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是想假如……假如我有什么事需要找你,好给你打个电话。”她说。
我点了点头,要了她的手机号码,直接拨过去。
她的手机响了,看了看:“好的,我记住了。”
然后,她突然笑了,看着我的手机:“哎——大兄弟,你怎么会用这么简陋的手机,还是黑白屏的,这年头,这样的手机不多了。”
我微微笑了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然后径自走了。
出来后,我在酒店大堂坐下,给方爱国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立刻赶到棒棰岛宾馆。
方爱国很快赶到,我对他说:“那个女现在住在这个酒店里。你在这里守候着,如果她要离开酒店,你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哦。”方爱国点点头:“没问题!”
我想方爱国此时一定会章梅的身份很好奇,但他却绝口不问我一句,他知道,干自己这行的,不该问的绝对不可以问。
“易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就在酒店门口的车上坐着。”方爱国说。
我点点头,然后离开了酒店,回到宿舍。
当夜无事。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十点,我直接去了棒棰岛宾馆,方爱国在这里守了一夜,见到我,微微点了点头:“易哥,一切正常。”
我点点头,然后直接进去,上楼,去了章梅房间门口。
敲门,马上,章梅过来开门了。
见到我,章梅笑了下,起色比昨天好了点,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昨晚睡了没?”我说,边进去。
“洗了个桑拿,排了很多汗出来,回来之后看了会电视就睡了,一觉睡到9点多,哎——好久没睡这么好的觉了。”章梅说。
“吃早饭了没?”我说。
“刚到楼下餐厅吃完!”章梅说。
“那好,跟我走吧。”我说。
“去哪里?这里不是挺好的吗?”章梅说。
“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我要带你去一个最适合你的地方!”我说。
“什么地方?”章梅说。
“戒毒所!”我说。
章梅身体一颤,两眼怔怔地看着我:“你要我去戒毒?”
“是的!你必须去戒毒!”我干脆地说。
章梅叹息了一声:“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吸毒这么久,毒素都浸到我的骨子里了,戒不掉的。”
“少废话,忘记我昨晚和你说的话了?”我说:“章梅,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你不听我的安排,那么——”
我没有说下去,但章梅显然知道我要说什么,低头咬了咬嘴唇,点点头:“好,我听你的。但我要告诉你,像我这样的重度瘾君子,想彻底戒掉,是很难的,还有,戒毒是要花很多钱的,我一无所有,这钱,我是还不起你的。”
“只要你答应听我的安排,其他的一切你不用管!”我说。
“好吧,我跟你走——”章梅说。
我和章梅一起下楼,办完退房手续,出了酒店,走到方爱国的出租车跟前。
“爱国,你另外打车回去休息,这车我来开!”我说。
方爱国接着就下车,把车钥匙递给我,边看了一眼章梅。
章梅看着方爱国,点了点头:“原来是你,小伙,还记得我不?”
方爱国嘿嘿笑了下。
“你警惕性不低啊,给你这位大哥汇报地很及时啊。”章梅又说。
方爱国继续嘿嘿笑。
“昨晚你是不是在这里守了一夜,是不是你大哥让你监视我的?”章梅说。
“不是监视,是保护!”方爱国说。
“一个意思,差不多吧。”章梅说。
方爱国不再说话,然后直接到附近打出租去了。
我打开车门,章梅坐到副驾驶位置,我直接开车去星海市戒毒所。
昨晚我在网上查了,星海的戒毒所有两种,一种是强制戒毒所,一种是自愿戒毒所,都是政府开办的戒毒结构。
从戒毒的效果来说,当然是自愿戒毒所好,强制戒毒所往往只能戒掉身体的毒瘾,而不会戒掉心瘾,从强制戒毒所出来的人往往都会复吸,而从自愿戒毒所出来的人复吸的概率则大大降低。
当然,自愿戒毒所是要戒毒的人自己花钱的。
戒毒更重要的是精神,要彻底戒除心瘾,这是根本。
自然,我准备送章梅去自愿戒毒所。
我开着出租车在市区穿行,章梅眼神怔怔地看着窗外,不语。
似乎,眼前看到的熟悉的一切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
车子开到人民广场的时候,我放慢了速度,靠近路边缓缓行驶。
在去酒店接章梅的时候,我经过这里,看到秋桐正带着小雪在草坪上玩耍,我当时没有惊动他们,悄然而过。
此时,在车子右前方的草坪上,秋桐还在和小雪一起玩耍,正玩得开心。
自然,秋桐和小雪都不会注意到出租车里的我,更不会注意到章梅。
她们压根就不认识章梅,注意到了又怎样呢?
