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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俊良冒着冷汗,痛苦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急性心梗奚迟边低声说道,边把何俊良扶成半卧位,何俊良的呼吸顿时舒缓了一些。
  他抬头问服务员:有没有硝酸甘油或阿司匹林?
  服务员也没见过这阵势,慌张地摇头。
  我有随身带的药。人群中一个老奶奶忙走过来递给他。
  救护车过来之前,奚迟就在他旁边一直守着。
  等奚迟的母亲赶到医院时,何俊良已经抢救过来转危为安了,医生跟他妈妈说:还好你儿子反应及时,处理得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种年纪能冷静成这样,难得啊。
  奚迟在旁边目光犹豫地看了一眼方琴,方琴眼圈瞬间红了,把早已比自己高了的儿子搂紧怀里,哭了起来。
  因为这次事件,他和母亲又重新开始说话,再后来对他学医的事,方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切都重归平稳,直到他继父中毒的两天后,奚迟收到了一个快递。
  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
  他拿起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给的,去查询了一下余额,整个人怔在了atm机前面,他父亲一辈子也不可能挣得到这么多钱吧。
  寄件人无从找起,他只能带着震惊和疑惑,把这张卡锁在了柜子里。
  直到十余年后这件事被何俊良提起,他脑海里忽然一凛。
  和银行卡一起寄来的纸条,虽然字迹略显稚嫩,但和医院停电那天他收到的纸条,应该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当年他继父的发病,该不会是?
  奚迟握着茶杯,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般没有药物会导致急性心梗,而且出事后餐厅立刻把所有饮食送了检查,并没有异常。
  但至少他确定,那个人当时是在场的。
  他躲在哪里悄悄观察着这一切?又扮成什么身份出现的?顾客?后厨?或是服务生?
  奚迟的记忆飞速回溯,四周的色彩衰退远去,眼前的场景回到那一天。
  他又变成了十六岁倔强而敏感的少年,和何俊良相对坐在餐桌前。
  何俊良在温言相劝,而他一直盯着桌布的花纹不说话。
  这时,一个穿着西餐厅黑色制服的服务生从侧边走上来,看样子是新手,上菜动作非常缓慢,倒像是在偷听他们交谈一样。他全程低着头,看不清脸,将托盘中一杯果汁拿起来,片刻后又放下,换了另一杯放在何俊良面前。
  奚迟忽然起身,紧紧抓住了他要收回的手。
  一瞬间,餐厅里所有的人都被定格住了,包括他对面正在说话的何俊良,连同他们身后老式的挂钟都停摆。
  只有被抓住的服务生缓缓抬起头,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光芒流转。
  奚迟愣住了,对方看起来同样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五官线条比现在多了一分清秀,如风吹过薄荷叶般干净。
  没有他想象中阴冷戏谑的眼神,少年笑得甚至有一丝害羞,如同被戳破了心事,声音里失措和雀跃都是藏不住的。
  哎呀,被你发现了。
  第24章 霍闻泽
  奚迟一时忘了如何反应, 只能紧拽着他和他对视着。
  少年也一动不动,静静地任由他拉着。
  半晌,他才收回手,指着刚被摆在桌上的杯子问:你是不是在这杯饮料里下了毒?
  没有哦。
  奚迟看向少年的眼睛,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瞳仁宝石一样亮, 里面有见到心上人的喜悦, 有一片茫茫的坦荡, 唯独没有一丝慌乱。
  他刚松了一口气, 便看到少年拿起托盘中的另一只玻璃杯,晃了晃,眼底勾起笑意。
  在这一杯里。
  奚迟脸色顿时凝固了。
  可惜,他看起来是个很无聊的好人。少年说着, 轻轻摇了摇头。
  奚迟轻启唇又合上, 反复两次才问出:你为什么要这样?
  少年眨眨眼,目光显得格外天真:我看见你哭了。
  奚迟神色一顿,然后偏开视线道:我没有哭。
  你哭了。少年语气执著, 目光扫在被定住的何俊良身上,眼神顿时漠然到发冷:他却在笑。
  他是想帮我, 你不明白。奚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什么叫友善的微笑。
  少年收回眼神, 垂眸的模样竟显出了一丝委屈:我不来看看,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威胁你,拿几个破钱让你走远点呢。
  快把这杯饮料拿走,我就当没看见你。奚迟说完, 又忍不住问,如果他确实在威胁我,你真的会把那个杯子换给他吗?
