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半晌,陈元抬眼看她,浅色的眼眸中有迷茫困惑。
崔凝以为是自己八字给的不对。所以算不出什么,便笑笑道。“若是不好算便罢了。”
“照着这个生辰,总算不出活路,你是不是时辰没记准?”陈元问道。
崔凝更加惊讶,“你意思是说。如果我生辰是这个时候就不能活下去?”
陈元迷茫道,“不是呀,倘若是这个生辰。女子则活不过十二,若是男子。不仅活不过周岁,还会连累母亲。你方才说与我只差月份,如今已近年底,你马上要十三了。按说……”
这会儿她应该早就死了。
崔凝心想,原来的崔凝确实是没活过十二啊!可见陈元算卦还是很准的,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辰。
“不过你面相不好,不仅会给夫家带来灾厄,自身亦会飘零,日后得找个八字镇得住的才行。”陈元很喜欢崔凝的和气,因此不由多说了几句。相貌生的过于美丽,眼梢有天生的桃花,是祸主的狐媚之相,好在她眉宇之间疏阔,目光平和清静,压住了这些不足。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崔凝没有担心自己,反而心下奇怪,方才看着还是个稚童的样子呢,这会儿说起卦来,老气横秋的模样和崔况十足的相像。
“你经常给人看相?”崔凝问他。
陈元抿起嘴,没有答话。
“你不说话,是没有看过,还是看过,却有人不让你说出来?”崔凝更相信是后者,因为陈元看上去相当娴熟,不像是从来不曾给人算过卦,而且他说自己平时没事就是看书、推演,应该是不仅帮人算过,还经常算!
那为什么不能说?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他之前是问什么说什么。
“是因为你三叔?”崔凝试探道。
陈元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她,“你也会卜算吗?”
她不会卜算,但是会根据很多事情做出推测。有才华的人,通常都有傲骨或傲气,陈长寿那样一个人,根本就不像是精通推演算卦的,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分明身为浑天令,却一点掌管一局的底气都没有,加之算算他做上浑天令的时间,她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陈长寿只是个傀儡!
精通卜卦另有其人,至于为什么陈家要找个傀儡,崔凝看看陈元的白发,觉得一切都有了答案。
陈元这个样子,一站出来,所有人都会看出他和司言灵有关,陈家这是在隐瞒司氏灭族案!
他们即使不是灭司氏满门的真凶,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司氏不是失踪了二十多口人吗,还大都是司言灵那一支的女眷,陈家肯定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崔凝一直在跟司氏灭门案,从来没有听说过,司氏与陈氏两族有什么姻亲关系。那么陈元的存在,就是陈氏参与灭门的证据。
陈元见她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你在想什么?”
“没事。”崔凝有了这个猜测,就开始询问他其他问题,“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陈元垂首,黯然道,“我很少见她,听说几年前过世了。”
虽然很少见面,但他还记得母亲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对他特别好,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学好看相算卦,没有预料到母亲的灾厄。
“对不起。”崔凝觉得自己触动了旁人的伤心事,颇为不安,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每每想到的时候还有些伤感呢。
陈元摇头,情绪仍旧很低落,“在我很小的时候,五叔就带我来长安了,我一直跟着他。”
五叔对他十分严格,严格到有些残酷,尽管在生活起居上从未短缺他什么,但他总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没有玩伴,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陪他说话,在他看来,还不如呆在这里来的快活。
“不管现在怎样不如意,只要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崔凝笑着安慰他道。
魏潜出来的时候就正看听见崔凝说这句话。
她在灯火下笑着的模样,眉眼之间透出的坚韧,莫名的令人心酸。
她,对自己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吗?
魏潜背在身后交握的手握紧了几分。
“五哥!”崔凝唤他,眼睛弯弯如新月似的。
第124章 尘缘如梦(3)
魏潜看她像只燕子般的向自己奔过来,嘴角不由扬起。
陈元是背对这边,见崔凝跑过去也跟着转回头。
“做了官也不持重。”魏潜说教。
崔凝见他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心知他嘴上虽这样说,却并非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于是也就笑嘻嘻的道,“知道啦,下次注意。”
这样自然亲昵的相处,陈元很羡慕。
魏潜看了他一眼,“你是想住外面,还是和你五叔在一起?”
“可以住外面?”陈元惊喜,但转眼又有些忐忑,“五叔同意吗?”
“这里我说了算。”魏潜淡淡道。
陈元顿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不住的点头,“要去要去。”
崔凝笑道,“那太好了,正好带你去吃小点心。”
陈元乍然一笑,宛如阳光洒在满树的冰凌之上,美丽耀眼,不可方物。
“去拿把伞来。”魏潜吩咐狱卒。
狱卒领命下去,不多时便翻找出一把伞来,依着魏潜的命令放在陈元面前的桌上。
“出去自己撑起来。”魏潜道。
尽管他面无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的样子,但陈元感觉他很好,抱着伞站起来,笑的天真无邪。
崔凝上前把伞拿过来,热心道,“我看你弱不禁风的,我来帮你撑吧。”
魏潜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想,弱到连一把伞都撑不起来了吗?目光如炬若他,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八成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罢了!
