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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PO文学 > 穿越重生 > 珠玉在侧 > 珠玉在侧 第112节
  而如今,周季童虽然没有因为裴炎处死之事被连坐,可裴炎的妻子裴晓筠到底是裴炎的嫡女,即使周季童从小就在皇族勋贵这个圈子里长大,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也是免不了被牵连的。裴炎被处死后一个月,周季童就已经被流放至岭南。
  周季童临走前,带着妻子和几个年幼的子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叹:“伴君如伴虎,如今朝中腥风血雨,离得远了心中也有些失落,或许此生再也无法重回洛阳和长安,却能得一生平安。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说的大概便是这般。”
  只是从此以后,心中的抱负再也无法实现。
  宋璟的心中并非是没有任何触动,而周季童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跟他说:“广平,若是有一天,你像我这般有了诸多牵挂,大概便能理解我的心情。”
  家国天下,先家后国还是先国后家,从来都是千古难题。
  宋璟只是笑了笑,拍拍周季童的肩膀,目送他的马车一路奔向远方。
  他还在出神,而卧在榻上的李宸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哼唧了两声,他随即上前,弯腰察看。
  卧榻上的公主眉头狠狠地皱了下,然后缓缓张开了眼睛,见到他近在咫尺的俊容,竟也没被吓到。她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一般眨了眨眼,有些狐疑地喊了他一声。
  “广平?”
  他微微笑着在榻侧坐下,帮她将已经滑落在肩膀的毯子掖了掖,温声问道:“怎么这时候睡着了?”
  李宸眨了眨眼,想了半天,然后朝他伸出手:“抱我起来。”
  宋璟:“……”
  公主有命,不得不从。驸马任劳任怨地把公主从榻上捞了起来,打算让杨枝甘露等人进来伺候,李宸却摇头,“不要她们进来。”
  宋璟挑眉看向她。
  李宸笑道:“我想先跟你说会儿话。”
  每次这种时候,她大概又是要问太后今天可是又做了什么事情会引起轩然大波。近日来武承嗣派人制造的祥瑞可不要太多,一会儿是洛水出现了神图,说神图显示当今太后武氏才是真正的天授君权,一会儿又是万民请命,说百姓希望太后可以登上帝位,为大唐的百姓谋福祉。可太后推辞了。
  宋璟挑了一些在朝中引起反响比较大的跟李宸说了,再说到洛水出现的神图时,有些复杂地说道:“太后对洛水出现的神图兴致勃勃,说了要文武百官前来洛阳看这洛水神图。”
  李宸很想说,不就是一副制造祥瑞的图,封什么神图还要文武百官来看?但是古人的想法也并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所谓帝王神话,所谓的三请三让,不都是做给人看的?
  母亲一心想当女皇,于是导演了这么多的戏,文武百官对这些事情,谁不心知肚明,可也各怀鬼胎地陪着母亲做戏。
  做戏不做戏这些事情李宸懒得管,总之只要母亲愿意,戏是一定能顺利唱完的。
  “四兄上朝了吗?”自从当初母亲废了三兄立了四兄之后,四兄除了登基的时候露脸,后来也在一些重要的典礼中露脸,其余时候都被母亲软禁在了后宫,宣称圣人久病在身,不能上朝,由她直接垂帘听政了。
  宋璟看了李宸一眼,说道:“圣人并没有上朝。”略顿,他又说:“可圣人有意禅位,说他力不从心,如今太后健在,诸多的朝政幸得太后主持,大唐百姓才有今日的安稳生活,他想将帝位禅让给太后。”
  文武百官对李旦的做法,瞠目结舌。
  李宸听到宋璟的话,沉默不语。
  自从李旦登基之后,别说是文武百官了,就连她是嫡亲的妹妹,如今大唐的长公主,想要私下见李旦一面也是难于登天。若是想要见见他的几个孩子,倒还容易些。
  这个兄长,从年幼开始就是温文儒雅的模样,气质像极了父亲,可惜性格能力却不如父亲。
