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归荑皱了皱眉,心口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沉郁, 转而又压了下去。
捧起药碗, 凑到唇边吹了吹, 慢慢喝了下去。
不知为何,往日常喝的汤药这次一下肚,腹中就像烧了起来,她强撑着放下碗站起来。
还不等完全站直身体,小腹猛地绞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胸口微微窒息,喉间涌上一股腥味。
傅归荑抿紧嘴唇,一手撑在桌上,一手忍不住捂上肚子,身体微弓,手背爆出青筋。
“啊!”绿漪忽然尖叫了一声,傅归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桌上滴下点点鲜红。
她抬手用两指抹了抹嘴角,垂眸一看,原来是她的血。
下一刻,她喉咙微动,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失去意识前,天空爆发出一声巨响的雷鸣,须臾间暴风雨席卷了整个天地。
*
傅归荑再次有意识时是迷迷糊糊的,她正好听见门外传来裴璟在发布指令。
他声音沉冷,连暴雨都无法盖住那股子狠厉。
“传令季明雪,把整个避暑山庄统统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这段时间进出这个别院的所有人,每一个都抓起来单独审。”
“她接触过的任何东西,不拘于吃的,喝的,用的,统统查一遍。”
守在傅归荑跟前的太医脸色惊慌,太子殿下的脸色实在是阴戾骇怖,每个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被迁怒。
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密切关注躺在床上的人,生怕她要是有个好歹,所有人都跟着陪葬。
太医察觉到傅归荑长睫不规律地颤动着,呼吸也变得紊乱,看样子是快要醒了。
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她总算有反映了,再不睁眼这一屋子的人都别想见到今晚的月亮。
太医劫后余生般长舒了一口气,又猛然打了个激灵,赶紧叫人去门口通知太子殿下。
裴璟很快赶了过来。
傅归荑慢慢睁开眼,腹部panpan还在隐隐作痛。
她抬眼望去,裴璟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往常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杂乱地飘在双颊边。
尽管裴璟已经尽可能地收敛面上的怒与惊,她还是能在那双幽深的黑眸中找出一丝慌乱。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裴璟坐在床头,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轻轻地抚摸着,眼睛里是难以掩藏的心疼。
他的手有些凉。
傅归荑皱着眉摇摇头,气若游丝道:“我怎么了?”
裴璟的手指来回抚摸着她褶皱的眉间,小心翼翼地像在确认什么,他轻描淡写道:“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正在查。”
傅归荑眉头更深:“你骗我,吃坏东西怎么会吐血。”
裴璟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没有说话,专注地凝视她,眸色犹豫。
傅归荑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告诉他不要说谎。
裴璟最终还是如实相告:“你中毒了。”
他本不想让傅归荑担心,然而她太聪明根本瞒不住。
傅归荑的表情顿时僵硬,中毒,她怎么会中毒?
裴璟脸色闪过挫败和懊恼,“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被人下毒。你放心,我以性命起誓,我会给你个交代,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
傅归荑轻咬下唇,沉思到底是谁会下毒害她。
平日里她虽然不善言辞,也不爱与人虚与委蛇,却不会故意与他人交恶,更何况她几乎都没踏出这个院子一步,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皆在裴璟的掌控下。
若是这样都能着了道,背后的黑手得有多大的力量?
还有,下毒的目标到底是她,还是她只是做了个替罪羊?
这一点裴璟也想到了,他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害傅归荑,最后猜想那人是想下毒害自己,被傅归荑挡了去。
心里对她的愧疚更甚,他没有把人照顾好,反而让她替自己受罪。
裴璟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被角,声音轻柔:“这次是我大意了,我给你道歉。”
傅归荑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抽了一下,移开眼神。
裴璟转过头问太医,他直截了当道:“她中的是什么毒,你查出来了吗?”
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下,回道:“臣斗胆请贵人回答几个问题?”
裴璟淡淡应了声。
太医问了傅归荑几个问题,傅归荑都一一作答。直到当问起她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平日里没吃的东西时,傅归荑怔了一下,须臾间调整好呼吸,回了句没有。
裴璟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她,几乎是瞬间察觉到她在撒谎。
他的眸子眯了眯,等太医问完后,让绿漪进来回话。
绿漪被人搀扶着进来,脸色惨白,唇角咬出了血,见到傅归荑醒过来后眼睛瞬间红了。
裴璟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太医方才的话。
绿漪在太子面前哪里敢藏半分,颤着嗓子将傅归荑早上喝冷酒的事情抖落出来。
裴璟的脸沉如阴云般骇戾:“她喝,你就放任她不管?你是死了不成,都不知道劝一下?”
绿漪连忙伏地而跪,背脊绷直,浑身颤抖。
裴璟怒喝:“赵清,拖出去杖毙!”
