励下,排行靠前的皇子们个个文韬武略都挺拿的出手的,有几个的皇子穿着笔名拿出去的笔迹字画在文坛上还小有名气。
  木白的叔叔们在这些年没少拿侄子的好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儿子大多都在木小白牌托儿所内,所以在侄子请求帮忙时,叔叔们自然大手一挥表示没问题。
  叔叔们都如此,爷爷自然更不会拒绝。
  有能干的儿子和孙子分担了大部分工作,因此颇为空闲的洪武帝溜达的时候听到了家庭内的小八卦,于是大手一挥,主动帮着孙子写了好几篇题跋。
  咳咳,其实洪武帝自己也是三国的书粉来着,借着自己的特殊身份,他老人家可没少做假公济私的事情。
  福建的盗版书商分为了两类,一个是觉得原书的模板不错,直接让工匠将原字作为模板镌刻的偷懒派,还有一派是觉得提拔的字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咳,洪武帝起步晚,加上自有一股王霸之气,不符合学院派的爱好)于是另外找了大师书写。
  于是事情便大条了。
  皇太孙读的是状纸吗?不,那是他们乃至于他们家的生死簿啊!杀人不过头点地,皇太孙将人拉到了衙门接受审判,那简直是杀人又诛心啊!
  儿啊,一个中年人攥住了身侧青年的一只手,面上满是沉痛和后悔:爹当初若是听你劝说,不去动这本书就好了,都是爹耽误了你啊!
  面色沉重的青年微微一愣,他伸手搭住父亲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道:父亲,书是我自己编的,这是我的决定,更何况你我父子,何必说这些。
  可是,可是,你说这是弄得。老人顿了顿,终是忍不住老泪纵痕,他抹了抹泪痕:就这一套书,咱爷俩就得去地下了,就这一册书,爹对不起你啊!
  是啊,就这一册书
  青年垂下眼眸,某种思绪纷乱复杂,最终还是落下了感叹。
  站在一旁的木白绝对想不到,他之前还感叹的佳人其实就站在这儿,这位佳人名为荀匡,往前数可以追溯到三国曹魏的著名辅臣荀令君一脉。
  他的父亲也为家中有这样一位先人而深感骄傲,但在如今关于三国的茶社话本之中,如芝如兰的荀令君极少出场,老人家对此深感不忿。
  也因此,在得知应天府出售的三国一书中对曹魏描写颇细后,老爷子便千里迢迢特地跑去应天府采买了一套正版三国,并且翻了又翻,还兴致勃勃得将荀令君所有出场做了标记。
  但书籍昂贵,加上自家的书籍屡被盗印,生意大减,书社的资金链出现了困难。
  眼看着传承数代的书社就要毁在自己手上,老爷子痛苦挣扎了许久后,最终还是破了自己年轻时候立下的荀家书社绝不盗印的誓言,颤抖着将手伸向了自己最爱的书籍。
  荀匡原本不肯,他也极为喜爱三国,盗版便是侵害了他所爱书册的作者,而且从这册数的排版印刷中,荀匡敏感得意识到这册数背后的东家势力必然不凡普通的商户买上这么一册书便有了经济危机,更何况是要印刷编纂这么一套的人。
  但在最后,荀匡看着一夜白头的父亲,以及每况愈下的书社生意还是拿起了笔。
  但不知是为了生意,还是对作者的最后一丝伪善,这对父子最后决定改版了《三国》,没有将原著全书盗版,而是出了个所谓的精装本,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
  将错误推给父亲这种事荀匡是做不出来的,他也对皇长孙对他是编纂一事是否知情不抱希望,自编写那册精装本后,荀匡便觉心中有无数大山悬在半空。
  自身的欲望和良知搏斗的感受并不好过,而如今,这些大山终于落下了,实话说荀匡反而觉得有些轻松。
  正因为他有和旁人不同的心态,荀匡微妙的觉得这位皇太孙似乎并不像是要取他们性命。
  但这种罪罚死罪能逃,流放却是躲不开的,依大明刑律,南犯北流,他还好,父亲一把年纪了,若是流到了寒冷苦楚的北方恐难归来
  既如此,不若他一人将罪名承担下来,这样曾经是乡老,在家乡颇有仁名的父亲或可得到赦免。
  他一边搀扶住泪如雨下的父亲小声安抚,刚说了两句,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不对,青年忽的抬头,看向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的皇太子,眸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以皇长孙的身份以及这种罪证明确判罚精准的错漏,这位殿下完全可以直接处理他们,全然没必要往衙门递状纸,还把事情搞得那么大。
  而且这位殿下来福建不就是为了寻找书社印书,现在全福建八成的书商都在这儿了,过了今日,福建的出版业恐怕要垮塌一半,此举并不符合皇太孙此行的目的,于太孙的名誉而言只怕也毫无益处。
  以朝中文官的做派,只怕太孙一回去就要被弹劾。
  今日在这儿走了一趟,太孙殿下可谓是损人不利己。
  在普通贵人这儿,为了出气做一次这种事未尝不可,但这位太孙殿下会吗?
