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吐,这个是雕梅,是一个小妹妹的一片心意!吐出来很不礼貌!木白连忙伸手按住他的嘴,看着那人的表情还有些不可思议,而且这个明明很甜!
我是因为甜到齁才想吐的!被人强捂住嘴的兵哥满脸苦涩地强行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咕嘟咕嘟喝下一杯水后又吐了吐舌头,天哪,这个都甜到发苦了,你怎么咽下去的?
会吗?我觉得挺好的啊。木白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啧,不愧是小孩的味觉。兵哥小声吐槽了一句,他扭头看了眼新到的一些土族群众,叹了口气,还有完没完,这是本地人都要走完了不成?
没有全部,差不多三分之一吧。木白粗粗点了下人数,神色也沉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眼乌撒路的方向。
不知道沐春去往乌撒路的路上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已经将如今的情况和沐将军说了,如此情况如果再不采取措施还真让人有些担心。
还有弟弟那儿也是,他家弟弟一个人留在家里有没有乖乖的,糟糕,他应该提醒弟弟住到师兄家里的,家里这么久没打理,一定都是灰。
正想着呢,突听兵哥一句愤愤的怒骂脱口而出:该死的水西蔼翠!这么明着挖人。
应该不是他们。从家里情况中回过神的木白摇了摇头,他转了一圈手中有些分叉的毛笔,轻声说:蔼翠部不过是个立起的靶子,背后一定还有他人。
哦,小伙子,你这想法倒是很别致啊。一个鹤发老者在小吏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在木白身旁落座。
这一突然出声把原本聊天的两人都唬了一跳,木白更是直接跳起,疑惑又恭敬地问道:您是?
哦嚯嚯~老人发出一阵慈祥的笑声,有人看你忙不过来,就去找我来帮忙了,我是来帮你一起登记的。老夫虽然年纪大了,写得慢,但应该也能帮上点忙。
木白哪敢应他这句话,忙恭恭敬敬地将纸张和沙盘递了过去,又给老人倒了一杯茶,甚至还取来一块小帕子给人盖住了膝盖,一系列动作贴心极了,一看就是做熟的。
老人挑了挑眉,十分享受地喝了一口茶水,接着上头的话题:小伙子,你为什么觉得不是水西蔼翠挑得这些人迁徙,而是另有他人?
木白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扫了眼站在他背后的小吏,略有些迟疑。老者笑得脸上褶子都起来了:我们就随口聊聊,不碍事。
我不知道蔼翠部有多少人,但是迄今为止我所遇到迁移的人口已经快要破五千人,且收拢的也不仅是罗罗,还有纳西、傈僳、布朗等族。若非对方如此贪心,我还不能确认。
木白顿了顿,打量了下老者面上的表情,见其听得认真便接着说道:我想,再愚蠢的部族首领都不可能一次性收纳数量如此庞大的外来移民,更何况还是不同文化不同部族的移民。
木白抬首,一双乌眸熠熠生辉,眼神里竟是有几分兴奋在:此举目的当是为了挑拨离间,大明与迁出部族生出矛盾,强行扣留也好,放任人口离开也好,怀疑蔼翠部对大明的衷心也好,因为人口大量涌入,蔼翠部无法承担以至于被并吞亦或者生出矛盾也好,他都能从中得利。
这是阳谋。
阳谋,便是通过步步算计,寸寸紧逼,断去所有的道路,哪怕是将坑挖在你面前,你明明知道是坑,却也避无可避。
那背后之人是站在了一个相当的高度,以整个云南为棋局,以明军和土族为黑白棋,邀请远在应天府的洪武帝对弈一局呢。
对方已经在棋盘上放下了一个双环扣,无论洪武帝踩中哪个扣都能咬掉他一口肥肉。
敢如此挑衅一个新生王朝的开国皇帝,此举是何等的狂妄,但于旁观者而言,这又有种围观强强对抗的刺激感。
老人闻言大乐,他一边击掌一边道:那依你看,此谋何破?
