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她的语气非常温和平静, 看来是真的建议别柳去试一试的。可不止为什么，杜良郡却生生从那和蔼可亲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冷飕飕的威胁。
“别柳，要不你还是算了吧。”杜良郡好心劝说，“跟着大部队再撑一阵子, 距离比赛结束也没多久了。”
“我的机甲损毁度已经75%了, 照这样下去, 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比赛结束。”别柳已经开始专心寻找离开这里的路，“我们战队只剩下两个人，要是我也挂在这里，那几个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我还想冲一下出线, 要是这场比赛积分清零，所有努力就前功尽弃了。我必须活下来！”
她这说法没问题, 是站在一个冷静的一心只想出线的战队队长的角度上的绝对正确选择。可杜良郡听着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味, 仔细想了想，他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第二场积分赛, 别柳小心翼翼算计着积分想让阳春雪获得第一的时候的那个想法吗？
现在她又故技重施, 难道是真觉得燕行归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杜良郡之前那种凉飕飕的感觉更加明显。他放弃了打算和别柳一起寻找下一个积分群的想法，继续怂怂地跟着大部队往前飞。
燕行归看了他一眼，开了队内通讯, 问道：“你们战队还剩下多少人？”
“加上我在内, 还有四个吧？”杜良郡不确定地看了眼队内频道, 立刻改口，“不对，现在只剩三个了。”
“把他们都叫过来吧。人不够了。”
“他们？”杜良郡很是疑惑, “他们技术不行的。连我都跟得这么吃力, 他们估计上来就死了。”
“让他们跟紧战线的步子, 不会上来就死的。”燕行归说着，也跟蓟黎接通通讯，单刀直入道：“队里还剩多少人？”
“都还活着！”蓟黎的声音很是亢奋，“就是大家的机甲损毁度有点高，但是都还活着！”
“嗯，那过来吧，这边需要你们帮忙。”燕行归说，“还有神临川和黄庭那边，如果有空，也让他们一起过来。”
“好的，马上到！”
蓟黎甚至没问燕行归需要他们做什么，当即带着人朝最前线靠拢过去。
燕行归看了眼自己的屏幕上机甲状况：损毁度35%。
没有谁能在这样的攻击中全身而退，技术再好也不可能。
“燕行归，我们队的人都愿意过来。就是大家都不咋在意积分，可能是……来混热闹的。”杜良郡小心提醒道。
“没关系，肯来就好。他们都学过圆舞步和英勇冲锋吧？”
“学过，那都是基础的机甲动作，在这里的选手估计没人不会的。”
“那就好，让他们随便找一批队伍跟上，当队伍攻击的时候，用圆舞步跟着阵型走，穿插到24，28，32这三个位置，等到回旋的时候再用英勇冲锋，既能抢到一波伤害，又不至于受伤太严重。”
杜良郡：？？？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旧星历时候军团作战的保留传统，也是对那些技术不咋地却被迫上战场的菜鸟的一种保护。”燕行归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那……一批里面只有三个位置，大家都想去的话怎么办？”
“不会有人觉得自己永远可以当个菜鸟，永远躲在后面等人保护吧？不会吧不会吧？”燕行归用标准的阴阳怪气语气说道。
“……”
燕行归也把同样的消息告诉了跟着过来的自己这边的队友，便继续专心对付起了面前的虫群。
旧星历的时候，“保护”是一种很常见却也很珍贵稀缺的资源。在漫长的战争中，幼儿和年轻人都是人类宝贵的财富，基地会统一收养，对他们进行教育和训练。可这种保护只会持续到幼儿十四岁、年轻人上过两次战场为止。在这之后，他们不会再得到任何优待，要学着和其他人一样，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活下去。
正如徐嘉荣说的那样，他们不能逃避，不能害怕，要一直走下去。
“燕老大，我们都来了！”曲风庭大声喊道，“我们要去哪？”
“想混积分就去我刚才说的那几个位置，想要练练技术的，就找人死得最多的战斗批次，看他们是怎么飞的，好好看，好好学！”
“好的，同志们冲啊！为了人类的胜利——”
*
别柳的机甲装了赛方允许的最高配置的探测系统。她脱离了机甲群，小心地在缝隙中寻找着出去的路。这个时候，飞蜈已经接替了之前的蝴蝶群，将大半的选手都席卷在内。从未遭遇过如此凶猛攻击的年轻机甲士们慌乱得厉害。不少人也打着和别柳一样的主意，可在这样仓皇的环境中，越是慌乱，就越容易被虫群冲撞而死。
她的技术确实好，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把机甲损毁度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她把探测范围开到了最大，想要找到一个突破的方向。可是，生物脑计算了半天，却依然是“忙碌中”的状态。
为什么算不出来？
是生物脑的性能太落后了吗？根本无法承担这么繁复的计算量？
还是说……
别柳的心微微一沉。就在这时，队友的通讯响了起来。
“队长，你情况怎么样？”
“还行，你们呢？”
“我恐怕……快不行了，老平挂了，我这边的机甲损毁度也超过了90%，而且我被一群蜈蚣堵死在角落里，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别柳的心坠得更加厉害，她听到那边郑重嘱咐：“队长，我们队只剩下你了，现在的分数还挺高的，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们才有出线的可能！”
别柳咬紧嘴唇，答应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
别柳关了通讯，关了温度调控，关了压力平衡装置，她把一切非必要的功能关闭，让生物脑全速运转，计算敌群范围和分布。
可是……算不出来！
那个“忙碌中”的状态让别柳的心态都有点崩了。她把所有的推进器转向后方，尽全力沿直线朝前飞。
或许是她距离地图边界还太远。只要她距离战群中心远一点，也许就能找到安全的地方了！
机甲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别柳的太阳穴因为过度用脑而钻心一样疼痛。她看不到其他的机甲士了，可还是到处都是虫族。而且，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她这架一直用最大动力飞行的机甲就成了现成的活靶子，无数虫族的目标。