  这样不好么?
  少年漫不经心地反问了句。
  什么不好?奚迟面露疑惑。
  少年声音清澈, 他死了,你的生活就又是原样了。
  奚迟震惊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能用这样单纯的眼神,轻描淡写的语调说这种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所有逻辑道理在这个人面前都失效,只能用力摇头。
  看到他错愕的眼神,少年忽然弯着眼睛笑了:我开玩笑的。
  说罢,他举起那杯有毒的果汁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然后上前拉起了奚迟的手,十指交叉扣紧,讨好似的晃了晃:我们走吧?
  去哪里?奚迟被他牵着在后面问道。
  少年回过头,浅浅一笑:可惜属于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他拉着奚迟的手,穿过餐厅中央的红地毯,上楼梯到了二楼。
  途经一桌打扮隆重正在送玫瑰花的男女,他把男人无名指上的婚戒摘了下来,走了几步,顺手戴在另一桌情侣中的男人手上。
  对上奚迟指控的眼神,少年目光狡黠地眨眨眼。
  他们在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前停下脚步,里面的各色斑斓的鱼也静止了,只有制氧机在不停冒着泡泡,搅动水波变幻映在他们眼里。
  我不想看你哭。他面前的少年轻轻眨眼,澄蓝色的光斑跃动在他侧脸。
  他目光转至奚迟脸上,定定地说:我想解决掉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东西。
  奚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忽然上前,拉着他的双手倾身靠近他。
  他的心跳猛地停滞了一秒,眼前是对方微颤的睫毛,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落在脸颊的触感有点冰,像蝴蝶振翅般一触即逝。
  分开的时候明亮的水光翻涌在他们之间,是身后被定住的鱼群重新开始了游动。
  奚迟松了一口气,望见少年眼里漾起的笑意。
  哥哥!哥哥?
  小女孩清脆的嗓音把奚迟拉回现实,恬恬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哥,你在发什么呆呀?
  奚迟恍然地看着她,现在何叔叔和他妈妈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果然刚才那些都只是他的推测而已。
  或者说想象的成分更多。
  可荒唐的是,明明那个人格极端、疯狂、令人恐惧,他的想象中为什么会有那个侧脸上的吻?
  奚迟的眉心拧起来。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何俊良关怀道,现在他笑起来比当年添了不少皱纹,家里有莲子心茶,有安神功效,你多带点去办公室喝。
  现在奚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何俊良,心情复杂的嗯了一声:谢谢何叔叔。
  吃饭了吃饭了!好在这时候方琴招呼道。
  饭桌上,方琴心情很好地给奚迟和恬恬不停夹菜,何俊良一直在帮他们添饮料,每吃一个菜就夸方琴做的好吃,恬恬则小嘴不停地把学校里的事说个没完。
  奚迟觉得这些年他母亲过得轻松多了,连着脾气也温和不少。和何俊良这样温柔细致、重视家庭的男人在一起,肯定比跟他爸那个心里只有研究和病患的怪人幸福。
  吃过饭,何俊良去厨房刷碗,奚迟也一块去了。
  你放着吧,别沾手了。何俊良拿过他手里的碗。
  奚迟又拿起一个碗:没事,活动活动。
  何俊良又抢回去:医生的手就留着做手术。
  洗手池前站两个男人确实有些挤,于是他就转身去擦料理台。
  何叔叔,过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道,当年谢谢你。
  何俊良愣了一下,笑道:这么客气,要是谢的话,咱俩只能互相谢个没完了。
  我能请您帮个忙吗?奚迟问道。
  随便说,只要我帮的上。
  可不可以请您弟弟,帮我找一个人?他顿了顿,我没有别的目的,只告诉我他是否还活着就好。
  哦?是谁啊?