他正准备侧耳倾听呢,哪知木白居然垂下眼帘,做一脸乖巧状:不知道呀,这是大人的事儿,我还是小孩呢。
哈哈哈哈!好个小孩子。老者直乐呵,好,大人的事就该大人去解决,你就再做一段时间小孩吧。
没等木白反应过来,他便兴致勃勃地跟着木白学习如何登记,并且在木白又一次推荐【霏】失败后嘲笑了他一通,然而片刻后,在你行你上的豪言壮语之下,就换木白嘲笑他推销【斐】字失败了。
不就多了个文字嘛,我这也就四划,你那要八划呢!老人很是不平,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多好的一个字。
我那日出而林霏开的霏不也很好,一听就是柔软轻巧的小姑娘!木白也很不平。
同样推销失败的二人组在此刻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一致断定:他们的审美可真糟糕。
不过你小子居然知道日出而林霏开,莫不是也喜爱文忠公之作?老人有些稀奇,以你的年龄,这倒难得。
也谈不上喜爱吧,先生教的。木白很是耿直,趁着送走一批人的空闲时间赶紧扒拉饭食,我还没到决定自己喜欢什么的时候呢。先生说我现在就是博众家之长的年纪,所以什么都得学一点,具体喜欢什么得等以后有了自己的想法再说。
你那先生说法倒也有趣老人抚了下美髯,那你是学了哪些,不妨同老夫说说,人各有所长,若是你那先生有不擅而老夫会的,老夫倒可代为
景濂兄,你此举便有些不厚道了吧?一道木白极其熟悉的声音自二人后方传来,木白一扭头,就见到自家先生正被师兄搀扶着从牛车上下来,后头还跟着抱着什么的弟弟。
木白大喜,立刻站起身迎了过去: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听文儿说你这儿缺人,正好我这把老骨头也想趁着现在天气好出门走走,便让你师兄带我过来了。王先生拍了拍爱徒的肩膀,又上下打量了人一下,笑道:不错,壮了。
嘿嘿,还长高了呢。木白有些小骄傲地昂起了下巴,和自家先生比划了下身高,发现自己高了一寸有余,顿时乐开了花,先生您好像也噫胖了?
等等,我亲爱的老师,学生独身在外历险,您就算没有茶饭不思的担忧,起码也要礼节性地憔悴一点吧?怎么红光满面的?这状态这感觉,反倒是年轻了十岁啊?
木白有些被打击到。
先生这是一桩心事放下后的大喜。似乎看出学生心中的腹诽,王老先生轻轻拍了下他的爪子,随后将大半重量压在了小徒弟身上,示意木白扶着他走到了老人身边。
两位半百老者久久相对,忽而,两道热泪滚滚而下,二人一个喊着景濂兄一个喊着子充兄抱在了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木白:囧。
突然感觉自己好多余啊!
木白左右看看,一眼就看到弟弟哒哒哒走了过来,于是也顺势抱起了心爱的弟弟,一起加入到拥抱的队列中。
无人可抱的尔呷师兄,顿时感觉有那么点不太舒服了。
第36章
阿兄,阿兄,不能抱抱!会压到小宝宝的!热烈感动的重逢戏份被小孩尖锐的叫声打断了,木白茫然地松开怀抱,任由木文灵活地跳到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衣襟,露出了一二三三只毛啾齐齐探出脑袋,和木白对上了视线。
木白:???
为什么就三日不见,弟弟就又捡回来了三只鸡?话说他是怎么塞进衣服里头的?
不,等等,弟弟不会把这三个小家伙塞了一路吧?鸡多能拉啊!木小文你不是有洁癖吗?哥哥我出点汗就接受不了,小鸡拉便便就无所谓吗?也太双标了吧!
木小文骄傲地对目瞪口呆的哥哥说:这是阿花的崽崽!
一边说他还小心翼翼地将三只小东西从衣服里掏出来放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兄长看。
木白定睛一看,顿时有些无语。这褐毛,这眼线,这爪子,分明是大号的鹌鹑
木白回想了下阿花被送到昆明的时间,再看看面前的小毛啾,觉得怎么看都对不上,话说为什么弟弟就带了三只幼崽来?
它们的妈妈呢?
木文小嘴一扁:它们的妈妈也变成星星了,阿兄,文儿想帮它们找爸爸,好不好呀?
我觉得可能不太好。木白嘴角抽了一下。
找爸爸,那不就是送阿花那边吗?姑且不说这三只好像不是孔雀,哪怕真的是孔雀幼崽估计阿花也不会管。
雉科大部分的禽类都是大男子主义盛行,孔雀也不例外。
一般情况下孔雀都是一夫多妻制,虽然是群居动物,但雄性一般不承担育雏的责任,照顾孩子完全是母亲的工作,如果把三只小孔雀送过去,没准阿花还会觉得这是来抢夺它地位的潜在敌人。
到时候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惨剧,弟弟脆弱的小心脏会不会受到重创?
这姑且不论,阿花现在可是被留在了昆明的中军大帐内,虽然傅友德给这位养子留了几个兵士负责传讯,但昆明距离芒布路并不算近,若有紧急军情也罢,送三只毛啾过去算怎么回事?这公器私用的影响未免也有些太糟糕了。
那把阿花接过来呢?木白认真思考了下这个可能性。
昆明的气候四季如春,草木丰荣昆虫也多,比起地处山区寒暑分明的芒布路,那儿才是孔雀最喜爱的生活环境。
最关键的是昆明还有野生的孔雀族群。有族群意味着什么?有老婆啊。
在他们离开之前,重新长好羽毛的阿花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找老婆生蛋蛋了,你说这时候把阿花带回来当奶爸,这对阿花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木白有些犹豫该怎么和弟弟解释这个问题,而因为他的长久沉默,木文的圆眼睛里已经沁出了两泡泪花。
小孩儿特别乖巧,尽管遭到了兄长无声的拒绝他也不大喊大叫,只是扁着嘴低着头,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这样子看起来更可怜了。
木白心软成了一片,但又实在为难,下意识扭头看向了自家先生。
原本和朋友把臂相谈的王老先生注意到弟子这儿的情况,脚下一转,愣是拉着朋友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
被突然转了半圈的老人家一呆,王子充,你做甚?
