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徐京奇没有动手,他视线缓缓从温凝身上移开,落在了邓吾的身上,像是要另选一人刺探情况。
“这位是邓公公吧,贴身跟着太子殿下,今日居然不会带路?”徐京奇将矛头对准了一旁的邓吾。
温凝见他如此,便知道抬出太后确实有用……可邓吾却有些麻烦。
邓吾也不慌,憨憨的摸了摸脑袋,讪笑道,“回徐公公的话,您有所不知,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母子情深,太子殿下来看皇后娘娘时都是独自一人,从来不带奴才的,奴才确实不太认路,只认得一个方向,这不就给太子妃殿下指错路了……”
邓吾说到这里,立刻开始用力扇自己巴掌,“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改死,奴才改死……”
温凝一惊,立刻拦住了邓吾的手,“此事怎么能怪你。”
这话说完,温凝便上前一步,将邓吾护在了身后。
“徐公公,身为主子,我今日找不到路,应该罚我才是。”温凝声音轻柔,笑看着徐京奇,她身量也不算高,显得瘦弱,此时拦在邓吾的面前,却无端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邓吾心中仿佛刮过了一股暖风,他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在宫中被人欺负的快要没命时,也有这样一个人,挡在他的面前,冷冷的对旁人说,“不滚就死。”
当然,当时他也被太子殿下吓得半死,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面前这个温软可人的主子。
“况且,走错路属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儿想必也不是什么禁地,徐公公何必如此认真,回去之后,我会好好管教邓吾的,请徐公公放心。”温凝如寻常一般理直气壮。
徐公公眯眼看着她,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照理说,若真是听到了看到了什么,寻常人恐怕早就心虚害怕了,她却眼眸澄澈自然,看不到什么别的情绪。
他也算是阅人无数,这些还是能看出来的。
只是这温凝来头也不算小,之前必格勒要求她和亲,她居然能在那样的险境脱身,足以说明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
……等等,当时在宫中,恐怕是萧云辞出了手。
徐公公仔细权衡,沉默半晌,忽然如寻常那般带着些讨好的笑了起来,身子微微躬着,变成了往常的模样。
“太子妃殿下,您想去的地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手一指一旁的宫殿,笑道,“这便是皇后娘娘所在的寝宫,绕过这条道,过去便是正门了。”
“居然如此。”温凝惊愕不已,然后看向邓吾,“没想到你还是认路的,只不过走反了方向。”
邓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耽误了您的时辰,真是罪过。”温凝笑着颔首与他道别,“多谢徐公公!”
“您客气。”徐公公看着温凝走远,简单行了个礼,抬眸时,看着主仆二人轻松的背影,眼眸沉沉,看不出情绪。
感觉不到徐公公那森冷的眸光之后,温凝缓缓看向邓吾。
邓吾也是一脑袋冷汗,吓得不轻,与温凝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温凝知道他也看到了,不由得轻声说,“将那盒子再给我看看。”
邓吾立刻将那盒子重新拿了出来,放在温凝手中。
虽敷衍过了徐公公,可接下来却是最麻烦的,温凝看着手中的碧玉如意,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如意绿得出奇,实在是有些微妙的感觉……温凝未撞见那二人之前恐怕感觉不出来,可如今看到这绿如意,温凝便觉得皇帝的脑袋上仿佛飘过了一抹绿光。
萧云辞不会是……知道徐公公与皇后的关系吧?
温凝背后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倒是知道萧云辞与皇后关系极差,所以故意阴阳怪气的送这东西给皇后,暗示她对皇帝不忠?
温凝死死捏着盒子,觉得事情都连在了一起。
可是不对啊!
温凝还是不懂,太监真的可以吗?不是已经没有那个……了吗?
温凝不由得带着几分疑惑的看着身侧的邓吾。
邓吾只觉得背后一凉,生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那个,我可以请教你一个不太……不太守礼数的问题吗?”温凝轻声问。
邓吾缓缓吐了口气,不等她接着问,便直接回应道,“对女人已经不行了,不过可以用别的,比如……嗯,这个问题您还是问太子殿下比较好,奴才说得龌龊,怕是会脏了您的耳朵。”
问萧云辞?
这不好吧。
萧云辞的“刀”她至今都不敢再提半个字,更何况这些细节。
“罢了。”温凝缓缓叹了口气,有些事自己总归是无缘知道,意会便可。
“总之,这如意不能送。”
若是她没有撞见今日的事情,送了此物,可以帮萧云辞阴阳怪气一道,让皇后娘娘胡思乱想,乱了方寸,总之一定不会好受。
可是如今自己撞破了皇后与这徐公公的密谋,一转头便送了此物,可谓是直接拿刀子架在皇后的脑袋上,相当于借机威胁皇后,导致的后果可能不是她如今能承受的。
温凝将盒子里的如意拿了出来,快速塞进邓吾的手里,“藏起来。”
邓吾看到那绿油油的如意,眼角一抽……这倒是太子殿下能做出来的事。
“那太子妃殿下准备如何是好。”邓吾飞快将那碧玉如意收了起来,放在怀里,问道,“总不能空手去见皇后娘娘,不如便将此物送了,说是太子殿下准备的便是。”
温凝咬了咬唇,蹙眉想了想,将头上的金步摇摘了下来,放在了方才的锦盒里,那凹槽刚好能放下,仿佛量身定做。
“啊,这……”邓吾惊愕看着她,“这礼是不是太简单了?”