  宋璟看着李宸安静的模样,心里头忽然就涌起了一股不受控制的怜惜之意。男女之情之所以有时候让人无法自控,大概便是情之所至,便不能自已。
  他伸出手臂,将一旁安静的李宸拉近了怀里抱着。
  鼻端萦绕着熟悉的男性气息,李宸笑了笑,阖上了双目,语气有些慵懒,“若是能一直这般就好了。”
  宋璟抱着她的手臂略微收紧了些,笑道:“若是你愿意一直这般,也是可以的。”
  若是安分守己当个太平闲散的公主,以她之能,绰绰有余。只可惜她却不甘于太平闲散,非得要卷进一堆的政治是非当中。宋璟又想起周季童离开之时,与他笑道大丈夫若是不能护家人周全,何以为国?如今太后要文武百官前至洛阳观赏洛水神图,大概也要趁此机会,看是否依旧有势力反对她。
  太后首先要试探的,便是如今的皇室宗亲。
  李宸在宋璟怀里靠了一会儿,又开始昏昏欲睡,只是心中尚且有事,因此总是不能安然入睡,干脆就将心中所想跟宋璟说了:“母亲这般动作,我倒是并不意外。只是这一次的洛阳神图,不知会牵扯多少人进来。每次想到这些事情,我心中总是觉得十分烦恼。”
  墨家的信息网和灵隐寺一结合,其实皇室宗亲有什么异常,还是可以发现的。听说常乐公主已经按捺不住,送了书信给越王李贞,李贞不见有什么举动,可李贞的嫡长子李忠,听闻已经在他所属的地区召集军队。这一波人,大概是怎么拦都拦不住的。
  当年被母亲饿死的英王妃赵氏,就是常乐公主的女儿。当年赵氏被饿死,常乐公主的驸马当即就在母亲的授意下贬至地方,母亲还勒令常乐公主必须要跟随驸马离开长安。两人积怨已深,如今父亲驾崩,母亲频频动作要称帝,有的人或许个性冲动而极端,可心中大概也明白只要太后存了称帝的心思,那么李姓就是原罪,不会有好下场,于是就想着先发制人。
  可历来政权的变更,都是血染朝堂。李宸从一开始没阻止这样的变更,到如今,就更加不会插手。血浓于水这句话在皇室中从来就不适用,李宸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安慰归安慰,到底还是无法无动于衷。
  李宸想,等到这些人都被母亲一网打尽的时候,无论如何,她也想办法将他们的性命保住就是。
  宋璟向来不管李宸的这些弯弯绕绕,他身为臣子,心中所想是忠君为国。自从李旦登基后,皇权尽数掌握在太后手中,宋璟入仕之时,先帝对他动辄横挑鼻子竖挑眼,反而是太后向来对他十分赏识,又得如今中书令狄仁杰推荐,又有李宸帮衬,便是一路平步青云。对他而言,只要能实现自己心中抱负,这江山到谁的手中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是太后专权,改朝换代,可她百年之后,这万里江山总该是会重新冠回李姓。
  至于皇室的那些明争暗斗,他身为局外人,自然是选择冷眼旁观较好。
  这天下,每天都有无辜之人因为皇权的争斗而枉死,他也想拉一把手,可他心中也明白,在朝堂之中,立场很重要。
  政治斗争当中,从来就没有人能斗得过皇权,这点最基本的认识,宋璟还是有的。
  此时他听到李宸说心中十分烦恼,心底暗叹一口气,伸手将她的下巴勾了起来,笑着说道:“既然这么烦恼,不如先不管这些事情了,可好?”
  李宸微微一怔。
  宋璟低头,在她的唇上轻点了一下,“如今外头腥风血雨,你管得太多,我心中总是不安。不如韬光养晦一阵子,等太后大事得成之后,你再做打算?”
  李宸笑了起来,“不行,就是母亲大事未成,她又十分看重自己在民间的声望,此时要铲除来俊臣这些人,是最恰当的时候。”
  宋璟听她的意思,大概就是不管皇室宗亲这边对太后上位的反扑,而要集中精力去整顿一下酷吏集团的这些人,不由得有些意外。至少李宸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给他最大的感觉似乎便是要保全父兄一方的力量,可她如今明知皇室宗亲势必会反扑,居然毫无动作。
  这太不寻常了。
  宋璟忽然想起李宸一直跟他提过的新政,她时不时地与他说了些许想法,宋璟大概是明白一些的。太后精力旺盛,因此可以放任手下多个宰相,这些宰相在太后执政期间是可控的,但若是换了个能力不足的人,或许便难以驾驭。李显被废,显然便是因为当时的宰相裴炎权力过大,他又与太后同一阵线所导致。
  如今再度听到李宸说要集中精力去对付来俊臣这些酷吏而不管皇室宗亲……宋璟眉头微皱了下,若有所思地看向李宸。
  “永昌,你在想些什么?”