傅归荑自绿漪进门就看出她一定是受了罚,听闻裴璟的命令后立即伸手拉住他:“不怪她,是我口渴,又不想喝热茶,所以才喝了冷酒。”
裴璟感受到她的五指柔软无力搭上他的手臂,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他反手将她的手放入被衾里,转过头无奈道:“都告诉你了,这些东西要少喝。”
傅归荑心虚地点点头。
裴璟又让绿漪将傅归荑近一个月的日常活动事无巨细地报上来。
傅归荑躺在床上越听越心惊,绿漪的记忆力极好,她甚至能说出来十五日前自己射中靶心几箭,三日前的午膳时多夹了两筷子鱼肉。
“对了,贵人之前还有个习惯,就是每次……每次与您同房后第二天一早都会去茶室用早膳。”
傅归荑呼吸微窒,心里紧张得不行,面上却安然自若。
太医听了后,追问:“贵人是今天喝了我开的药,立刻产生不适的?”
绿漪肯定点点头。
太医听完后面色凝重,后脊生寒。
自从他上回查出太子殿下中招的东西来自苍云九州后,他便开始研究关于苍云九州的各种医书,杂记,以备不时之需。
烈酒,他开的药,中毒呕血。
三者结合起来,他有个胆大包天的猜想,然而事关重大,他不敢胡乱说出口。
裴璟察觉到太医神色有异,不耐烦道:“有什么就直说,不得有一丝隐瞒!”
他的语气和口气都十分不善,处于随时暴走的边缘,傅归荑中毒这件事让他心里憋着一股火,除了愤怒外是不可抑制的后怕。
若下的是剧毒,若傅归荑食用过量,他简直不敢往下深想。
当听见下人来报她出事的时候,裴璟觉得自己的天灵感都要被天上的惊雷劈开,血液在瞬间凝固成冰,倒流回心脏,冷得脑子有瞬间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她身边的,等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嘴角边还有没擦净的血时,顿时身形不稳,两眼一黑。
鲜血点在她毫无血色的双唇上分外刺眼,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钝痛不止。
裴璟见过很多人流血,他在北蛮为质时,经常被折磨得血肉模糊。
战争的残酷让他对鲜血和死亡冷漠到了麻木,然而他见过的所有流血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傅归荑。
她身子那么瘦弱,全身加起来也没多少肉,更不要说血。
在听见她中毒的那一刻,裴璟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那个害她的人找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太医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想,谨慎地问傅归荑除了酒、早膳吃食和调理身体的那碗药,还有没有吃什么。
傅归荑果断地摇头。
她动作太快,反而引起裴璟的注意。
裴璟暗自记下她的异常,转头盯着太医,沉声道:“但说无妨,无论是与不是,总要一一排查。”
太医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心里暗叹若真是他猜的那样,太子殿下不知道会如何雷霆震怒。
想到上回满屋子的狼藉,太医心有戚戚,语气不稳:“臣开的药里,有一味与苍云九州特产的药材相克,那味药材需要用烈酒激发药性……”
裴璟闻言目光一凛,听到苍云九州四个字时脑门一跳,再联想到她近日嗜酒的异样,压下心底沉抑的猜疑,问:“苍云九州的那味药,是治什么的?”
太医慢声道:“那味药可以缓慢改善气虚体弱的症状,适用于先天不足的人。”
裴璟听到这里,心口的那股窒息感微微散去,眼神略微缓和,偏头问傅归荑:“你最近吃别的药了?”
傅归荑在听见太医说出用烈酒激发药性的时候呼吸都停止了,后背迅速渗出一层水渍,四肢僵硬,全身像被一块巨石压住钉在原地。
听见裴璟问话后,她在承认与不承认之间纠结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摇头否认。
那法子连苍云九州的人都很少耳闻,南陵更不可能有人得知。
裴璟眼眸微眯,转回来看见欲言又止的太医,厉喝一声:“医术不精,问半天也没有得出结论,将他拖出去仗三十!”
太医一听脸色煞白,他哪里受得住这样重的刑罚,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股脑地说出他的猜想。
“太子殿下饶命!那味药虽然是治先天不足之症,但若是与烈酒同服则是……则是……”
“则是什么!”裴璟陡然站起来,气势摄人。
“则是最好的避子药。臣在苍云九州医书记录的一个偏方里面看过。贵人若是服用了那味药,再辅以烈酒便会与臣开的药相克,出现呕血中毒之兆。”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巨雷,同时炸在裴璟和傅归荑的头顶。
裴璟缓慢地转向傅归荑,目露凶光,他切齿道:“傅归荑,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吃这药?”
傅归荑咬死不认。
裴璟转头问绿漪:“她去茶室用早膳的日子,是否都会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