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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一块红布在横梁上绕了过去, 垂在半空,不断的飘来飘去, 就如一抹鲜艳的朝霞, 冉冉升起在那青色的砖墙之侧。
  一个穿着长袍的道人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挑动着燃烧的符咒,念念有词, 也不知道他口里究竟念的是些什么话,卢秀珍屏息静气想听个清楚,可周围一片嗡嗡嗡的声音,完全不明白那道士念的是啥。
  据说这是江州的风俗,上梁封顶必须要请道士来作法, 杀鸡祭祀一下, 这就意味着以后这家人的日子会越来越红火。
  道士来作法肯定是要打发钱的, 崔大娘走到墙旮旯那边,将一堆稻草扒开, 搬出了一个小坛子,掀开坛子盖, 伸手进去摸了一串铜钱出来, 数了数, 一百文钱, 觉得差不多,可掂量着又觉得少了些,正在犹豫不决, 卢秀珍走了进来:“娘,你别管了哩,这小红封儿我已经包好了。”
  “给多少?”
  “半两银子。”卢秀珍将手里一块碎银子拿了给崔大娘:“您给他去。”
  “半两!”崔大娘有几分心疼:“人家一般都只给一百两百文,我寻思咱们给给一百五十文也就差不多了”
  “娘,咱们家现在不差那几钱银子,只要他肯多出些力气,咱们这半两银子也值得。你想想,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嫌主家给的银子少了,作法的时候暗地里下个绊子,咱们家几十年都翻不得身。”
  卢秀珍本来是不相信所谓鬼神之说,可从她自己穿越了开始,她就格外相信起来,这世间肯定有鬼怪神仙的存在,要不是她哪里从千年之后跑到了这个朝代,又不然怎么拿只小鹿竟然会报恩!
  她打听该给道士多少酬谢银子时,特地去问过崔三爷,崔三爷算是青山坳里见世面比较多的了,给她说了不少典故趣事,其中有不少就是因为怠慢了道士,作法时不上心,或者故意弄出些别的事情来。
  这个时候正需要步步小心,卢秀珍觉得多给点酬谢银子给那道士,让他用心一点作法并不是什么坏事——放在前世,她肯定会嘲笑自己怎么如此迷信,可现在却不得不提防,正所谓急病乱投医罢。
  崔大娘听着卢秀珍这般说,想想觉得确实如此,她将卢秀珍的碎银子拿了过来,用红纸给封上,装到一个小袋子里交给那道士,道士大大方方一点也没遮掩,将袋子拆开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今日可是个好日子,上上大吉。”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道士得了这注银子,作法格外卖力,别人家只需念上一柱香的功夫,他足足念上了差不多三柱香光景,乡下人虽然听不清他在念什么,可只要是有热闹看,大家还都挺开心,崔老实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一地坪的人,大家一边看着那道士手舞足蹈一边谈笑风生。
  道士腾着跳着作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法事,最后用桃木剑晃了晃,把那烧着的符咒扔进了香炉里,红光一闪,香炉里忽然发出一声响,香灰顷刻间便飞了起来,小小的火星四溅,唬得看热闹的人群纷纷避让:“不得了不得了,这炉子炸了。”
  卢秀珍也吓了一跳,可没见香炉继续炸,心里头寻思着是不是这香炉里落了个没有炸响的哑炮,被火一烧,刚刚好又炸了,抬头一看,那道士满脸香灰站在炉子面前,看起来人还没事,只是一张脸全是灰糊糊的,只露出两只眼睛来,连原来花白的胡须都看不出来了。
  道士用桃木剑指了指那香炉,口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两句话,才一张口,香灰便扑扑的飞了出来,嘴边一阵白雾,跟电视上那特效似的。
  卢秀珍赶紧端了一碗水送过去:“道长,您喝水。”
  道士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香灰和着水滑了下去,他赶紧又喝了一口漱了漱嘴巴,仰头“咕咚咕咚”一番,喉头格格作响,猛的一口吐了出来,地上一滩带着灰尘的水迹。
  “主家,这可是好事!”
  把口漱了,道士又来了精神:“你们家要出贵人哪,连香炉都撑不住你们家的福气!”