别柳有些惊慌地看着铺天盖地的对足和锋利口器，之前就让她觉得非常掉san值的画面此刻更是让她头皮发麻！别柳看着飞速向上升的机甲损毁度，一直累积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地就接通了那个人的通讯。
她居然没把她拉黑。
“我是别柳。”她颤抖着声音说。
“谁？”那边的人好像真的没想起来。
“……就是阳春雪队长！刚才抛下了你们的那个人！”别柳眼睛通红，毫无形态地喊道。
“哦，想起来了，有事？”
她的语气仍然毫无波澜，不愤怒，不嘲讽，淡淡的好像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一样。可正是这种平静无波，却突然扒下了别柳最后努力维持的自尊。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报复我的对不对？我要出局了，我是我们队最后一个人，我们这场比赛拿了零分，绝对不可能出线了！！！”
“报复？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你早就知道！这里没有安全地带了，这张地图现在到处都是虫族！你早就知道了，却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这一次，燕行归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
“我挺欣赏你的，聪明，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是，当你理智地对待别人的时候，为什么觉得别人就不该理智地对待你？选择利益的人，难道不明白利益都是相互的吗？当你不能给我带来利益的时候，我为什么要管你的死活啊？”
她声音依然轻柔，却好像在别柳已经血肉模糊的心头揉了一把沙子一样。让她又痛又痒，恨不得把所有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做得不对，可我只是想要活下来赢得比赛！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可每个人都想活下来，为什么你觉得只要自己想，就一定能做到？你和其他人相比，难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别柳的呼吸粗重，她和燕行归都没有说话，通讯里清晰传来了燕行归那边的声音——呼啸声，爆炸声，那是旧星历的机甲一架架冲向飞蜈群，机甲终于不堪重负损毁的声音。就在这样的声音里，燕行归再次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得旧星历的人都特别蠢，想不到你的聪明的战术？你有没有想过，避开了这一批之后，这些虫族会飞向哪里？我们最后又该躲到哪里？
“谁都能后退，开机甲和战车的不能。谁的性命都珍贵无比，除了在第一线和虫族战斗的士兵。
“你觉得他们蠢，可就是这些蠢得连‘想活下去’都不知道的人，在黑暗中挣扎了上百年，为人类拼出了现在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徐嘉荣：不要后退！
三百年后的小六：没退，当年没有，现在也不会。
第109章
别柳的声音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想再说话, 还是已经退出了比赛。
燕行归也不想和这人说话了。她重新看向面前的战局，活动了一下有些迟钝的手指，再次加入新的一波冲过来的机甲，向虫群发起冲刺。
人类的机甲群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了。除了最前方三角形排列的十几架机甲, 其他的阵列都零零散散不剩多少。燕行归前世的时候见惯了这种场面, 可当熟悉的情景再现的时候, 她还是无法控制地情绪低沉了下去。
可她没有办法，哪怕她一个人可以开机甲单枪匹马冲入母巢，面对这样群体性的牺牲也毫无办法。
一个人的力量，在战争中渺小得不可思议。
徐嘉荣的吼声响起来：“阵亡过半的战线, 就地合并！务必剿杀干净，不许放过去一个！”
没有对话回应, 可所有的残余机甲却都无声地聚拢、汇合, 重新组成了和之前差不多的完整方阵。只是这个方阵的长度明显比之前压缩了将近一半。
他们重新出发，冲刺、掠杀。和之前一样的动作, 且每一排战线依然保留着之前燕行归说的三个点位。在战况最激烈残酷的时候, 所有的机甲都或多或少地倾斜了方向，护住了这几个位置的机甲。
——那多半都是冲到了前线的比赛选手的机甲。
像是被风雨撕得残破的羽翼，仍然尽力合拢，用伤痕累累的骨架小心为他们撑起一片还算安稳的天空。
“队长, 你来我这个位置吧, 我感觉这边稍微安全一点。”墨申对曲风庭说。
“那你……”
“我到前面去, 反正我机甲损毁度也够高了，在真的被打出局之前，至少也要拼一把！”墨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不想再躲在这里了！我也是成年好久的人了, 也打过不少比赛, 怎么能跟真的菜鸟一样缩在这里等他们保护？！”
他声音拖着鼻音，可却昂扬亢奋，那个总是带着浓重黑眼圈无精打采的青年好像突然消失了，他的眼中燃烧着某种亮得惊人的东西，甚至不等曲风庭回应，就开着机甲飞离了那个受保护位置。
“我也去了！我机甲比他的好，还能多撑一段，我觉得我现在状况超好！”孙也兴奋地喊着冲了出去。
“喂，你们……”
“别拦我！我觉得我顿悟了！我明白了我爷爷为什么这么喜欢吹嘘我们家的荣耀了，这种热血和荣誉感真的太爽了！我现在就是照耀蓝星的太阳，请叫我阿波罗！”
“……呸，谁要拦你了？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我也要去！”
除了蓟黎还稍微谨慎一点之外，全是菜鸡的三个人都如同失去理智的疯狗一样纷纷冲了出去。他们不顾自己的水平尚且菜鸟，不顾现在的阵型其实并不适合他们插入，愣是凭着满腔热血杀入了虫群中。且他们不是唯一冲动行事的，太多热血上头的人都跟着七零八落冲出了被保护的位置，叫嚷着各种中二的台词杀了上去。却不知道这一幕在旁观者眼中是多么好笑。
“卧槽……上面那个真的是我们第一军团的吗？我们第一军团不是走高贵冷艳路线的吗？怎么还出了这种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