想着,他已经大步走到前面。
陈元隐隐觉得魏潜不高兴。但想不通哪里惹了他,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抛之脑后,欢欢喜喜的跟着崔凝往外走。
“不担心你五叔吗?”崔凝见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一句,觉得有些奇怪。
魏潜心里冷哼,连脑子都不会动了!
“我算过,他寿命不短。”陈元笃定道。
崔凝一拍脑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看我,都忘记你能掐会算了。”
她看惯了师兄们装神弄鬼,一直都不怎么相信这种事。但自身的经历又否定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弄得她自己有些混乱。
出了大门,崔凝便将伞撑了起来,陈元眯着眼睛凑在她身边。
阳光已经不如之前温和。显得有些刺眼,陈元眼睛一刺。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崔凝见状,道,“你是不是不能见眼光,不如把眼睛闭起来吧。我牵着你走。”
陈元闻言,乖乖把眼睛闭上。
崔凝正要拉起他的手,魏潜却先一步抓了他的肩膀。“跟我走。”
说着接过了伞,领着陈元走在前面。
崔凝觉得他有怒气似的。讪讪跟在后面,抬眼看见两人的背影,不禁扑哧一笑,心想幸亏五哥穿着官服,若是照他平日里的穿法,这会儿她可就大白天看见黑白无常了。
魏潜回头瞪了她一眼。
崔凝忙收敛,装着老成持重的样子。
魏潜把陈元带到了茶室里,让他自己玩一会儿,想去哪儿都行,但不能出官衙,也必须让差役跟着。
尽管如此,陈元还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住的点头。
崔凝瞧着他眼里还是红红的,便道,“待我回去帮你准备黑纱,覆在眼上就不会觉得眼光刺眼了。”
陈元感激道,“谢谢。”
“你跟我来。”魏潜看了崔凝一眼,转身出去。
崔凝冲陈元笑笑,跟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崔凝问道,“五哥,他五叔都招了吗?”
魏潜压根就不是想说这件事情,拧眉看着她,“你几岁了?”
“啊?”崔凝愣了愣,见他情绪不好,心里一紧,磕磕巴巴的道,“快、快十三了。”
时下男女之间倒也没有什么大防,女子与男子一块饮酒纵马也不算个事儿,但像崔凝这样没有男女之分还是有些不妥。
“就没有人告诉你男女有别?”魏潜坐到石凳上。
崔凝不敢坐,揪着衣袖耷着脑袋,乖乖的答话,“说了……”
说是说了,但都是一带而过,因为这是件人人都知晓的事情,崔凝总是被关禁闭,也接触不到几个男子,谁也不会整天拿着这件事情耳提面命,于是到了与人接触的时候,崔凝就不大记得此事,仍和以前在山上一样。
“说了怎么不记得?”魏潜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崔凝顿时觉得事情好像很严重,急忙表示,“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其实她心里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这样,也想不通男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纯粹只是不想让魏潜生气。
魏潜见她这样,心下无奈,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坐下。”
崔凝闻言就忙不迭的坐了上去。
“你日后在外行走,不准随便触碰男人,管好自己的手。”魏潜说着,心下自嘲,自己这是操的哪门子心,丫头心里更在乎符远,郎有意,妾有情,怕是没自己什么事。
他说的比那些教导侍女都直白,崔凝听懂了,连连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
魏潜听着,心放下一半。
崔凝见他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就大着胆子问,“为什么呢?”
碰一下有什么关系?也没见谁少块肉。
魏潜语塞,这不是常识吗,需要什么解释?他也不好太深入的告诉她,“你记住就行了,这是规矩。”
崔凝不禁腹诽,你们山下规矩真多。
也不怪崔凝这么想,她以前自由自在,师门的规矩多是要求守得住“道心”,却不似崔氏规矩这么繁杂详细,她自从来到这里,听了祖母的话后就觉得学规矩是件很要紧的事情,可是她一直在学规矩,但是每每发现规矩总是不停的冒出来。
崔凝很苦恼。
她并不明白,自己与正常生活在这世上的女子不一样,想要融入进来,需要许许多多细节的改变,而这些改变,必须要接触正常的交际圈子,吃几回亏,摔几次跤,她就会慢慢知道应该怎样做。可她不是被关禁闭,就是来到官署,加起来统共也没有和同龄的女孩子处过多长时间。
魏潜沉吟道,“你在悬山书院的那几个朋友,有空可以在一块多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