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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边嚷嚷得这样厉害,崔老实心里头跟打小鼓一样,抖着腿想站起来,被崔大娘拉着又坐了回去:“他爹,你出去干啥哩,你一出去保准会被你大哥大嫂给掰碎吃了!让秀珍和二郎他们对付着去……”崔大娘赶着拿锅铲将菜出锅:“哎,这么些年咱们被欺负得还少吗?要真算笔清楚账,咱们不知道要欺负他们多少回才能板回来哪!”
  “孩他娘,你……”崔老实闷头坐在那里,有些难受。
  秀珍别做得太过分了就好,听着外头大嫂的喊叫声,也不知道到底出了啥事,要不要紧?崔老实抓了两根木柴朝灶膛里送,抬头看了崔大娘一眼,孩他娘这些日子好像也变了不少哩,心肠比原来要硬了许多。
  “他爹……”崔大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我可真是傻,一心想着这没给你们老崔家生个儿子出来,只能帮着别人养儿子,心里头没底气,只觉得腰杆都直不起来,后来秀珍跟我说,不管是自己生的还是别人的,不管能不能生出儿子来,凡是自己的东西就该去争取,不应该比别人矮一头,我寻思着这话没错,你瞧瞧咱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难道咱们就该一辈子被人欺负着过下去么?”
  崔老实默默的将柴火添到了灶膛里,嘴巴翕辟两下,最终没有出声。
  “我觉得秀珍挺会当家的,咱们就别管这么多了,由着她去。”
  一边说着话,崔大娘一边盛了汤,身子微微朝前倾斜了几分去看外边的情形,好像大哥大嫂已经完全被二郎他们制住了,一家四口站在台阶下骂骂咧咧,可就是不敢上来。
  大哥大嫂吃了瘪,崔大娘心里很是高兴,这么多年被欺负,现在总算是出了头。再说了,自家地里挖出的二十两银子,凭啥要分了给他们?若是良心好的,还能念着你的和善,可他们这一家子……崔大娘决定不再朝外边看,她宁可卢秀珍给来家里帮工的每人多发两日工钱,也不愿给大伯家一文钱。
  “大伯,大伯娘,我可把话撂在这里,二十两银子是我家地里挖出来的,那就是我们家的,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你们要打啥主意,你们只管想想就是了,银子是绝不会分给你们的。”卢秀珍的话说得硬气,丝毫没有畏惧:“若是两位觉得不服气,只管去知府衙门告状,看看知府大人会怎么判。”
  一提到衙门两个字,崔富足腿肚子就有些哆嗦,他可不想再去那地方!
  崔大婶气哼哼的望着卢秀珍,咬牙切齿,一张大圆脸盘扭曲,好像那铁板上被烤糊了的烧饼:“大郎媳妇,你可别神气,这银子分明就是宝柱他爷爷埋在地下的,当然子子孙孙都要有份!孩子他爹,咱们走,找九叔去!”
  将崔才高抬出来,原本是想吓唬吓唬卢秀珍,可是万万没想到,卢秀珍竟然笑眯眯的点头:“好啊好啊,大伯娘你们只管去找族长大人来,我还正想找人来评评理呢!”
  “你别神气,我这就去找他!”崔大婶气得跳脚,大声嚷嚷了出来。
  “去罢去罢,大伯娘,你得看族长大人这阵子心情好一点没有,若那事情还没完,你可得小心点哟!”卢秀珍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84章 瓦盖墙(五)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
  崔才高坐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捧着那个乳胎青瓷茶盏,只觉手心有些烫,好像摸着个熟透的山芋,想扔掉又舍不得,好半日才将茶盏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盯住略带黄褐色的茶汤,眉头皱到了一处。
  怎么会这样?他至今没有想得通其中的原因。
  耀祖为了这江南种谷的事情,可是尽心竭力,特地选了江州城里最诚信的夏梓桥去江南调种谷,为了防止其中有纰漏,还让崔茂枝跟着去盯梢,所有的环节都想到了,真是细致紧密没有一点缺失。
  可是……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南回来的种谷,不发芽。
  怀着希望将种谷洒了下去,只盼着过不了多久就会钻出绿油油的幼苗来,每日到地里头看三回,看来看去看了好些日子,那几块下了江南种谷的育秧田里没有一点绿色,满眼的灰黑泥土,有小虫子在期间跳过时,银色的水波偶尔荡漾两下。
  不仅仅是他家,青山坳这边种了江南种谷的,都不出秧。
  不少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找崔才高:“族长,这种谷咋不出芽哩?”