“走吧。”温凝鼓起勇气,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简单敷衍的礼,总比被发现自己撞破皇后娘娘与徐公公密谋现场要好太多。
邓吾如今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在心中默默为温凝捏了把汗。
不出温凝所料,自进宫门开始,皇后宫中的宫女嬷嬷态度便微妙,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拦着她不让她入内,也并不让她走,只用各种理由说着皇后娘娘如今正在抄佛经,要见她,便要侯在门外等着,等皇后娘娘抄完了才能进去。
温凝知道这是皇后娘娘在故意为难自己,心中平静,点头应声后,便垂手站在一旁阴凉处等着。
她几乎站得腿酸时,忽然有宫人来请她进去,温凝松了口气,准备带着邓吾一起,却听那宫人道,“娘娘请您一个人过去。”
邓吾顿时觉得不妙,温凝知道皇后早就跟自己不对付,已做好了准备。
“你在此守着。”温凝轻声吩咐邓吾道,然后轻声快速说了句,“半个时辰未出,就去搬救兵,皇上、太后都行。”
邓吾重重的点了点头。
温凝跟着宫人缓缓入内,穿过佛堂,闻着令人平心静气的香,来到那方从前来过的小院。
小院本就闷得很,四处不透风,本该安定心静,可如今已入了夏,这儿便比外头更热几分,温凝刚走进来便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一半是因为环境,一半是因为心情。
只因那皇后冷着面容斜倚在软榻上,哪里在抄什么佛经,而是由宫女在两边伺候着,喂她各式瓜果,还有一位在一旁给她扇风。
软塌在树荫下,倒是凉爽。
一旁的石桌处却晒着太阳,上头确实放着佛经与碎金纸,只是那纸上还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动过。
温凝低眉敛目朝她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万福,臣媳温凝奉太后娘娘吩咐,特地来看您。”
说完,便呈上那一方锦盒,皇后不慌不忙的看了一旁的宫女一眼,宫女过来拿了锦盒在皇后面前打开,皇后轻描淡写的瞄了一眼,姣好的面容缓缓凝了凝,轻笑一声。
“好重的礼啊。”皇后的声音里不免带着几分讽刺。
“多谢皇后娘娘称赞,也不算贵重。”温凝“谦虚”道。
皇后面上一僵,缓缓坐起身,将手中的瓜果扔回了宫女托着的盘子里,看着她手腕上的金镯子,面容有些难言的扭曲。
温凝心中紧张,却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皇后娘娘若是喜欢,臣媳日后再多献上一些给您。”温凝缓缓道。
皇后面容微微有些扭曲,仔细打量着温凝的模样,却见她低眉敛目礼仪姿态完美,没有半点疏忽,倒是让人找不到错处。
方才的情状,这温凝究竟有没有看到?
皇后眯眼打量温凝,想从她的面容上看出些端倪,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徐京奇方才在场,若是发现眉目,应当会做些什么。
如今她平安无事,又如此大胆,居然敢送个金簪敷衍她,面上并没有任何异样,应当是没有大碍。
不过……
“谁让你起身的。”皇后缓缓靠在软塌上,悠悠看着她,既然送上门来,她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温凝知道自己礼数上绝对未出错,便不解的看着她。
“跪下。”皇后语气轻飘飘的说。
“臣媳不解。”温凝并没有顺从,而是轻声问,“为何而跪?”
“你妖言迷惑太子,身为太子妃,居然轻易跟太子去水患之地,给太子添乱,难道不该跪吗?”皇后冷笑道,“若天下女子都以你为榜样,岂不是乱套了。”
“可臣媳并未添乱,反而帮了忙,宜州百姓可佐证。”温凝道。
“你还敢顶嘴?”皇后反而笑了,仿佛等的就是温凝犯错,“你身为女子,如何帮忙?身为太子妃不可干政,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如何管好太子府,今日本宫便要好好教教你这些道理。”
温凝知道躲不掉,自己今日不管说什么都是错,镯子的旧恨加上今日撞破她与徐公公的新仇,以及萧云辞不在此,她过来皇后宫中便仿佛肉包子打狗,脱一层皮都不错。
“本宫给你个机会。”皇后瞄了瞄那日头下的石桌,淡笑道,“去将那佛经抄了,不许抄错,抄错一个字便重新写。”
温凝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方才看到那石桌便觉得不对劲,突兀得很,那石桌未配石凳,桌子低矮,若不是躬身,便要跪着蹲着。
身为太子妃,自然不可能用蹲着躬身等姿态,若想要留些脸面,只能跪着。
可那石桌下是一片巨大的石板。
现在快要正午,今日天色虽显得有些阴沉,可天上仍旧有些许阳光,而且今日闷热得很,石板、石桌应当都是滚热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是。 ”温凝没有别的理由拒绝。
半个时辰,只要坚持半个时辰……
温凝走到那石板上,缓缓跪了下来,手擒着笔,沾一旁的朱砂。
朱砂遇热有微毒……温凝咬牙,她之前觉得皇后心窄,如今只觉得她心狠,居然用这种招数,她本想换墨水,可若她有歹意,墨水里也会加别的,朱砂只能算是故意恶心她罢了。
温凝没别的办法,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直接触碰朱砂墨。
皇后见她听话,终于气顺了些,开始一面吃瓜果,一面打量温凝。
温凝脊背挺直,虽跪着,却仍旧挺直了腰背,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贵女的气质,只是她那张脸,那沉静的模样,只消一眼,便有些惹人厌。
她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皇后蹙眉,却总想不起那人是谁,总归是自己极为厌恶的人。
温凝静静地抄书,一声不吭,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走动。
她听到那脚步声似乎有几分熟悉,不免抬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