  一个叫霍以辞的人。
  种种事件让他感到后怕,现在那个危险的人格似乎占据了主导局势,完全不可控。
  他必须快点了解导致分裂的真相,揪出这个人格,找到把霍闻泽主人格唤回来的方法。
  何俊良答应下来,刷完碗,奚迟按照约定和恬恬一起拼了乐高,又和方琴聊了会儿。他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告别。
  今晚就睡家里吧。何俊良劝道。
  是啊,你房间的床单刚换呢。方琴跟着说。
  恬恬也攥住了他的衣角:哥哥,求你了。
  他们在家里给奚迟留了一间房,但他一直没住过。
  奚迟笑着摸了摸恬恬的脑袋:明天要早起查房,我还是回去住。
  离开之后,奚迟开着车,一路到了江滩公园停下。
  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晚上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在万家欢聚的日子里,公园比平时冷清许多,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夜跑的人。
  奚迟在江边慢慢走着,其实很久前,他们也有一家三口的温馨记忆。
  那时城市里还没禁烟花爆竹,节假日会组织公开的烟火表演,每到中秋,即使是他父亲这种毫无情调的工作狂,也会带着他们来江边看烟花。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他爸爸总在人潮拥挤中,把他扛在肩头,牵着他妈妈的手。
  奚迟的双手缩进口袋里,在长椅上坐下,眺望着宁静的夜空。
  猝不及防,远处响起砰地一声,一朵烟花在他眼前的空中绽开,划破了漆黑的夜色,火花映进他眸中。
  紧接着,斑斓的烟火相继升空,相互交织成一片火树银花,又化作繁星四散开来。
  奚迟怔怔地注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盛大庆典,四周路过的人也纷纷驻足,仰头欣赏。
  好漂亮,今年怎么有烟火大会啊?不是早就停了吗?
  会不会是谁私自放的。
  谁胆子这么大?这种阵势不怕被抓吗?
  奚迟听着周围的议论,心说任性而为完全无视规则的人,他倒是知道一个。
  他站起身往烟火升空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漆黑,就像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又消失无踪那样。
  等到他开车回去时,这场烟花依然没有结束,在驶过的道路两旁,由高耸林立的楼顶升空,经久不息,将城市的夜空映得通明。
  许多人从走到阳台上,拍下眼前耀眼的烟火,再分享给自己的亲友。
  奚迟握着方向盘,一路伴着洒落的清晖,像被万家灯火包围其中,驱散了夜里的凉意。
  到家后,奚迟停好车准备上楼,猛地一下,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霍闻泽正坐在楼下小花园的石凳上。
  奚迟稳住心神,如同发现猎物的猫科动物,放轻了脚步从背后悄悄地接近,然后出现在对方面前。
  霍闻泽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对上他的视线,奚迟微怔,他一秒钟就认出了现在的人格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霍闻泽现在看他的眼神,陌生又懵懂,像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水,映照着他的脸。
  奚迟这才注意到,霍闻泽手里握着一支甜筒冰淇淋,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低下头,语气十分耐心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闻泽眼睛转了转,回答道:我在等我哥哥。
  他吐字比平常慢,有种字正腔圆的感觉。
  你哥哥?奚迟问。
  嗯。霍闻泽乖乖地点头,你看到他了吗?他和我长得很像,穿浅蓝色的衣服,有这么高。
  霍闻泽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比完还不忘赶紧咬一口要化掉的冰淇淋。
  奚迟不禁有些想笑:没有,可能他先回家了。
  一定是,霍闻泽撇撇嘴,他就会临阵脱逃。
  你想回去么?
  霍闻泽沉默了片刻,眼睛盯着膝盖小声说:我不会回去的。
  一幅下定决心绝不听劝的模样。
  奚迟没再追问,转而作好心理准备,问了一个他此时最好奇的问题:小朋友,你现在几岁了?
  6岁。
  奚迟一阵头痛,他查资料的时候就看到过,人格分裂者往往会存在一个停留在童年的人格,行为方式和小孩子一模一样。
  这个情况,他肯定不能把霍闻泽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没有和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只能弯下腰扯出一个微笑:你饿不饿?
  感觉诡异极了。
  霍闻泽咬掉最后一口冰淇淋,摸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要不然先跟我回家吃点东西?奚迟又问。
  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诱拐小孩的怪叔叔。
  霍闻泽眼睛眨巴眨巴,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
  没过多久,霍闻泽就同意了:好啊。
  说着他站起来,奚迟眼角一抽,一米八七的6岁小孩,世间绝无仅有。
  他带着霍闻泽往家里走,一边心想小时候的霍闻泽也太好拐了,怎么长成现在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的。
  他忍不住问:你不怕我是坏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