  “着急个啥子?”崔才高白了他一眼:“还没到时候怎么会出芽?这江南来的种谷肯定跟咱们的不同,江南那边天气暖和,种谷肯定要等着天气暖和的时候才会发芽嘛。”
  虽说口里是这样安慰着他们,崔才高心里头犯着嘀咕,是呀,这种谷咋就不出芽呢?心上心下的好些日子,始终摸不到底,赶紧雇了个车去了江州城找崔耀祖。
  这次推广江南种谷,崔耀祖算是立了一功,光只在青山坳这边几个村,靠着崔氏族人合力就弄了一千多亩地来,还有别处一些零零碎碎的地,拢共到一处也有将近三千亩种上了江南来的种谷。
  旷知府心里虽然还有些不高兴,旁边的茂州密州都上报了四五千亩地,江州城跟他们比就少多了,只不过也没垫底,还有数量更少的州郡,故此,崔耀祖也算是尽了力,自己少不得也要褒奖两句。
  想来想去,旷知府将崔耀祖找了过来,轻描淡写的赞扬了两句,留下个话头儿:“这次你做得不错,虽然不能与旁边几个州比,倒也没算太少,好好做,今年这考核评定老爷我会给你个优等的。”
  崔耀祖听到此言心中大喜,考评优等意味着他有可能要向上挪一挪了,推官做了这么多年,巴望着通判这个位置也有许久了,总算是要得偿心愿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爹跑过来找他,说江南来的种谷都不发芽,崔耀祖听了,脑门子上直冒汗,肥短的手指抓着茶盏摇晃个不住——他还想靠着这江南种谷出嘉禾来邀功,这下如何是好?
  “真的不出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不出秧!”崔才高摇了摇头,神色沮丧:“我都等了这么久哩,没看见有出秧的,咱们族里种上的,也没有出秧的。”
  “那……这可怎么办?我向知府大人拍胸脯保证了的,肯定会有好收成,这、这、这……”崔耀祖慌乱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眼前本来是一片繁花似锦,顷刻间便乌云盖顶,电闪雷鸣。
  “唉,幸得你那富足伯伯早些年种江南种谷吃了亏,大家都长了个心眼,还将自家留的种谷都种上了,否则今年交赋税都是个难题哩。”崔才高忧心忡忡的望着儿子,见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赶紧安慰他:“种谷不出秧,也不是你的事情,别太着急了,指不定真的是北方种不出江南的谷子来。”
  崔耀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父亲,你不懂,不懂。”
  一脸绝望的微笑看得崔才高更是糊涂,儿子到底是啥意思哩?这江南的种谷种不出来还有啥法子?种不出来就是种不出来呗,这么着急作甚?知府大人不过是叫耀祖管着这种种谷的事,又没让他包着能种出来,耀祖这也太为民操心了。
  “耀祖,你放心,咱们青山坳这边的族人们都有准备的哪,你就别担心了。”崔才高拼命的安慰儿子:“咱们族里不会有啥影响的。”
  崔耀祖头都没抬一下,他爹知道个啥子!越是安慰他,他心里便越发的虚了,沉不了底,只觉全身轻飘飘的,浮在空中一般。
  “只不过……”崔才高呐呐的说道:“耀祖,这买种谷的钱……族里都在跟我抱怨哩。”
  大家的种谷都没出秧,等了这么久终于没了耐心,昨日起有几个人就跑到崔才高这边来问:“九叔公,是你做主让我们买种谷的,现在谷子不发芽,你也有啥补偿没有?虽然钱不多,可这也是钱哇!”
  这种谷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百文钱一斤,每家每户也就出了那么一点,但是要青山坳这边的都得找崔才高来赔偿,他可是要大大的赔上一笔出去。崔才高心中发憷,今日急急忙忙跑过来找崔耀祖商讨对策,可是万万没想到崔耀祖也是一筹莫展,而且情绪低落,崔才高觉得自己不能太逼着自己儿子,免得他心里难受,只不过族人问他要这种谷银子,他又不得不提起这事,看看究竟如何解决。
  “爹,我还能咋样哩?先去找那夏老板问问,这种谷出了纰漏,他要负全责,难道还怨得了我们?”崔耀祖眉毛扬了起来,一想到要赔付的银子,心里有些痛。
  虽然朝廷贴补了种谷银子在里头,夏老板去江南收种谷也花了不少钱,江州府里至今没有拨出这笔银子给夏老板,他早几日还在跟他抱怨,催着他快些去找旷知府将这账目给了结,现在种谷不出芽,这账自然也不好算了。
  崔才高从崔耀祖那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怏怏不乐的回到了青山坳,这边不少族人已经聚集在他家门口,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见着崔才高回来便赶着上来问:“九叔,去找耀祖兄弟了?怎么样,有啥眉目不?”