  荀匡心念电转,这位太孙的传说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
  会吗?这位在垂髫之年潜入云南,一级级参与科考,文试武考均冲入殿试的太孙殿下。
  这位在考试期间与友人四处募财,建设了廉价旅社供给贫穷举子的太孙殿下。
  这位十岁便支持移民入云南、布置海防、安插灯塔,一力支持抗倭之战的少年皇孙。
  在性格未定,一切皆不可知的稚龄,便被洪武帝指定为大明继承人的少年。
  这位明明是皇孙之尊又是苦主,却和他们所有人一样站在厅堂之上,不用特权,尊敬司法的皇太孙,会只为了出一口气站在这儿吗?
  不会,他定然是有某种目的。
  但有什么事情是以皇孙之尊却要通过这样的方法提出的呢?
  快想啊荀匡,若是能够发现这一点,或许他就能在这一场死局中得到那条生路。
  荀匡只觉自己身在一团乱麻之中,亲审此案的福建布政使缓慢的语句缓缓入耳,尔等私印图书,以一己之思悖作者之念
  质量错漏频出
  歪曲
  曲解
  误导
  他知道了!
  荀匡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他一扭头看向了垂眸站立的太孙,眼眸中猛然生出了万丈之光。
  他等不及布政使慢吞吞说完判词,猛地向前一步噗通跪倒,他的举动立刻为他吸引来了全部的目光,荀匡可以感觉到其中有一道轻轻落在他身上的眼光一定是属于皇太孙的。
  此时此刻,荀匡竟有了热血沸腾之感,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和千年前的祖先共情了,在瞩目之下,在惊险之中,在生死之间寻出一条生路,并且为自己认定的主公得到他想要的,这是不是就是谋士的感觉?
  青年深吸一口气,眸光坚定无比:禀布政使,学生认错,但学生有话要说。
  不等询问,他宛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诚恳又真挚地说道:我等此举为大明万千读书人和书商带来了极其糟糕的先例,学生方才一想到若是未来人人皆如我等擅自编纂擅自印刷,置书者言于不顾,为逐利出现错误以至于误导读者遗害千年,便感战栗。
  此次有太孙殿下寻出纠正,但长此以往不是每次都能如今次般幸运。青年转身看向锦袍玉带,一身清贵的另一个青年,一躬到底,声音郎朗,学生斗胆,求殿下下令,加强对书商出版之书的监督,增校正之律、禁盗印之罪,设出版之法,凡出版之书皆入官府备案,且著书商之名,若书有过则有书商负全数责任。
  只是,也请殿下庇佑书商,不要让学生之过被人学习,再侵害到旁的书者。
  他话一出口,在场的书商无不变色,若是可以,眼神简直是要化成刀子插过去。
  你小子想什么呢?如果太孙真的这般做,他们做书商的以后哪来的生意,又要怎么赚钱,每本书都去备案岂不是又多了一份开销,这是要逼死个人啊!
