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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贵妃狂喜, 扑向龙榻, “陛下!陛下!”
  喊着喊着, 她的泪水又下来了,不过这回, 却是喜极而泣。
  建德帝醒了, 一切都不同了,皇后垂下眼睑,不敢再阻挠张贵妃上前。
  她宽袖下一双枯瘦的手,攒紧瞬间又放松, 吁了一口气,最起码皇帝能醒是好事。
  赵文煊沉声喝道:“御医何在?”
  御医太医们已听到了动静,忙急急赶上来了, 为皇帝请脉。
  张贵妃及后面一群人, 立即退后一段,让出位置。
  前面御医们动作不停,那边厢皇子朝臣间,亦立即引发骚动,阁臣们喜形于色;越王神情微妙,心中百感交集;安王则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来说,当皇帝还是亲爹比哥哥好。
  赵文煊眸光微微一闪, 前世轨迹与今生情况交集, 他基本能肯定,建德帝这回是挺不过的, 关键是,会不会留下口谕或遗旨。
  上辈子,建德帝实在小朝会上突然栽倒的,很快咽气了,甚至没能等到御医赶到,众目睽睽之下,他没留下一言半语。
  没有遗旨没关系,不是早封了太子么?于是,一干老臣以及东宫党要奉太子为新君。
  越王肯定不干的,因此当即翻脸,兵戎相见。
  这辈子,建德帝的病情有小许变化,影响却很可能是巨大的,若是他临终前留下遗旨,就必将倾覆京城如今局面。
  除去山东、大宁等地的班军,还有二十万京军正拱卫京师,这些京军全部掌握在建德帝手里,统帅俱是他的心腹亲信,一旦皇帝留下遗旨,给这些铁杆保皇党立了新主,那么,这新主便会立即接手这二十万大军。
  另还有金吾、虎贲等皇帝亲卫军,也一并归到新主手里。
  赵文煊早在之前,便已经预料过最坏的情况,因此他潜伏在京畿附近的兵马,俱是身经百战的勇悍将士,不说以一敌十,但最起码自保是没问题的。
  藏匿下七万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若增多,恐怕暴露的风险便会大增。
  若真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他便领顾云锦母子退守一处,等后续援军赶到,再行决断。
  他抬起眼帘,静静盯着前头,等待结果。
  前面情况却不怎么好,老御医刚把三指搭在建德帝脉门片刻,面上欣喜神色已再不见,顷刻便灰暗下来了。
  老御医颓然松了手,又仔细替皇帝检查一番。
  建德帝眼睛尽力瞪大,身躯却浑然不动,老御医立即便发现了他的不妥。
  “陛下,陛下。”老御医低声唤道。
  建德帝想应声,可惜有心无力,他又急又怒,却只能使劲眨了眨眼睛。
  老御医心下沉沉,皇帝这是中风后的症状了,若是能好好养着,日后或许能好些,只是现在问题是,皇帝脉象明显已是强弩之末,他再也没有机会好起来了。
  老御医这般脸色,背后的皇子朝臣们不见,但旁边的御医太医们却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心惊胆战,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轮流给皇帝诊脉检查。
  本来,御医太医们诊过脉后,就该聚在一起讨论出具体的救治方案了,只可惜他们如今对视一眼,却齐齐闭口不言。
  太子作为皇长子,刚才被赵文煊抢先一步,如今见状立即问道:“父皇病情如何?你们还不细细道来。”
  这边的骚动早停下来了,能站在里面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太医们的不妥,他们很快便察觉了,气氛立即凝重,诸人一瞬不瞬盯着太医们。
  一群御医太医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投向老御医,毕竟他医术最高,又是御医之首。
  内殿落针可闻,紧张得仿若能让人窒息一般,老御医战战兢兢出列,佝偻着身子拱手,道:“陛下口不能言,身躯不能动,据脉象而言,恐怕……”
  老御医一咬牙,道:“……恐怕就在今日。”建德帝这脉象,药石无灵,铁定挺不到天黑。
  偌大的寝殿一片死寂,片刻后,爆发出一声悲鸣,张贵妃泪如雨下,“不,不可能的,不会这样的。”
  她转身扑向龙榻,双膝着地跪在榻前,紧紧握住建德帝的手,哀泣道:“陛下,陛下!”
  建德帝神智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听力也没问题,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老御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楚明白。
  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逃不出一个死字。
  建德帝不甘,怨愤,可惜他全无办法,甚至连一个小指头也无法动弹半分。
  不过,皇帝到底是皇帝,一瞬间的激动过后,他很快便回归到现实状态。
  皇位继承人,还没有最终确定。
  相同的想法,其实阁臣们也有,老首辅杨鹤年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微臣斗胆,请陛下留下旨意。”
  太子是有的,但大家都明白,建德帝不属意太子,太子也基本无望帝位了,他斗不过两个弟弟的,即便能被称两天陛下,估计也很快会被拉下来。
  建德帝的难处,杨鹤年也很清楚,他话罢,便看向老御医,询问道:“不是可有方法,让陛下留下只言片语?”