  “这个……”崔才高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哩!”
  “九叔公,不管怎么样,是你让我们换种谷的,现儿这种谷不出秧,你总得要想法子来补偿我们才是!要不是你跟我们保证没问题,谁家还敢去买江南的种谷哩!”一个年纪稍微轻些的,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直接冲过来就把这赔偿这事提了出来,崔才高很生气的瞪了他一眼:“着急个啥,小兔崽子!”
  “九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也是心急!”年轻人的爹赶着过来陪着笑:“只不过我们都是庄稼人,恨不能一文钱掰开做两文钱用,现在这么多钱就打了水漂,谁心里头不着急哇?”
  “可不是吗?”围着崔才高的族人异口同声:“九叔,你是族长,总得要拿个稳妥的主意来哇!”
  崔才高只能嗯嗯啊啊的应着,暂时将那群人给打发走了,眉头一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瘫软得如一堆稀泥。
  族人们着急,他也着急哇,他可是有三百亩地打算种江南的种谷呢。
  耷拉着脑袋一整天了,崔才高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对付这个,就连婆娘在旁边说青山坳的新鲜事情都没心思听。
  “崔老实家盖房子出了件稀奇事儿!”
  婆娘在外边转了一圈回来,有些激动,围着他说了个不停,崔才高完全没心思听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将乳胎青瓷茶盏递过去:“给我再沏一盏热茶过来。”
  谁爱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他现在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哪有心思去听别人家里的闲话?这么多亩地的种谷倘若是让他一一赔付,少说都要好几百两银子了。
  顷刻间,崔才高面前一堆银色的元宝锭子不住的飞来飞去,雪亮亮的光照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睛,心里一阵抽搐,痛得厉害——银子呐,这么多银子呐!
  “喝茶喝茶!”一盏热茶塞到了他手里,崔才高抬头看了下,就见婆娘甩着手拉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进屋子去了。他有些恼怒的瞪着她的背影,婆娘年纪越大越糊涂,怎么就看不出他一肚子烦心的事哪?
  坐在树下捧着茶盏,脑袋被晒得昏昏沉沉,这时候忽然听到外头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九叔,九叔!”
  又是谁来问种谷的事情了吧?这些人有完没完,是存心让他不得安心罢?崔才高脑门一阵痛,眼睛前边有些发黑,手颤了颤,乳胎青瓷茶盏里有茶汤溅出,将他的长衫打湿了一块。
  崔才高重重的将那乳胎青瓷茶盏朝桌子上一放,“叮咚”一声,茶盏底座碰着茶托,清脆作响。
  “是谁找我?”崔才高站起身来,两道眉毛竖拢到一处,满脸的不耐烦。
  第85章 战东风(一)
  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简直是互补型的天生一对。
  崔大婶圆乎乎的身子几乎是滚着进来的,又急又快:“九叔,我那三弟想独吞我公公留下来的银子!”
  崔才高正在为银子愁得头晕脑转,听着崔大婶提到“银子”两个字,似乎用人用针扎了他一下,心里有些刺痛,气不打一处来:“银子银子,你那公公的银子早就在分家的时候分完了,说什么独吞不独吞的!”
  “九叔,不是分家时候的银子,是今儿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箱银子!”崔大婶眼睛都红了,唾沫横飞:“一箱银子!”
  “啥?一箱银子?”崔才高这才重视起来,一脸凝重:“这是真的?”
