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听他所言,不由得想到齐微明的为人——他一向深明大义,如果将事实告知,他一定能明白此事乃不得已而为,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太子殿下也是一片苦心,鼎力相助才会如此。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柔,语气中有几分羞愧,“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方才臣女确实顾虑了一些儿女私情,如今当务之急,应当是解决眼下问题,昭言他也一定能明白的……多谢殿下点拨。”
萧云辞听闻此言,嘴角勾起几分笑意,“温姑娘有度有识,孤果然没有看错人。”
第二十三章
温凝听到萧云辞说的, 虽明白这是场面话,可耳根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微微发热。
她郑重说,“臣女只希望请殿下不要暴露父亲的旧部,其余能做到的, 臣女定会拼尽全力, 也请您一定要信守承诺。”
“自然。”萧云辞丝毫未犹疑, “即便孤日后有性命之忧,也绝不会牵扯他们。”
闻言, 温凝心中也算尘埃落定。
她彻底安下心来, 整个人也稍稍放松了些, 轻声说,“成婚之事,臣女愿意。”
她声音温柔好听, 软而甜, 如同甜糯的糕点。
萧云辞棕黑的眸子沉沉看着她, 竟是沉默了半晌。
她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见他许久不开口, 仿佛怕他后悔,不由自主抬眸看着他。
萧云辞眼眸微动, 挪开目光。
“好。”
“其余的事,孤会安排, 你自放心。”
他语气听起来与平日里相同,仿佛只是与她说什么再简单不过的事项,只是他言语间有几分情绪的克制, 不仔细听几乎无所察觉。
“多谢殿下。”温凝缓缓在他面前跪下, “愿太子殿下,万事顺遂。”
在这只有月光倾洒的厢房里, 萧云辞长身玉立,双手背在身后,沉沉的目光深邃如墨,于黑暗中将她整个人笼罩于其中。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掠起一丝嘴角的弧度,静静看着她朝自己行礼,声音中含着几分笑意,“借温姑娘吉言。”
黑暗中,一道高高的宫墙横在视野之中,将月亮与天空割成了两块。
温凝看着窗外萧云辞颀长的身影缓缓远去,他刚到那拐弯处,便立刻有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如鬼魅般悄无声息,跪下朝他恭敬行礼……那两个身影,恐怕便是一直潜在永安宫附近的人?
萧云辞随意抬手,那两人不动声色,消失于黑暗之中。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发觉冷汗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背脊,与萧云辞谈条件着实耗费心力,林叔说的没错,此人确实多智近妖,稍不注意便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毫无秘密可言。
她也不知他还有多少后手。
林叔他们之前若是跟萧云辞作对,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处,也难怪之前林叔对萧云辞的意见那么大。
温凝发了会儿呆,从怀中摸出一个九连环,她细细看了两眼。
脑中又想起那日赏花宴还未开始时,齐微明朝着自己露出的笑容。
齐微明平日里不算是非常温和的人,总是清俊淡雅的,给人一种如高岭之花般高不可攀的错觉。
可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会笑,笑容之中充满了包容与爱护,就像小时候一样。
“下个月初是好日子,等我来娶你。”
“齐微明,对不起……”温凝捏着那九连环,想到当初那纸条上的内容,只觉得如今不过几日,赏花宴后所有的理所当然都变成了无法企及,一时间有些恍如隔世。
“你先等等我,等我渡过这个难关。”
不过,她也已经想好,一两年便罢了,若是三年五载,齐微明等不了、等不起,她也不会强求。
毕竟,齐国公府的颜面与利益不可失,齐微明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之中又是名副其实的佼佼者,愿意与国公府结下亲事的高门贵女无数,他有无数更好的选择。
无论他如何选,温凝都会感激他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与爱护,会给他自己能做的……最好的回报。
温凝将那九连环与那无忧剑一道,被仔细的收到了衣柜之中,从小到大,她心里也就装了这么两个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爹爹和齐微明。
她咬紧了嘴唇…… 如今,前路虽艰难,却有了希望,有了努力的方向。
她很庆幸,还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第二日,晴了数日的京城黑沉沉的,天边不知何处飘来一片乌黑沉重的云,压坠在天边,沉甸甸的仿佛要下雨。
一大早,晴月不过出门一趟,便惊慌的带回了消息。
说必格勒王子因暖花阁之事受了些烧伤,极为气恼,又因太子殿下“恰好”救了温凝而耿耿于怀,要求皇帝尽快完成和亲的流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温凝回去。
她话音还未落,永宁宫便来了太监宣旨。
圣旨大意便是,皇上不日将册封温凝为和宁公主,照惯例,在册封大典之前,要先去祭坛祈福占卦,根据占卦结果定册封大典事宜,以求一切平顺,祈福占卦将有皇上亲自前去,礼部众臣与皇后太子陪同一道前往皇陵祭坛举行。
温凝接了旨,看似平静,心中却忐忑不安。
又快了一步,学礼仪这一步居然被直接省去了,直接跃到册封大典——可她若是真封了公主,身份有变,还如何嫁给太子?
