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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跟着没那么害怕了。
  下来之后,两个人脚步都有点不稳,奚迟看到霍闻泽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
  他去买了两杯饮料,游乐园连饮料都很可爱,杯盖上有立体的卡通人物。
  奚迟举着带兔子耳朵的杯子喝水,听到耳边咔嚓一声。
  霍闻泽翻开了电话手表的盖子,冲他笑了笑,看来已经发现了这个手表可以拍照。
  他伸过去给奚迟看,奚迟觉得自己在里面有点傻,但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就随他去了。
  随着太阳升高,游乐园的人也越来越多,奚迟跟霍闻泽并肩走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牵住了。
  他看向霍闻泽,霍闻泽一本正经地说:人很多,会走散。
  奚迟犹豫了一秒,回牵住他的手。
  面对路人或疑惑或欣赏的目光,奚迟目不斜视,拉着霍闻泽玩了一个又一个项目,把他感兴趣的东西都体验了一遍。
  走到碰碰车的区域,他明显感觉霍闻泽的脚步慢了下来,果然男人不管多少岁,对车的兴趣是根植在骨子里的。
  一辆碰碰车只能坐一个人,奚迟也乐得在旁边休息一会儿。
  赛池里已经有了很多小孩子,霍闻泽大概是还拥有肌肉记忆,没几分钟就上手了,在赛场里极速狂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把小朋友们撞得晕头转向。
  眼见着自己儿子快被欺负哭了,和奚迟一起站在场外的一个妈妈走过来,表情为难地问:帅哥,能不能跟你男朋友说一下,稍微让我家孩子一局,小朋友哭了不好哄。
  奚迟头疼,心说其实我家这个也是小朋友,还是被关了好久终于放出来的小朋友。
  但他没法解释,只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女人向霍闻泽投去目光,看到了他手腕上和自己儿子同款的电话手表,恍然大悟。
  她的心瞬间被同情席卷,那么帅的一个人,看起来也很聪明,怎么就
  她用你也不容易的眼神看了奚迟一眼,专门把自己儿子叫到场边,跟他说:你不要跟叔叔硬撞,让着叔叔一点。
  奚迟一边尴尬,一边憋笑,一边看着霍闻泽在赛池继续狂虐小朋友。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继父何俊良打来的。
  他接起来,喂了两声,对面才听清。
  你那边噪音有点大,是在看门诊吗?何俊良问。
  没有,奚迟往旁边走了几步,我在游乐园。
  何俊良笑了:哦?是在约会啊?
  奚迟不知道该怎么说,何俊良也没追问,接着道:上次问的人,你俊才叔叔查到了。
  奚迟神色严肃起来:太好了。
  他已经去世了。何俊良的语气带着惋惜,俊才说这个孩子六岁的时候就注销了身份信息。
  奚迟握着手机的手指倏地捏紧,他想过,真正的霍以辞可能不在了,但没想到这么早。
  他沉默了片刻,问:能查询到死因吗?
  我替你问了,但俊才什么都不肯透露,还把我教育一顿。
  给您添麻烦了。奚迟抱歉道。
  客气什么,我也没帮到你。何俊良那边顿了顿,我多嘴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因为俊才听了之后,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不过我只说你是我的一个朋友,没透露你的身份。
  谢谢何叔叔。奚迟的眉心拧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霍闻泽,眼神里蒙上了一层薄雾,原因我之后再告诉您。
  能让市公安局大队长何俊才感兴趣,至少说明,霍以辞绝对不是自然死亡。
  何俊良知道自己问不出来,告诉他:俊才让我转达,如果你还是想知道,欢迎你直接联系他,我记得你有他的手机号吧?我再发给你一遍。
  奚迟其实早已和何俊才见过,那个男人和何俊良不同,坚毅果决,目光像鹰一样狠厉。他看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心里明白这可能是通往真相的大门。
  但是这扇门一旦打开就不可能再关上,而且它是双向通行的,他揭开谜团的同时,何俊才也会注意到他的生活。
  这可能对霍闻泽不利,可是做那些事情的明明又不是他。