  ☆、第171章 :千古女皇(九)
  其实李宸在想些什么,很简单。
  她在想趁着母亲的这次机会,将来俊臣这些人收拾了。她觉得一直以来许多事情,她似乎都没有善始善终,譬如李敬业这个人,为什么不能用呢?
  当初裴炎被母亲处置,虽然程务挺是裴炎的挚友,可是因为消息送得及时,狄仁杰及时将程务挺为裴炎求情的奏折截了下来没有递上去,程务挺保全了如今的地位。
  李宸笑了笑,跟宋璟说:“我在想,母亲最希望的便是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对她而言,登基前的名声十分重要。我在想,若是在这个时候让母亲晓得来俊臣这些人即使在替她铲除异己,可也在名声上拖她后腿,来俊臣这些人后果会如何?“宋璟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宸。
  李宸:“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想新政到底是怎样的。我所希望的新政,是希望皇权更加集中一点,可若是母亲登基,皇权更加集中是万万不可的,若是不当心,被武承嗣这些人利用了,我怎么对得起父亲?”
  宋璟沉默,李宸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了。她对如今皇室宗亲的异动无动于衷,或许是另有打算,可来俊臣这些人,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对付他们的。太后如今精力旺盛,一心想要登上帝位,所以她会分散这些皇室宗亲的力量,甚至可能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可与此同时,她也会提拔大量可以为她所用的人,这一批人都会成为朝廷新贵。
  如今太后对科举一再改制,甚至有武举,为的便是大量提拔民间的寒门子弟。这些寒门子弟在朝中毫无根基,全凭本事,一旦进入朝廷,所能依靠的也就是将他们提拔起来的太后,可这么一来,朝中的力量会更加分散。
  而李宸似乎乐于见到力量更多地分散在这些朝廷新贵手中,而并非是昔日的皇室宗亲以及旧贵族当中。
  可她这样的希望,又与她所谈及的新政背道而驰。
  因为李宸曾经与他说过,希望皇权可以高度集中,这样便能避免昔日李显被顾命大臣裴炎与太后联手废黜的局面。宋璟对李宸这样的想法,有赞同也有不赞同,但想来想去,太后干政以来,朝政混乱,或许皇权的高度集中会避免那样的朝纲混乱,可若是君王昏庸呢?若是无人可以牵制君王的权力,岂非是更加糟糕?
  李宸:“其实广平你也无须想得太多,所谓新政不过也是我的一个设想而已。若是不能遇上明君,新政不过是一场空想,自然是不会去做的。可若是得遇明君,新政又能助他开创盛世,又有何不可?”
  言下之意,她盘算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也只是在设想的阶段。
  李宸看着宋璟颇为无语的模样,又笑道:“总觉得英国公这时候未免也过得□□逸了些。”李敬业这些年过得无风无浪,也该是要做些事情了。
  宋璟面无表情:“哦,公主又要私下去见英国公了?”
  李宸笑得十分灿烂,“怎么是私下去见英国公呢?我打算前去白马寺上香,向母亲请示一番,即可让英国公护送前去。”
  公主既然说了要这么做,驸马能说什么呢?
  就在公主和驸马说着这些看似有点不着边际的话题时,魏遂良正与如今的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武承嗣说着悄悄话。如今武承嗣正忙着替太后制造祥瑞,好让太后名正言顺地天命所归,登上帝位,可这时候与来俊臣交好的魏遂良前来求见,还带来了来俊臣打算要诬陷他和堂弟武三思造反的消息。
  武承嗣先是心中一惊,可惊疑之后,便是半信半疑地看向魏遂良。
  魏遂良苦笑:“某自知无法取信于周国公,可某所言,一字一句皆是真的。”
  武承嗣扫了他一眼,不作声。
  魏遂良拱手,继续说道:“周国公大概也晓得来俊臣之妻,乃是因为某冲动之下言辞得罪了她,她才上吊自尽的。可来俊臣此人,睚眦必报,他虽与我说兄弟如手足,可他心狠起来六亲不认,我总该为自己打算。”
  武承嗣:“可我又怎么晓得你所言是真是假?”
