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如实在无法克制内心巨大的负罪感,她在酒店外的海边走了一会儿,还是打了电话给柳条。
她想去浦宁。
“一如?”柳条竟然接电话了。
“柳条姐,我刚从慈善晚宴出来”,她想起柳条“勿来”的警告,不知该怎么切入正题,“晚宴很成功,唐棠办的很好”。
“嗯…唐棠错不了”,柳条有些心不在焉,“出什么事了吗?”
“……”
“一如?”
“我还是想去浦宁”,赵一如迅速说出准备好的话,“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会急救,这个你们总会需要吧,我还会做饭,你也知道我的手艺的。对了,我还有心理咨询师证书…”
给我一个到达的方式,我明天就可以加入你们。
“赵一如!!”柳条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愤怒,“我接你电话是真的以为你有急事!你以为我现在很闲吗?你以为灾区的人都在玩着手机等救援吗?每个小时都有人在死去、有人在失踪,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幸存者愧疚,让你总想着毁掉自己做点什么,这是你的问题。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如果不负责任地来,会给很多人添麻烦!你会开车吗?你会挖土救人吗?你来了不消耗粮食吗?”
“可是我不去更是什么都做不了!”赵一如被她逼问得眼泪直从眼眶里掉,“我留在东洲能干什么?只能参加慈善晚宴和写论文!这种时候,谁会需要人研究留守儿童的性观念?!他们命都快没了还研究什么性观念?!”
“啊,你这个蠢货!!”柳条可能太累了,或者太无奈了,声音小了下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做最能发挥你自己价值的事情。想想你当初,为什么选社会学?”
“…因为,它能解决我的困惑…”
“好,那你也知道,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困惑,对不对?这些孩子们只要大难不死,总有一天,会需要有人教他们怎么对待自己的身体,怎么看待性别和家庭;那些女孩子,会需要有人教她们保护自己不要过早成为母亲,这些都是你现在工作的意义。
不能总想着做眼前有用的事,要看长远”,柳条说完这句话,长长舒了口气。
“那些工作我可以以后再做…”
“这就是你傲慢的地方”,柳条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付出努力和牺牲,就能多实现一点、多改变一点。”
这些天的相处,柳条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叫“悲观的奋斗主义者”——崇尚奋斗的人,往往有“人定胜天”的乐观和自信。赵一如一眼看上去绝不是这样的人,她既不乐观,也不自信,但她有暗地里使力想要扭转乾坤的蛮劲。这种人太苦了,ta们既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野心,也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溃败,总想着和命运再协商一次、再角力一次,或许下一次会不一样。
“一如,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缺了你不可的”,柳条似乎感觉赵一如也平静了下来,“如果真的有,那可能就是爱人之间吧,只有爱人缺你不可”。
想不到坚硬如柳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柳条你还好吗?我还能再接到你的电话吗?”她不想挂电话,她很怕挂了这个电话,柳条就会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像当初赵鹤笛的离去一样。
“我还好”,柳条那边似乎动了几下,“但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一如,如果你害怕,就去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赵一如在滨海步道走了几个来回,春风到了夜里如同冷却的花茶,馥郁但幽暗。
她反复回想着柳条对她说的话——只有爱人缺你不可,如果害怕,就去和爱的人在一起,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如果害怕,就去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吧,趁一切还来得及。
她调转方向,往酒店跑去。鞋跟碍事,她干脆脱下鞋子,光着脚穿过砖石步道、踏过布满鹅卵石和砂砾的隔离花丛,在酒店门廊下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站稳、穿好鞋子。
询问前台的人才得知,慈善晚宴已经结束,宾客各自散去了。
没关系,她知道他会在哪里,东野广场或者毘沙门,总有一处容纳他今晚的疲惫。
酒店离东野广场不远,她拦下一辆车过去,请师傅打表等待不要离开,自己去去就回,得到安保的回答是孟先生今晚没有回来。
依然没关系,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她立刻折返上车,请师傅送她去东山背面的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