  “啊,出贵人?”围观的村民们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能出啥贵人哩?崔老实一家跟咱们一样,都是老实巴交种地的,怎么富贵起来?他那几个儿子又没念过书,总不至于能去考秀才中状元罢?除非……”
  除非崔六丫被人看中做了富贵人家里头的少奶奶。
  可是这种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不说崔六丫这长相也不过是清秀讨喜,就是她这身份,哪家富贵人家愿意和崔老实来做亲家?
  “我是说真的,会出贵人。”道士见众人不相信,有些生气,笃定的点了点头:“不相信你们等着看便是。”
  “崔老实,这位道士师父是嫌你家的谢仪给得少哩,赶紧还给些。”
  有些人依旧是不相信,对着崔老实使眼色,确实有些道士师父作法的时候嫌主家给的钱少了些,故意弄出些玄虚来好要多拿银子,这个也说不准。
  卢秀珍笑着道:“师父要是嫌少了,等会我们再给师父包个大的红封儿。”
  那道士脸色涨得通红,气愤愤的瞪了一眼那说闲话的乡里人:“我啥时候说要多拿红封儿了?我可是说真的,这家以后定然会出贵人!”
  这话音刚落,就听着外头好一阵喧嚣,橐橐的脚步声,马蹄嘚嘚之响,纷至沓来,好像外边来了数以百计的人一般,听得人都有些发懵。
  若是要来崔老实家看热闹的,早该来了,这时候还有谁会来哩?
  众人呆呆的望着门口,就见几个穿着衙役走了进来,大声吆喝着:“这可是崔老实家?”
  崔老实见着衙役就觉得心里害怕,抖抖索索迎了过去:“官爷,是我家呐。”
  “圣旨到,着崔老实一家速速摆好香案,迎接前来宣旨的内侍大人。”
  “啥?”崔老实听到圣旨两个字,忽然有些发晕,腿一软,整个人就往地上溜:“圣……旨?皇上下的旨意?”
  “你这人是懂还是不懂?”一个衙役皱起眉头:“圣旨就是万岁爷下的旨意,你难道不明白?赶紧摆香案,宣旨使和我们家大人正在你们院墙之外呢。”
  卢秀珍赶紧朝崔二郎与崔三郎使了个眼色:“二弟三弟,赶紧扶着爹站好。”再转头一看,崔大娘正靠着崔六丫的肩膀,看起来也是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官差大人,香案是现成的,我先将这地扫一下,好迎了旷大人与宣旨使大人进来。”卢秀珍赶紧摸起了笤帚开始打扫院子门口那块地,电视上看到过,圣旨到,要开中门铺红毯迎接,自家还没这么好的装备,那就把地给扫一扫罢。
  两个衙役看了卢秀珍一眼:“你又是谁哇?”
  这么重要的场合,女人来凑啥热闹哩?衙役们有些不满,看了看一脸惊惧的崔老实,这个才是家主吧?怎么屁都不放一个?
  “我是崔老实的儿媳妇,现在是我在当家。”卢秀珍拿着笤帚弯腰扫地,没功夫和衙役来过多解释:“要迎接宣旨使大人,没有红毯,总得要扫扫地。”
  听着这村妇说的话倒也有几分像模像样,两人忽然想到同伙里的传言,上次跟着旷大人陪了大司农手下来青山坳,那崔家竟然是个年轻女人当家,见着知府大人落落大方,半分害怕的神色都没有,说起话来有条不紊,跟那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比没得差。
  看起来眼前这个就是那当家的村妇了,两个衙役相互看了看,这村妇还真有些见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崔六丫与崔家几个儿郎也赶着来帮忙,才那么一阵子功夫就将院子前坪打扫得干干净净,卢秀珍朝两个衙役点了点头:“有劳两位官差大人将宣旨使请进来罢。”
  前坪干干净净,院墙旁边树木扶疏,院子中央放着一张条几,上头有个香炉,插着几柱香,白色的烟雾袅袅,案几后边跪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看上去就跟预先准备过了一般,没有想象里的那般杂乱无章。
  宣旨使颇有些诧异,只不过也无心去想那么多,他将黄绫圣旨展开,尖着嗓子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内侍的声音对于乡下人来说有些奇怪,跪在那里的人群只觉此人不男不女,一心想偷看宣旨使一二,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念的那些字句,圣旨上的话又写得深奥无比,骈四俪六的文采斐然,可乡下人又如何能听懂!饶是卢秀珍见多识广,也只得听清几句话,方才醒悟过来,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即便大家都是华夏儿女,这圣旨还得请专人翻译才是。
  宣旨使宣读圣旨完毕,低头看了看跪在那里的一干乡下人,有些奇怪,怎么静悄悄的一片,没见谁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卢秀珍已经偷偷抬起头来,见着宣旨使脸上那神色,醒悟过来是等着他们领旨谢恩哪,赶紧双手叠放在地上,头磕了下去贴紧手背,看上去就跟磕头点地无二:“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嗓音清脆,将一片沉寂打破,显得格外亮了几分,宣旨使愣了愣,转头望向旷知府:“这村姑是什么人?”