不过,好在北明极重视祈福卜卦,注重顺天命,什么都能省,只有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会保留。
卜卦……她能如何做?占卜着实是一件摸不着底的事,她也不能全靠运气抽出一个天命卦来。
小太监离开后,晴月看着皇上赏赐的那些衣裳与首饰,微微蹙眉,有些嫌弃地说,“姑娘,皇上赏的这些,还没太子殿下给的好呢。”
温凝一惊,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晴月也立刻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缩了缩脑袋。
好在四下无人,温凝松了口气,拿起其中的一件衣裳,那衣裳是正儿八经的淡粉色,却透着一股子俗气,上头的花纹也是前几年时兴的,她又看了看别的,各式都有,有的衣裳还透出一股陈年的怪味儿,倒像是宫中库房压箱底没人要的料子拿出来赏给她。
晴月方才所说的也没错,确实及不上萧云辞给的那些好东西。
自自己入宫以来,太子殿下虽然面上不表,其实行动却十分维护她,若不是有萧云辞在,她哪里有如今这么好的状况……温凝心中感激更甚,只觉得太子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温凝最后还是挑了那件淡粉色的衣裳,也不为别的,就是味道稍稍好闻些……这些衣裳足以证明皇上的决定来的突然,恐怕便是因为必格勒才加快了速度。
萧云辞知道这件事吗?他有没有做准备?她现在又应该怎么配合?
温凝颇有些头疼。
她虽然与萧云辞说了一夜,可却又觉得二人像是什么都没说,萧云辞准备如何做,她半点也不知道,只能傻傻的等着他的安排。
她本以为萧云辞得到这个消息后,应当会寻邓吾或是其他人过来与她说明后续事宜,可这一日,等来等去,等得外头大雨瓢泼倾盆,也没有太子的人来永宁宫。
温凝实在心中没底,最后实在没办法,便让晴月以借东西的名义去东宫讨些除湿木炭灰来,半晌过去,却见晴月端着一把大油纸伞给邓吾打着,两人冒着雨回了永宁宫。
邓吾将那一盆子的木炭灰放在温凝面前,笑着行了个礼,“姑娘,木炭灰给您带来了。”
大雨瓢泼一般,不似春雨,倒像是夏日急骤暴雨似的,声音嘈杂。
嘈杂声中,温凝走近开口,“多谢邓公公,殿下还有什么嘱托?”
“嘱托?”邓吾细细思忖片刻,说道,“殿下今日未在宫中,只留了话,要奴才在宫中候着,若是姑娘有什么事便给您个方便,姑娘是想?”
温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别的事,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了。”
“姑娘不必客气,日后还要仰仗温姑娘。”
“……邓公公着实客气,温凝不敢当。”
晴月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莫名。
仰仗温姑娘?太子殿下的随侍公公为什么以后要仰仗温姑娘?难道邓吾也要陪嫁和亲吗?
邓吾淡淡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规规矩矩朝着温凝行了个礼才离开。
晴月对他的客气程度着实惊异不已,一脸疑惑去送客。
邓吾离开后,温凝拿拨火棍在木炭灰里小心翼翼的掏了半晌,什么也没掏出来,倒是那木炭灰弄得她连连打喷嚏。
“哎呀姑娘你做什么呢?多大了还玩这个。”晴月恰好回来,正看到这一幕,赶忙凑上来,用帕子帮她擦手,“对了,邓公公方才还给了我一个小盒子,说是太子殿下给姑娘的。”
温凝无言的看了晴月一眼,灰头土脸的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却见里头只有四块新鲜的绿豆糕。
她在里头翻了翻,并没有如她所愿找到什么传话的字条。
无奈之下,她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蹙眉坐在榻上,颇有些闷闷不乐的吃着绿豆糕,不知道萧云辞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那绿豆糕正经味道不错,温凝一连吃了四块,只觉得许久都没有吃过如此对胃口的糕点了。
大雨“哗啦啦”下了一整夜,一夜的嘈杂雨声弄得温凝左右睡不着,她满怀心事,总觉得萧云辞会忽然翻窗子进来,一开始还开了些窗户,后来发现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她只稍稍开一条缝,屋内就被打湿了一片,赶紧又皱眉将窗子全关了。
这么大的雨,太子殿下自然也不会来。
……
清晨,雨丝绵密,依旧是个湿漉漉的日子。
一大早天未亮,便有宫中轿撵来接人。
温凝刚上马车,便听到有人在外轻声喊,“温姑娘。”
她立刻掀开车帘,却见邓吾捧着一件大氅,快速塞进她的怀里。
“今个儿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郊外风大,姑娘好歹先披上一披,哪怕在车上盖一盖,稍稍挡一些风也是好的。”
温凝本想推拒,可手指捏紧了那大氅之后,她忽然眼眸一动,立刻说了声谢谢。
邓吾朝她笑了笑,转身便离开。
温凝出了宫又转乘了别的马车,一路往皇陵祭坛而去。
果然如邓吾所料,一出宫墙,雨势瞧着就更大了些,温凝悄悄地掀开了一丝帘子瞧着外头,地上已经积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水塘。
她垂眼看了一会儿后,放下帘子,飞快打开了方才邓吾借着大氅一起塞在她手里的纸团。
上面是的字迹力透纸背,只写了:一切照常。
只有寥寥四字,却奇异的让她镇定了下来。
等出了城门,这条路就变得不平了起来。本就是黄土铺路,又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四处都是泥泞和污水,时不时有马车陷在泥泞之中,需要有人从一旁牵来别的马拉动。
这么一耽误,等到众人抵达祭坛之地,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众人狼狈抵达,各个身上都沾了水。
北明重祀,祭坛重地,谁敢放肆?饶是再尊贵的皇亲国戚,在这等祭祀礼上,亦是低眉敛目,肃立不言——不过是下着一场小雨罢了,便是天上下起了刀子,又有谁敢呼喊奔走?
祭坛外围,已有宫人撑起了彩棚,皇亲国戚与诸位大臣将彩棚站的满满当当。整个场上,便只有温凝一人。她孤零零站在祭坛之下连绵不绝的雨丝中,祭坛之上不可撑伞,于是她只能顶着雨呆在此处,快要淋成落汤鸡。
时不时有风将雨丝吹到她的面颊上,大氅早已除去了,她衣裳外侧已经有些湿,一有风来,便冷得她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