  不会的。
  荀匡垂下眼帘,眸光落在了府衙的地砖之上,这一刻他脑中思路极清。
  人总爱自由,最恨镣铐,却不知道自由并不意味着安全,而律法就像高山峰峦之上的栅栏,看似禁锢住了人,实则是圈出了真正安全的地方。
  若是人人遵守此法,再不跟风无盗印、只勤恳出书寻找作者,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做。
  学生大罪,但求殿下莫让旁人再犯此罪。
  另学生有一请求。荀匡咽了咽唾沫,艰难道:求殿下允臣受罚前写一封请罪书交给原作罗先生,学生自知道罪无可恕,也无颜面请罗先生宽恕,只当只当是学生虚伪。
  良久后,他听到了一声笑音,随后便觉得一股大力而来,清瘦的青年感觉自己如同旱地里的大葱一般被猛然间拔起,还没感叹太孙的力气真的好大,他就听到了这位殿下一句:善。
  荀匡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他跪伏在地,大礼而拜。
  应天府内,前脚接到御史弹劾皇太孙与民争利的奏书,后脚接到儿子转交的孙子那名为《关于治理出版乱象之我见》实为《爷爷我搞掉了盗版咱们家书的恶人,并且想了个办法从内部攻破,一次性杜绝这种情况,》的炫耀信。
  以及一封名为《改善冶炼法以精铸铁》实则是《爷爷我找到了一个能做新版火铳很不错但是我缺人你快点给我派点人来,爱你么么哒》的讨债信。
  还有一封名为《臣孙请开西洋航以寻良种以及棉料》实为《爷爷我终于发现好棉花在哪里了我们快点派人去买棉花种棉花然后卖布料赚钱》的撒娇信,洪武帝陷入了沉默。
  他大孙子放出去是去探访民间藏书、选择可靠书局的,没错吧?
  那问题来了,孙子忙了一通,书局呢?藏书呢?
  孙子是不是也有点太不靠谱了。
  洪武帝的眼神从儿子脸上扫了两圈,又习惯性看向坤宁宫的方向,视线挪转间,正好看到自己殿内桌案上带着明显齿痕缺掉的一个角,他不由额角一跳,迁怒了罪魁祸首的主人,道:雄英也十八了是时候该寻一个好姑娘了。
  孩子总是不靠谱,多半是因为没老婆。
  如果有了老婆还不靠谱?哦,那就是欠教训了,揍一顿就好。
  第137章
  洪武二十四年的开年算不上太平,去岁的冬季极寒,光应天府内就有若干处民房被雪压塌,更不必说其他。
  但如今的大明国力鼎盛,正是建国之初上下一心活力最强之时,又有出自民间了解官僚做派的洪武帝各种查缺补漏细则规定,政府的应对速度及时,最后经过一番统计,整个大明国土内因寒冬直接死亡的人数被控制在了两位数内。
  比之大明,北方的草原上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最近的几年内,北边的邻居感觉自己简直是倒霉到了极点。
  先是抗明战线最后也是最强的战力纳哈出被大明招降,又被蓝玉攻至捕鱼儿海,俘虏了合法的汗位继承人,再加上黄金家族先后爆发的内乱和篡位,北方的蒙元骑兵实力上演了什么叫做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
  而就在他们觉得自己不会再被什么打倒之时,这个残酷的社会告诉了他们什么叫做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实力大幅度下降的蒙元军队在这几年内都没能从大明打到谷草。不知道为什么,大明就像是知道他们的动向一般,每次探听到是软柿子的边防,但到了当地都能磕掉大军一嘴牙。
  一次两次正常,多来几次难免就有人纳闷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是不是中间有什么故事啊。
  在回归草原之后,蒙古的军队构成就有从元朝的职业军人制退回了早期的部落制的征兆,但此刻黄金家族的威慑力尚未消除,号令之下各部落均是遵从。
  但部落和部落之间的关系本就有着各种复杂的关系谱,昔日上头有压力在,这些部落还能被压成一团,现在上头的力道小了,大家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和以前一样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