哎呀,这是你这个没有可爱小徒弟的老头不能理解的烦恼了。王老先生哈哈一笑,左右一看,愣是没发现周遭哪儿有适合说话的地方,干脆拉着人上了牛车。
至于扑簌簌落泪的小小徒弟?嗨呀,那不是还有他哥哥在吗。
牛车上有个简陋的小舱室,里面备了些茶水果盘,似乎为了让人坐得舒服,还铺了柔软的被褥。
八月的滇北日照强烈,但若是避开日光,就会清晰感觉到山峦吹下的风也带着丝丝凉意,相当惬意。
宋濂呼了口气,他年纪大了,方才坐在大太阳下头晒了会,加上蓦然间见着友人情绪起伏有些大,如今还真是有些晕乎。
缓了缓之后,宋濂拍了下屁股下头的软垫,见老友动作熟稔地从小箱子里摸出了几个鲜花饼放在桌案上,顿时气乐了,王子充,你这老小子过得倒是不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也没好到哪儿去,丢了半条命。王老先生有些唏嘘,他从边上的一个小火炉上拿来了一壶热水,顶着老伙伴诧异的目光往里头丢了一小把茶叶,又放在炉子上加热片刻后给宋濂倒了杯茶:尝尝吧,本地人的喝法。
宋濂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入喉滑润却苦涩。
这是当然的,以往有人用煮茶法的时候都要往里面撒点降苦味的东西,而方才这老王可是只丢了茶叶,没放别的佐料。
茶水咽下,齿缝间却渐渐透出了一抹甜来,他不由一愣。
有意思吧?王袆笑了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初初也不习惯,但后来也吃出了几分意趣。这茶就和这块土地一样,初尝一口,是苦的,苦劲过去了,就越来越甜。
要让王袆说,云南这还真不是个好地方,山高坡陡,土壤贫瘠,日头极大,偏偏温度不高,欺骗性十足。老头他刚到这儿一个没注意在阳光下头睡着了,愣是给晒到脱皮。蛇鼠虫蚁比起北方多了不知几倍,个大且带毒。葱郁的山林中潜伏着各色猛兽,民众不识教化,俗鄙闻者颇多。
但这又是个好地方,这儿有谷地,有地热,有连绵的草场,有天然的气候优势所培育出的植物宝库,有富饶而多彩的本地文化。这儿的人未得教化,却天然而质朴,感恩而知足。
王袆便是因此在死局之中活下来的。
洪武初年,在将北元势力赶入大漠后,云南变成了朱元璋眼中最闪亮的一颗钉子,那闪闪发亮的模样根本无法让人忽略。
但彼时全国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群雄逐鹿也好北驱蒙古也罢,都将这块土地的资源压榨殆尽。
朱元璋是穷苦人出生,他也最清楚战争对于普通平民意味着什么,因此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打破如今的平静,因此他在洪武四年紧急召回出使吐蕃的王袆,令其领使节团出使云南,说服当时的梁王投降大明。
这在外人看来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要说服一人背离自己的宗主国,要么靠诱,要么靠势。
梁王不管怎么说都是居于群山之外,有山峦瘴气庇佑,外攻不易,守成却不难。
何况梁王若是做北元的梁王,他就是一地土皇帝,若是投了大明,别的不说,云南是肯定不会让他继续待下去的,又要防备他和北元接触,他的命运要么就是囿于应天府天子眼皮下,要么就是发配西北和沙子为伴。
无论如何,大明都给不出能够让梁王心动的价码。
那靠势呢?
大明建国不过四年,北有北元,东有倭寇,谁都清楚大明的皇帝不可能在此时和云南开战。
既然无诱无势,王袆要如何说服梁王在此时投靠?没人认为他能完成这个任务,所有人都觉得王袆此行是去送死。
明、元之间已是仇深似海,可没有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
王袆则不,他带着踌躇满志与满腹经纶,怀着着必死之心走了五个月,于洪武五年六月抵达了昆明。见到梁王的第一时间,他便侃侃而谈,将如今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满朝文武均相顾骇然,生出投明之心,然彼时梁王心存侥幸,只是安排王袆住在使馆内,使出了万能的拖字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