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鸟惊的花容失色,掩口瞠目,后退了半个身子,心如擂鼓,神乱如麻,脑海中是千头万绪。
青华看越鸟深思,心里不禁忐忑害怕,怪只怪他一时鲁莽,也不想想他如此兀自相求,岂不是让越鸟为难?她千年苦修,一心要入雷音寺,如今即便是与他生情,也总得细作打算。如来一片苦心,西天诸佛又对越鸟诸多栽培,如今要是为了他一一背弃,岂不是有负灵山恩情?他越想越心虚,垂着头不敢看越鸟,只怕她出言婉拒,心中生出凉意来。
越鸟一时出神,眼看青华跪地不起,只能强收心神,扪心自问,只问一句——她愿意做青华的妻子吗?
“……我答应。”越鸟脱口而出。
青华闻言大喜,连忙起身,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整个人晕晕乎乎似乎踩在云端一般。
“你真的答应?!”青华抓住了越鸟的手就不肯再放,生怕她片刻之间又换了心思。
“嗯。”越鸟红着脸细细答应了一声,随即颔首垂目,不敢再看青华。
青华喜不自胜,连忙拥着越鸟到天井中同坐,便是坐下了也不肯老实,干脆将越鸟拢入怀中说话。
“我知道越儿多有踌躇,你且放宽心,我自有计较。到了叁月叁,我就去求那西王母,她司天庭姻缘,虽然不能赐下仙缘,但照样可以在她那姻缘簿上将你我配做夫妻……只不过……”青华顿了一下,面露惭愧,语带苦涩——
“……只不过……除非玉帝老儿破例敕封,否则只怕……只怕……青玄可以有妻,东极帝却难有帝后了……”
越鸟早就明白此节,满天皆知青华断了仙缘,要玉帝如何赐婚?即便玉帝肯,这赐的又是什么婚?是断桥情还是凤失凰?玉帝就是再抬举这东极大帝,也不能枉顾众议强行为东极大帝立后,更不能将东极帝后这位高权重之衔胡乱加给她。可越鸟此刻深思,心思却根本不在尊位之上——
“帝君去求了,王母就肯吗?”
越鸟思前想后,这西王母即便是能为他二人赐下姻缘,恐怕也未必就肯担这些个干系。且不论逆天赐婚是违逆圣意,王母少不了要在玉帝面前受责。即便是玉帝宽容不计较,王母若是赐下这终要离散的姻缘,到时候叫满天诸仙各个等着看他俩劳燕分飞不说,只怕连王母也要仙名受累。
“越儿别怕,我自有法子。”
西王母不是好相与的,青华若无十足的把握怎么敢去求她?这求请求恩,自然要知道孝敬供奉。西王母位极人臣,唯有一事千年不甘,那就是东王公错失六御之尊,叫他夫妻二人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如此便正中青华的下怀——他左思右想,唯独怕来日敌不过那焚风。到时候他若真的灰飞烟灭,那血莲之功未成,不能无人掌管。既然如此,他便将这天大的人情卖给西王母,将血莲术传给那东王公!到时候青华若真的身死,东王公便可以名正言顺,做了东极大帝,西王母所求指日可待,想来断然没有拒绝青华的道理。
越鸟见青华神色有异,一时间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如今他二人既然一心要举案齐眉,眼前无论是如何的艰难险阻,她都绝不能让青华一人面对。她既然要做青华的妻子,就要与他同心同德破除万难。她一心想为君分忧,心中另有所思——若到时候天庭实在行不得事,那白龙女所说的也是一法。青华虽然是要受些委屈,但等越鸟身后,青华顶了明王尊位,在五族之中无人能敌,便可做了万数之尊。到时候天庭无论是如何的恼怒,也绝不敢强行责罚。
这夫妻二人皆是天下的灵根,一个是女娲心脉,一个是凤凰后裔,俱是七窍玲珑的心思,通达无边的慧根。他们是天定的鸳鸯,如今情根深种,为保彼此,宁愿将叁界五行一一算计个遍。青华从前是如何的惬意潇洒,如今就是如何的谨慎筹谋,越鸟从前是如何的坦荡清白,如今就是如何的老谋深算。
他俩虽然是身相依偎,却是各自出神。青华回过神来才觉得不对劲,扳过越鸟的下巴问道:“虽不知道别的夫妻求得了亲是如何反应,你我怎么各自枯坐?”
越鸟噗嗤一笑,心中点点的愁云惨雾悉数散去,看着青华的面孔只觉得欣喜。
“哪有帝君这样不问生辰,不拜父母,向本主求亲的。如今我虽然答应,但也总要禀明佛母啊……”越鸟越说越臊,她俩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便是凡人只怕也没有如此行事的。
青华这才想起来他那个丈母娘,吓得嘴里直支吾:
“这……那若是佛母不答应呢?越儿就不嫁了吗?!”
“帝君是怕我母看不上东极大帝吗?”越鸟看青华面露尴尬,心生顽皮,连忙就要逗他。
“我……这……哎……”青华有苦难言,连连摇头,眉都皱了起来。
“我逗你呢,你怎么恼了?我母一向豁达,我又早就自立门户,她只会过问,不会干涉的。”越鸟解释道。
“这……万一她真不答应呢?”