  奚迟的心里很乱,而且,他现在自己都没有完全掌握所有人格的情况,尤其是那个神秘的危险人格。
  还不是打这个电话的时候,等他更深入地了解之后,他会主动跟何俊才联系。
  奚迟。霍闻泽的声音响起,看来是终于玩完了。
  奚迟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的浓雾尽然消散,只有淡淡的温柔,像云层散开时透出的月光。
  霍闻泽歪着头冲他笑,满脸写着开心和满足,而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走在游乐园的路上,霍闻泽拿着云朵一样的棉花糖,忽然说:要是我哥哥没回家就好了,他很想吃这个。
  奚迟步伐一顿,问道:你和哥哥关系很好吗?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问,如果不是最亲的人,怎么会在对方死后,把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他。
  霍闻泽用力点了下头:我们是双胞胎,他只比我大几分钟,我才不想当弟弟呢。有一次我爸爸喝醉了,非说我们犯了错,打完他准备打我,他忽然冲上去,就被打了两次,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他是哥哥。
  奚迟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他画画很厉害,我们的家教老师说他很有天赋,能成为大画家。霍闻泽说起哥哥,语气充满骄傲。
  奚迟嘴唇一弯:肯定会的。
  他跟霍闻泽在游乐园的餐厅里吃了午饭,霍闻泽对着做成熊猫样式的海苔米饭拍了半天照,下午他们又玩了好几个项目,直到傍晚才离开。
  在出口有工作人员在售卖毛绒玩偶,看起来狮子和长颈鹿最受欢迎,小朋友几乎人手一个。
  你想要么?最喜欢哪个?奚迟看出了他眼中的向往,问道。
  霍闻泽指向最角落里一堆灰绿色的玩偶:那个。
  奚迟很意外,那堆玩偶应该是鳄鱼,做得有点夸张,有种哥斯拉的抽象感,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卖玩偶的女孩包装好递给他们时,笑眯眯地调侃道:你们感情真好。
  你为什么最喜欢它?奚迟问。
  霍闻泽抱着小鳄鱼走在路上,回答道:因为他们说我是小怪物。
  奚迟表情凝滞在脸上:谁说的?
  霍闻泽的语气变得有点低落:管家叔叔、保姆阿姨、爸爸妈妈
  你不是。奚迟顿了顿,认真地说,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朋友。
  返程的路上,霍闻泽乖乖坐在副驾驶,奚迟犹豫了半天,开口问:等下我们和我的一个朋友一起吃晚饭,行吗?
  好啊,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霍闻泽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可能会单独问你几个问题。奚迟接着说。
  霍闻泽点头:好的。
  看着他完全信赖的模样,奚迟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把霍闻泽的幼年人格出现告诉陈枫后,陈枫很兴奋地表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小孩子往往没有防备且不擅长说谎,更容易询问出他发病的诱因,找到攻破点。
  至于问询的过程,奚迟也明白,就是挖出他内心深处痛苦的记忆。看着霍闻泽抱着玩偶哼着歌的样子,他多少有些不忍心。
  到了火锅店,陈枫已经点了一大桌菜,在热气腾腾的锅边等着了。
  看见他们,陈枫站起来,毫不遮掩眼中的兴趣,上下打量着霍闻泽。
  霍闻泽乖巧地打招呼:叔叔好。
  咳咳咳!陈枫被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奚迟神色尴尬地对他说:你,不用叫他叔叔,叫他陈枫就好。
  为什么?六岁的霍闻泽显然觉得这样有些没礼貌。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叔叔。
  谁说的?我最喜欢了。陈枫来劲了,一脸荡漾地应道,哎,我的大侄子。
  奚迟给了他一眼刀,拉过霍闻泽:别听他的。
  陈枫不以为然,完全把霍闻泽当成小孩,一直边给他夹吃的边逗他。
  霍小泽,今天奚迟带你出去玩了呀?他好不好,你喜不喜欢他?