  魏遂良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然后掏出了一本《罗织经》出来递给武承嗣。
  武承嗣冷眼看了看魏遂良,然后翻开那本《罗织经》,还没翻完,后背上就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魏遂良细细打量着武承嗣的脸色,十分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来俊臣所编写的如何逼供和制造答案的册子,因此凡是他经手的案子,从来就没有破不了的。”
  因为来俊臣相信人会有不怕死的勇气,但却会无法忍耐痛苦。于是他将如何折磨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酷刑发挥到极致,凡是被他逼供过的“犯人”,到最后只求速死,于是就没有不俯首认罪的。
  魏遂良也知道武承嗣不见得会相信他,可只要是人,看过来俊臣的这一套手法之后,就没有不会心生畏惧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倘若武承嗣是天生忠义之士,宁折不弯也就罢了。
  可他偏偏不是。
  谁都知道,武承嗣并不是个硬骨头,当年武则天无人可用,因此将他和武三思等人从岭南召回。他也算是在岭南吃尽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荣华富贵,又怎么会愿意让来俊臣破坏了?
  武承嗣和武三思都明白,自己有今日,不过也是靠着姑姑武则天。
  若是武则天怀疑他们有异心……武承嗣的眉头皱了起来。
  太后在洛水得到了一幅神图,说天降祥瑞,说要亲临洛水祭天,感谢上天赐她审图。太后祭天之后,还打算在明堂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因此要求各州的都督刺史,以及皇室宗亲外戚全部都要参加。
  太后的命令颁发之后,朝廷上下议论纷纷。
  虽然命令已经颁布了,可是太后祭天还在几个月之后呢。可太后一语激起千重浪,百姓自然是没什么感觉,朝堂离他们都远得很,只要他们无风无浪,能吃饱睡好就什么都好说。关键是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在听到太后的命令之后,有的已经按捺不住了。
  李敬业此时正在陪同李宸在白马寺中上香。
  说起来,李敬业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与这位小公主接触过了。他的目光锁在佛堂中那个窈窕的身影,她这般大张旗鼓摆了公主仪仗出来,还特地指明要他前来护送。李敬业不可避免地想起好几年前,那时先帝尚未驾崩,她也是这般摆了公主仪仗,要他护送去不羡园。然后这个小公主在不羡园中,问他是否愿意为她所用。
  对李宸的问题,李敬业一直都在回避,也不愿意去想。直到后来,他在边疆收到了一封来自李贤的亲笔书信。李贤在书信中并未多言什么,只说他如今处境艰难,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永昌公主是可信之人,让他听从公主安排,切勿一意孤行。
  李敬业虽然不愿意看到女子干政,可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不论是他还是程务挺,至今能安然无恙与李宸都脱不了干系。
  他不知道李宸从中做了多少事情,但他想,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李敬业正在想着,李宸已经上完了香,踏出佛堂。她才出佛堂,那个如今正被太后赏识的白马寺主持薛怀义已经迎了上来,笑得客气而礼遇:“长公主今个儿到来蔽寺上香,当真是白马寺无上的荣耀。”
  李宸双手合十,朝薛怀义回了个礼,笑道:“薛师言重,太后早些时候将重建明堂的重任交给薛师,可见薛师不止佛法无边,就连建筑这些也能通晓。敢问薛师,明堂何时能够建成?”
  薛怀义听到李宸的话,笑道:“公主言重,和尚只是希望能替太后分忧。太后祭天之时,明堂定能建成。和尚其他的不能保证,但绝对能让太后在明堂之中,接受万人朝拜。”
  李敬业听到薛怀义的话,侧头扫了他一眼。多年历练,李敬业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此时听到薛怀义的话,心中不舒服得紧,可也没说什么。
  说起来,李宸也是很佩服母亲的。其实早些时候,父亲也曾经想重建明堂,召集了一堆文人来商讨明堂到底是怎样的,那些儒家文士天天为屋顶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要多少条柱子等等这些问题争论不休,最后父亲被吵得烦了,只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