  第155章 奉诏行(一)
  “宣旨使大人, 这位那是崔家的当家人。”
  旷知府抹了抹额头的汗, 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接圣旨,也没有什么经验, 卢秀珍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心里头暗暗给她点了几个赞,这村妇实在是不错啊,就是他未必也能这般反应敏捷呢。
  “哦, 你便是这户人家的家主?”
  宣旨使左看右看,最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由你来领旨罢。”
  卢秀珍站起身来,走到宣旨使面前,微微弯了弯膝盖, 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将那圣旨接了过来, 一脸感激的模样:“民女一定会用碧纱笼将这道圣旨罩好, 作为我家的传家之宝,千秋万代, 代代相传。”
  宣旨使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这位家主倒是会说话,不似一般的村妇。”
  “大人过奖了。”卢秀珍谦恭的低头回应, 然后朝旷知府行了一礼:“旷大人, 民妇愚钝, 还请大人告诉我, 这圣旨里头究竟说的是什么?”
  跪在那里的一干人等都抬起头来,他们也在等着听解释,宣旨使那一大堆话, 直接把他们念晕,完全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究竟是啥。
  “这……”
  宣旨使与旷知府两人面面相觑,有些泄气,这上头写得甚是明白,为何这群人就都跟没听懂一样?
  “大人,我也就听明白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卢秀珍决定很真实的说出来,否则她又怎么知道那位住在京城的皇上究竟是发了什么昏,下了这道圣旨来吓唬青山坳的人?
  肯定是跟这江南种谷有关系,但她猜不到皇上的意思。
  前边那一大堆的形容词,简直可以跟后世的此处省略一万字相媲美,为啥就不能说点简单的呢,比方说“你的手艺很好,能种出江南的种谷来,朕奖赏你家黄金万两”……这样才是最简单粗暴容易懂的嘛。
  “崔家的,圣旨里说,皇上要亲自过问江南种谷出秧的事,要你们家派个人跟着宣旨使去京城回话。”旷知府叹息了一声,没文化,真可怕,这么简单易懂的话,在他们听起来好像是天书。
  “啊?去京城回话?”崔老实有些发懵:“敢问大人,是要去京城哪里?”
  “皇宫。”宣旨使有些不耐烦,旷大人说得清清楚楚,皇上要亲自过问,还能去哪里回话?未必到京城找一间小酒楼呆着?
  崔老实眼前一花,直接晕倒过去。
  崔大娘赶紧爬到他身边,伸手去掐他的人中:“他爹,他爹!”
  宣旨使惊诧得张大了嘴巴,即算是他去宣读圣旨满门抄斩的时候,也没见谁登时就昏过去呢,这庄稼汉子是怎么一回事,听说皇上要召见他家,就直接给晕倒了?这还是传旨过来呢,要是见到皇上本人,那还不得激动得气绝身亡?
  “大人,您瞧瞧,我爹我娘这样子,就别去了吧……”
  卢秀珍也有些为难,没想到崔老实这么禁不得事,不过是皇上召见么,这有什么,怎么会激动得晕厥过去?皇上再怎么样也就是个人,还不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张嘴?
  这话真是说到宣旨使心窝子里去了,他连连点头:“不用去了,不用去了,你爹你娘都别去了!”他瞅了瞅围着崔老实乱成一团的崔家孩子,又摇了摇头,这一家子看起来都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看来看还是面前这个家主能撑得起场面,他慢慢悠悠的伸出手来指了指卢秀珍:“就你罢,你跟着咱家回京城。”
  “大嫂,我跟着他去京城。”
  崔二郎“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材看上去就跟一堵墙似的,把那宣旨使唬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咱家没说要你跟着去!”