车子开到离秋桐和小雪很近的地方,我戴上墨镜,靠边停车,边说了一句:“我抽支烟,稍等下。”
章梅没有做声,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看着美丽的人民广场,看着正在草坪上开心玩耍的小雪和秋桐。
然后,章梅的目光就被小雪吸引了。
章梅看小雪的目光很专注,我侧眼打量着她,心跳突然加速。
我是特意让章梅看到小雪的,我是故意的。
我想让章梅看到小雪,但此时却不准备让这对母女相认。
现在不是时候。
我这样做的目的主要还是从章梅的戒毒来考虑。
章梅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雪,我从侧面留意着章梅的表情。
章梅此时脸上的表情挺复杂,变化挺快,母性、温柔、羡慕、怅惘、沉思、忧郁、悔恨、愧疚……
看到章梅的复杂表情,我似乎能读懂她此时思绪的剧烈变化和复杂心态,我知道她看到小雪不由就想起了自己7年前被无情抛弃的孩子,看到秋桐和小雪不由就想起了自己曾经梦幻过的温馨幸福生活。
母女相距如此之近却互不相知互不相识,我的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觉得自己在扼杀天良和人性。
可是,虽然我明知自己的做法很残忍,但我还得这样做,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如此。
幸亏,章梅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了几分自欺欺人的安慰。
章梅怔怔地看着小雪,看着秋桐,眼神里带着无比的羡慕,还有深深的伤感,那模样看了让人很不忍心。
我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的效果似乎达到了。
正在这时,秋桐偶尔一抬头,目光看向了我们方向。
似乎,秋桐看到了出租车里的我,因为我看到她正抬脚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毫不犹豫开车就走。
我必须走,因为我此时还没有想好如何向秋桐介绍章梅。
我明白海珠冬雪和夏雨相互之间的关系,但我搞不懂秋桐和章梅的关系,或许,不是搞不懂,而是不想让自己去搞懂。
出租车离去后,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秋桐站在路边摇了摇头,接着又笑着冲小雪走过去。
“好可爱的孩子。”章梅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什么孩子?”我佯作没听懂的样子问了一句。
“我是说刚才停车的时候在草坪玩耍的那女孩。”章梅说。
“哦,你说刚才那女孩啊,不错,是很可爱。”我说。
“既可爱又漂亮。真像个小天使。”章梅继续幽幽地说:“假如……假如我和他的孩活着的话,也该有这么大了。也该是这么漂亮,也该是这样的天使。”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开车。
“她的妈妈也是那么漂亮,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对母女。幸福,是多么简单而容易,可是,又是多么深奥而难得。”章梅喃喃地说着,眼圈突然就红了,接着深深叹了口气。
随着章梅的叹气,我心里也暗暗叹息一声,又感到了自己的冷酷和残忍,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很冷血。
“是的,你的孩子也一定会如天使般的美丽和可爱。”我喃喃说了一句。
“可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惜,人生没有假如,可惜,时光不能倒流。”章梅带着郁郁的口气说。
“或许,你该庆幸人生没有假如,时光不能倒流!”我说。
“为什么?”她说。
“如果你的孩子看到此时你的这副模样,知道自己的妈妈原来是个整天吸毒的瘾君子,你说,孩子会开心会快乐吗?你会给她带来真正的幸福吗?你能享受到做母亲的尊严和荣耀吗?你能体会到刚才那对母女平凡而又珍贵的幸福吗?”我说。
章梅低头不语。
“即使按你说的,孩子不在人间了,那么,即使孩子在天堂里,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你认为她的灵魂会得到安慰吗?她在天堂里会过的快乐吗?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母亲,难道你不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感到愧疚和耻辱吗?难道你不觉得自己需要为不管是在人世还是在天堂的孩子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职责吗?”我继续说。
章梅抬起头,惶恐而迷惘地看着我。
“不要看我,看着前方——”我冷冷地说。
章梅看着前方。
“你看到了什么?”我说。
“我看到了车辆、马路和人流。”章梅说。
“还有什么?”我说。
“没了。”她沮丧地说。
“难道你就没有看到马路上方蔚蓝的天空?难道你就没有看到蔚蓝天空里明媚的阳光?难道你就没有看到明媚阳光下自由新鲜的空气?”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