  喜欢。霍闻泽双眼弯起来。
  陈枫嘿嘿一笑:那你以后找个像他一样的男朋友。
  奚迟又瞪他一眼。
  不行。霍闻泽认真地回答,我有喜欢的人了。
  呦,你还挺早熟。
  陈枫说着,夹起锅里绿油油的菠菜,塞进奚迟碗里,调侃道:来,多吃点。
  奚迟懒得搭理他,无语地说:吃你的饭。
  陈枫转而又去骚扰霍闻泽:哇,你的手表这么漂亮啊
  一顿饭下来,他已经完全跟霍闻泽混熟了,因此在他把霍闻泽带进自己的诊室时,霍闻泽只是看了奚迟一眼,并没有抗议。
  陈枫的诊室有一面单向玻璃,外面的家属可以看到患者的情况,而患者看不见外面。
  奚迟坐在等候区,清楚地看到陈枫坐在桌前问问题,而霍闻泽靠着椅背,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眼神暗淡下来,低头绞着手指,很为难的样子。
  陈枫依然在继续追问,忽然,霍闻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猛地向后退去,蜷缩在椅子上,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陈枫没有停下,霍闻泽的眼神被惊恐占据,双手抱着膝盖,不停地摇着头,眼眶里闪着泪水。仿佛一只被陷阱夹住了的小动物,在无助地哀求人类。
  奚迟的呼吸越来越艰涩,捏紧了双手。
  透过玻璃,他看见房间里霍闻泽低下头,飞快地在手腕上按了什么。
  一秒后,他的手机响了,奚迟接起来。
  霍闻泽在里面呜咽着对他说:奚迟,救我
  他来不及思考,站起身疾步走到诊室门口,拉开门对陈枫道:就先到这里吧。
  霍闻泽立马跑到了他身旁。
  陈枫愣了一秒,然后对他说:你过来一下。
  奚迟让霍闻泽在外面坐一会儿,然后跟陈枫进屋,关上门。
  奚迟,这么不理智,这不像你啊。陈枫面露诧异。
  奚迟脸色有些尴尬,他也是医生,知道诊疗过程中患者家属打岔很不好,只是刚才身体先于大脑行动。
  他叹了口气:抱歉,是我冲动。
  陈枫摆摆手:你跟我还用说这个吗?唉,平时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对着看重的人,又比谁心都软,愁死人了。
  莫名被剖析了一通,奚迟默默移开视线,问:刚才你问到什么了吗?
  陈枫点头,表情严肃起来:霍闻泽在童年时期,确实遭受过来自父母的长期虐待,身体上的殴打不多,最主要是精神上遭到漠视和厌恶。
  奚迟眉头紧锁,眼神里卷上了一抹暗色。
  但我认为他人格分裂的诱发事件是他哥哥的事。陈枫接着说,他唯一亲近的哥哥,也就是霍以辞,应该是在他小的时候就死了。
  是的。奚迟沉重地回答。
  陈枫顿了顿:我猜测,霍以辞遇害的过程,可能就发生在他眼前。
  奚迟猛地看向他,目光震动。
  只是猜测,我没有问出来,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奚迟无力地向后靠在墙上,冰冷的墙面硌着他的肩胛骨,他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霍家这样的背景,在那个网络尚不发达的时代,想要遮掩一件事,完全可以做到悄无踪迹。
  陈枫叹了口气,又道:还有,刚才有一瞬间,我觉得我看到了他的那个人格。
  什么时候?
  我正想问他哥哥遇害的细节,他忽然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陈枫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感觉那眼神有杀气,看得我背后汗都出来了。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霍闻泽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小鳄鱼,在等他。
  霍闻泽看见陈枫,明显缩了一下,陈枫感觉自己的形象已经彻底是个怪叔叔了。
  回家吧。奚迟走到他身边,温声道。
  他跟陈枫再次道谢,把霍闻泽领走了,下楼的路中,霍闻泽忽然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奚迟的脚步停下了,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霍闻泽垂着头不说话,好像在为了刚才没有答对陈枫的问题而内疚。
  奚迟的鼻子有点酸,他站在霍闻泽上面两层阶梯上,这个位置很适合摸他的头。
  于是他在霍闻泽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你什么都没做错。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晚上睡觉之前,奚迟在电视上找了两集花园宝宝给他看,他就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又心情愉悦起来。
  霍闻泽躺在奚迟身边,试探性地往他那边挪了一点,又一点,挨住了他。
  奚迟无奈地笑了笑,没管他,想到霍闻泽白天说的话,跟他说:你知道么?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被同学说是怪物。
  霍闻泽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眨了眨眼:真的?那你怎么办呢?
  人的视角有124度,但是当你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就只剩下25度左右。奚迟靠在床头,垂眸看着他,找到你真正想追求的东西,那些无聊的言语会自动消失。
  霍闻泽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
  奚迟躺下来,说道:我关灯了。
  灯灭后,被子动了动,霍闻泽靠过来,伸手搂住了他,动作很轻,显然是作了被拒绝被推开的准备。
  奚迟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拍了拍他的背。
  霍闻泽的手臂收紧,安心地抱紧了他,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