青华直挠头——这佛母对别个豁达不豁达他不知道,到了他这只怕是豁达不了!恐怕佛母宁愿将越鸟嫁给东海的龟丞相,也不愿意她嫁给自己。
“这……你这不是抬杠吗?若我母真是不答应,我就将明王尊位脱去。到时候我只是一介散仙,一身而已,无人束缚我,我就可以长长久久的陪着帝君,哪怕是无名无分,我也认了。”越鸟沉思道。
“长长久久,是多久?”青华试探道。
“那自然是有多久就多久。”越鸟露出苦笑,怕被青华看破,干脆趴在他的胸前,环住他的脖子撒起娇来。
青华仰天一叹,将越鸟紧紧搂住,心里甜中发苦,喜中有悲。
“殿下既然答应了,那还算是佛门弟子吗?”青华把下巴搭在越鸟的肩头闷声问道。
“帝君无需过虑,我母也是金身,也不入雷音寺,便知灵山无妨。”
越鸟轻描淡写,心里却忍不住觉得辜负了佛祖和观世音的多年栽培。都叹尘缘苦,岂料这一个情字竟有如此威力。她自小长在佛祖座前,叁千年修得一身清净,与青华一日生情,居然心甘情愿抛舍宏愿,情愿不入雷音,也要与他相伴。
青华听得耳边越鸟轻叹,便知道她没说实话。原来所谓情劫就是要他们二人无情是苦,有情也是苦。既然是逆天而行,就得将尊位名节,乃至性命悉数舍了,才能换得百年相欢。
他没有舍不得,他只是舍不得越鸟。
“是我害了你……”青华捧着越鸟的脸喃喃道。
“帝君向来潇洒,毫不眷恋权位,你我夫妻同心,我自然也是如此,帝君何须多思?”越鸟看青华面有愧色,连忙相劝。
“可……”青华红了脸,可话到嘴边又不能不说——
“……越儿愿意与我在此成亲吗?”
越鸟一阵娇羞,这才明白青华所指——即便是西王母愿意在姻缘簿上配了她二人,他们也万万不能在天庭行礼成亲。他们命途多舛,情路坎坷,皆因青华是断情在先,生情在后,逆天狂背;而她拜雷音在前,脱雷音在后,忤逆不孝。天数不容,便要叫他两个无名无分,无尊无位,连婚嫁之礼,都不许他们有。
“你不是说你本就是离经叛道不遵礼法之辈,如何计较这些?”越鸟轻声安慰道。
“可我就是计较!若不是因为我,殿下出嫁,应该是十里红妆,百鸟朝拜,五族共庆。偏是我不好,害得你连一身嫁衣都穿不上……”
越鸟见青华眼中泛红,心中忍不住也是苦涩一片——他俩未免也太运途不济,九重天不能起仪仗也就算了。他俩早就在这溪鸡县扮做夫妇,如何能再办婚宴?如今莫说是婚礼,只怕就连花红表里都办不下——今年是灾年,村民连对联都换了白底,家家户户都不贴窗花,不点红烛,他们若是贴褔贴喜,岂不是坏了此处民风,伤了乡民的心?
“你别伤心了……我想想法子……”越鸟看青华实在难过,只能想些补救之法。
“这喜服……九重天本来就崇素,我们就以白衣做喜服,倒不用真的穿红着绿,插得满头珠翠,反倒不雅。这装点嘛……便在屋内换了红罗帐,红铺盖,再摆两根红烛……也就差不多了……”
越鸟说罢,凌空变出金纸剪刀,也不画图样,也不勾线条,行云流水一般剪出两个巴掌大小的喜字来。
“把这个贴在红烛上,不就是喜烛了吗?”越鸟面露笑意,看着那两个喜字,心里有羞有喜。
青华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莫说越鸟是凤凰后裔身份贵重,只怕就是凡间夫妻也没有如此简薄的。偏到了他这里是无媒无聘,无礼无宴。眼下她越是云淡风轻,青华就越是万分的自责。
“殿下只管逗我,天下新娘子自己剪花纸的,恐怕是绝无仅有。”
“谁说的?”越鸟捧着脸笑道——
“帝君不知人间疾苦,贫贱夫妻指月为媒的都大有人在。若是有情,无论如何贫贱,都可以相濡以沫。若是无情,就是凤冠霞帔,也难保夫妻恩爱。帝君一向通透,自然知道夫妻只求同心,不求其他。帝君自苦,无非是觉得无礼不郑重,既然如此,羽族有以血供奉之礼,到时候我们便照样子做了,帝君可心安了?”
“什么到时候,就今天!你快细说,什么供奉之礼!”青华急吼吼拉着越鸟就问——这夜长梦多,要是王母不许,佛母不允,他这好不容易讨来的妻子只怕又要没了。一时间也不计较什么十里红妆之言,只恨不得能即刻押了越鸟拜堂,以免再生出事来。
“什么今天……你!”越鸟臊急了,一把将青华推开,口里直骂——
“哪有求亲当日就拜堂的,你还说尊的是什么礼?!”
青华闹了个大红脸,一双眼贼溜溜偷偷看着越鸟,心里直美,脸上露出痴相来。
“是……是急了点,要不明日……”
越鸟面红欲滴,甩袖便走。
“哦……殿下先休息,明天再说……”青华对着越鸟的背影交待道,说完话看越鸟不理他,挠挠头揣了手,站在院子里只觉得说不出的高兴。捡起桌上越鸟剪得的两个喜字,揣进袖里,美得合不拢嘴。
越鸟气鼓鼓的躺下,气着气着又噗嗤笑了出来,心里有羞有喜,想起青华的痴相只觉得可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岂料睡到半夜,突然有人悄悄推开了房门,随即直奔越鸟床榻。
屋里黑漆漆的,越鸟只看得出个男子身影,她一心以为是青华闯进屋里,便娇嗔道:
“你做什么?”
不料那男子并不应声,反倒是站在越鸟的床尾,猛地掀开被褥,将越鸟的脚握在了手里直摩挲。
越鸟吃了一惊,这老神仙莫非如此按捺不住,这是急急要与她行房吗?
“帝君快放开!”
越鸟挣扎起来,那男子按不住她,便出声相劝——
“小娘子,你那相公不疼你,小生来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