  难怪婆娘一回来就说崔老实家挖地基,原来是这事!崔才高忽然兴奋了起来,若是真挖出了一箱银子,他得想办法从里边打点秋风,比方说,崔富足与崔富裕两兄弟肯定是想要分走一部分,这可要靠着他去主持公道了。
  自己给他们去分家产,崔富足崔富裕能不送点感谢银子给他?崔才高想到此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走,瞧瞧去。”
  崔富足弯腰拱背:“九叔,全靠你了。”
  三弟家那小寡妇实在厉害,而且几个侄子似乎现在也转了性子,骨头开始硬起来,背也直了,还敢伸手与他这个做大伯的杠上——全是那小寡妇给撮弄的!崔富足气得牙痒痒的,小寡妇没来之前,三弟一家多好□□,要他们朝东他们不会往西,放在以前,今日他家挖出了银子,可不得捧着过来进献给老娘,让老娘把这银子给分了?哪里会像现在,竟然不声不响的藏了起来!
  “靠我?”崔才高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的朝前边走,脸上有一种疏淡的笑:“你们家这么多麻烦事,每次都拉我过去,不嫌烦?”
  崔富足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九叔,只要您秉公将这银子给分了,我们三兄弟肯定都会有酬谢银子的。”
  “你倒是识相。”崔才高转眼过来看了看崔富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你那二弟今日咋就一点都没动静了呐?”
  崔富足摸了摸脑袋,可不是吗,二弟竟然能按捺得住,纹丝不动?二弟那个儿子还在给老三帮工哪,怎么着他也早该得了消息,为何到现在还没见他的踪影?
  不管他,少一个人来分银子就能多拿一点,崔富足心里想着,哪有嫌自己拿得多的?
  三个人匆匆忙忙到了崔老实家的时候,已经是用过午饭的时候,崔老实一家收拾了碗筷,崔二郎带着弟弟们又开始干活了,一筐筐的青砖被抬到了院墙旁边,在阳光下头发着清幽幽的光。
  “二郎,快去将你爹娘喊出来,族长来了。”见着几个侄子,崔富足将胸脯挺得高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方才小寡妇拦着他不让老三夫妻俩出来,现在族长大人要见他们,他们还敢不出来?
  崔二郎抬头看了一眼崔富足,那眼神竟变得十分凌厉,看得崔富足一缩脖子,不敢再朝这个侄儿看过去。崔二郎将手里的箢箕放下,大步朝屋子里走过去:“爹,娘,大伯领着族长过来了。”
  听到说崔才高来了,崔老实两夫妇都有些畏惧,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些畏手畏脚,卢秀珍将正在洗的碗放下,笑着道:“爹,娘,没啥事,出去见见族长大人呗,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不能让咱们吃亏。”
  “秀珍,一块出去罢。”崔大娘手中的抹布落到了灶台上:“你比我们会说哩。”
  “好。”
  她将手擦了下,飞快的从桌子旁走了过去,崔老实与崔大娘这才跟在她身后朝外边挪,崔二郎站在门槛上,看着卢秀珍与自己擦肩而过,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家里有她在,一切都不同了。
  卢秀珍之于他,有多种身份,长嫂,妹妹,或者是……崔二郎的脸微微发红,想到了跟她一块去江州城拉青砖的情形。
  那店老板意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道道:“你媳妇可真能干,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你是上辈子积了德。”
  听到这话,他的手一哆嗦,青砖差点没拿稳砸到了脚上。
  “哟,才成亲吧,还害羞哪。”店老板打趣着他,看了看远处指挥着伙计装砖的卢秀珍,用很羡慕的口气继续跟他说:“要是我婆娘有你媳妇一半能干,我肯定将铺子开到京城去了哩,唉,家里还是得要有个贤内助!”
  崔二郎心里头莫名有些欢喜,别人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媳妇呐,可是……他又有一丝丝惆怅,这份对大嫂的爱恋之心只能暂时埋藏在心底,根本没敢显露出来,他只盼着能呆在大嫂身边,直到有一天她会忽然注意到自己,对自己回眸一笑,柔情蜜意。
  “崔老实,听说你家地基挖出了一箱银子?”崔才高负手而立,上上下下打量着崔老实,没想到这人还是个有福气的,竟然还有偏财运。
  “九叔,没有一箱银子,就二十两……”崔老实诚惶诚恐的朝崔大娘看了一眼:“快,去将那荷包拿过来,里边那张纸也拿过来。”
  崔才高瞪圆了眼睛:“二十两?”
  “真只有二十两。”崔老实的眉毛耷拉着,都快要哭了:“若是一箱银子,我肯定会要送去族里请九叔你来做个决断的。”
  崔才高的心凉了凉,原以为还能从里边得一笔银子,没想到统共都只有二十两,再有油水也不多了,他生气的瞪了一眼崔富足与崔大婶:“你们听谁说的有一箱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