  老御医踌躇片刻,硬着头皮道:“微臣暂且一试。”
  他那套金针绝活,或许有些许效果,但恐怕会将建德帝仅存的阳寿再损耗些许,现在已没办法了,他犹豫片刻,只能用了。
  老御医当即取了金针,给建德帝头上身上扎了数十支金针,又命人熬了酽酽的独参汤,撬开皇帝牙关给他灌下去。
  人事已经尽了,老御医退到一边,不再多说一句,面前将有一个皇子会是他的新主,他还想捡回这把老骨头。
  诸人紧张关注龙榻上的动静,屏息以待。
  建德帝喉头咯咯几声低响,可惜依旧无法成言,他使劲挣扎着,可惜四肢如同灌满了铅水,纹丝不动。
  良久,他额头有汗水滑下,依旧徒劳无功。
  建德帝呼吸急促,他眼珠子还能动,扫过面带惊惶的太子,视线顷刻即离,太子已不成气候了,不过徒居东宫罢了。
  他又扫了后面的秦王、越王一眼,即便他无只言片语留下,帝位最终必会落在其中一人手上。
  建德帝的目光停留在越王身上,须臾,还是移开了。
  他阖上双目,如此,便罢了。
  张贵妃低低的哀泣就在耳边,建德帝睁开眼,看向她,秦王越王都是有能力者,虽然京城会经历一番动荡,但最终会平息,他对祖宗传下的江山,其实并不担忧。
  放下朝堂之事后,他唯一牵挂的,只有面前泪水涟涟的憔悴女子。
  若是秦王胜了,恐怕她的日子会极不好过。
  虽曾约定,生同衾,死同穴,他若崩了,她便殉葬随行,黄泉路上再携手前行,但真到了这一天,建德帝怎舍得让她英年殉葬。
  张贵妃不过四十出头,比建德帝足足小了二十岁。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他浑浊的眼眸中,有不舍,有眷恋,更多的是担忧。
  张贵妃与建德帝是真心相爱,他虽口不能言,但眸中之意,她一眼便懂。
  她抹了脸上泪水,勉强止了眼泪,扬唇微笑道:“你莫要担心我,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吗?”
  建德帝闻言,心下急切,可惜他只能拼命眨眼睛。
  张贵妃松开一只手,从颈间扯出一条赤金链子,链子下面是一个花骨朵状吊坠,她手指轻动,花骨朵竟被打了开来。
  花骨朵里面竟藏了一刻褐色的药丸子,张贵妃将其捻起,直接放进嘴里咽下。
  这是两人约定好了以后,她让建德帝给她的一枚毒丸,说好随身携带,以免他先走一步,她赶不上他。
  “我不想寻你,还是你寻我的好。”
  张贵妃轻轻笑着,轻声细语,如平日她撒娇时的低喃,“我知道,你给我的那枚毒丸是假的,不过,我已早换上一枚真的了,可不能让你骗了我。”
  她唇角上翘,很有些得意洋洋,是他平日最爱的模样。
  建德帝却大惊,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张贵妃,不过,她给自己换的毒丸确实厉害,话刚罢,她得意表情已陡然一收,面上隐隐现出痛苦之色。
  “母妃!母妃!”同样大惊的还有越王,他扑上前,用力拍了张贵妃的背,想让母妃把毒丸吐出。
  那毒丸是张贵妃精心准备,入口即化,又怎么有可能再吐出?
  张贵妃呼吸急促,唇角已溢出一丝黑色血液。
  越王大急,疾呼,“御医!御医还不滚过来!”
  张贵妃猛抬起头,喝止御医,“都退下!”她硬忍痛苦,伸手搂住二人,“昫儿,你听母妃说。”
  越王泪如雨下,“母妃,你说,你说!儿子正听着。”
  “母妃舍不得你父皇,想与你父皇在一起,母妃不好,你,你莫要怪母妃。”张贵妃一字一句,说得愈发艰难。
  “儿子不怪母妃,母妃莫要放在心上。”越王声音哽咽,欲伸手抱住张贵妃。
  他刚要抬手,一侧手臂却被张贵妃捉住,不待他有所反应,手里已被塞进一个东西。
  两人侧身对着众人,靠近龙榻的另一侧身子不在众人视线之下,兼建德帝龙榻有帐帷勾起并垂下,明黄的帐帷刚好在两人身边,母子之间隐晦的动作,刚好被遮住了,无人察觉。
  越王心中一动,迅速握住手,便东西捏得紧紧的。
  张贵妃手臂微微使劲,与儿子分开些许,她释然一笑,“那就好,母妃放心了。”
  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再多说,回身转向龙榻。
  “陛下,妾不好,妾耽误了时间。”张贵妃神色隐忍着痛楚,但她尽力放轻松,微笑着。
  张贵妃一张绝美的面庞上,还带有欢喜、期盼,她起身坐在榻沿,探进锦被之下,握住建德帝的双手。
  她抬眸,凝视建德帝眼眸,笑道:“陛下,妾先行一步,你万万记得来寻我。”
  二人凝视片刻,她轻轻将螓首伏在建德帝的胸膛,再也不动。
  张贵妃毒发身亡,气息全无。
  建德帝呼吸急促,眸中闪过一抹深切的痛苦,他努力垂下眼睑,看着胸前人的发顶。
  他其实早在年前,便已准备好了一道圣旨,新帝继位后,便将西山行宫赐予张贵妃,她随时可移居,即便新君并非越王,她亦不必看人眼色过日子。
  只可惜,这道圣旨如今却是用不上了,建德帝一颗心仿若浸泡在热水中,疼痛万分,却有烫得舒畅。
  他呼吸急促到了顶点,陡然停下。
  第133章
  张贵妃服毒殉葬, 或者说她是殉情, 爱人在眼前香消玉殒, 竟让建德帝激动之下,直接一口气上不来, 当场就驾崩了。
  内殿中有一刹那的死寂, 紧接着,皇子阁臣们双膝着地,开始低声悲哭。
  哭声从内殿传到外殿,从外殿传到门外广场, 再由广场传遍整个行宫。
  如波浪翻滚一般,所到之处,所有人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跪下, 齐声哭泣。
  不管真心假意, 不管大声小声,都必须要竭尽所能表示自己的伤心悲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