  “我不能让大嫂去出头冒险,旷大人,让我去吧。”崔二郎说得情真意切:“我大嫂只是个柔弱女子,怎么能到外边去……”
  卢秀珍不满的看了崔二郎一眼,谁说她是柔弱女子了?她可一点也不弱!现在皇上召见,这可是个出去见识的好机会,他竟然想阻挠?怎么可以!
  “二郎,你且在家中照顾好爹娘,皇上召见肯定是要询问江南种谷出秧的事情,你虽然跟着我插秧种田,可其中缘由你弄得清楚否?你能不能向皇上解释清楚呢?若是你解释不清,皇上生气龙颜大怒那该怎么办呢?”
  一连串的问题将崔二郎问得晕头转向,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方才站出来冲到卢秀珍前边,是因着以前听人说皇上好色,大嫂生得这般美貌——至少在他心里,卢秀珍的美是没人能比得上的——指不定哪昏庸的皇上会看中大嫂呢,故此他决定要替卢秀珍挡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进京去!
  可是卢秀珍这几个问题,他实在没法子回答,崔二郎站在那里,一张脸憋得通红,可就是不肯让开。
  “唔……”宣旨使看着崔二郎这窘迫的模样,当机立断:“你又不是家主,你又啥都不知道,去了能有什么用处?我说啊,还是这个村姑跟着咱家去京城罢。”
  旷知府赶紧出来打圆场:“后生,快些莫要再多说,好生照看你爹娘,你大嫂可比你会说话多了。”
  崔二郎有几分郁闷,他看了一眼卢秀珍,闷着声音道:“大嫂,你可要小心。”
  “二弟,京城里住着皇上,这是太平盛世的皇城根儿,还有啥好担心的?今日是咱们家上梁的好日子,你可要将场面热闹点办起来,多多照看着家里的事,我去去就回来,左右不过就是一天的脚程。”
  “二哥,你就让大嫂去罢,你去了也说不清这秧苗的事情哇。”六丫在一边抬起头来,伸长脖子喊着:“你到家里罢,没你在家,我们都不放心哪。”
  这江南种谷为何只有她们家一户出了秧,崔六丫心里头现在大约也有了个底,肯定和兰先生脱不了干系,可是二哥不知道这事情哇,到时候说漏了嘴,给自家和兰先生招来大麻烦怎么办?还是大嫂去好一点。
  崔二郎转过头来,看到崔六丫那双渴盼的眼睛,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好,我留下来。”
  说实在话,家里一大摊子事情,怎么着也得要有几个能出得力气上的人留在家里,爹娘今日肯定是忙不过来的,自己哪里还能想着出去的事情。
  见崔老实一家最终做出了决定,旷知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咱们就走罢。”
  卢秀珍朝宣旨使点了点头:“有劳大人了。”
  说话很是得体,神态也极其自然,旷知府不由得暗暗赞叹了一句,这崔老实一家,也就这个儿媳妇嘴适合去京城,其余的人过去就怕惹出麻烦事儿来。
  宣旨使是坐着宫里的马车过来的,这马车比一般的马车要宽一些,故此根本进不来青山坳,只能停在官道上,这身材瘦小的内侍不会骑马,只能坐轿子,而最开始旷知府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到了与青山坳相接的官道处方才发现问题,只能让几个衙役到附近去借了一张竹子做成的躺椅,绑上两根棍子就算是一架竹轿了。
  开始卢秀珍跟着大部队走到村口时,看到了宣旨使的坐骑,实在有些惊奇,没想到这位内侍竟然是坐着这竹制的娇子过来的,这般俭朴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等及走到官道一侧,方才明白原来这马车跟她见到的马车不一样,难怪这位宣旨使大人是坐着一架小竹轿子晃晃悠悠过来的呢。
  “这位崔家的……”宣旨使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卢秀珍才是,微微愣了愣:“崔家的,你能不能骑马?”
  卢秀珍冲他甜甜一笑:“大人,喊我卢姑娘吧。”
  宣旨使看了看她的打扮,确实还是梳着刘海,可旷知府说她好像是崔老实的大儿媳妇,只觉莫名其妙,只不过这也不是他要关注的重点,随口应了一句:“卢姑娘,你是骑马还是和咱家坐马车?”
  “我骑马。”
  这位宣旨使大人约莫五十多岁,枯瘦的一张脸,面白无须,卢秀珍有些不想与他挤一辆马车,尽管马车大,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宁可挑战一下骑马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