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
青年激动过度, 几乎要栽下床, 顾平生连忙将他扶住, 听到瘦弱的青年埋首在他怀中发出恳求般的嘶鸣——
“他在这,不要让我离开他……不要……”
巨大的悲伤似是浪潮一样席卷了顾平生的心头。
他能够体会米兰的心情,但是他答应过诺恩要把米兰给救出去,更不会继续将米兰留在这所疯人院里。
顾平生掌着人的肩膀轻声说:“米兰,你听我说,诺恩不在这儿,他被你铭刻在了心中。你的记忆里有他的声音,有他的笑容,无论你在什么地方,他都会跟你一起去。”
米兰抬起头,眼角挂泪迷茫地看着他。
顾平生柔和了眉眼,哄劝他:“你舍得把他留在这个残忍又冷血的地方吗?”
米兰不会舍得。
这么长的时间,顾平生不知道青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过去还算正常的成年人体型,现在单薄得就像在骨头上披了一层皮,虚弱到连走路都要靠拐杖支撑。
可就是这样看上去随时随地都能倒下去的青年,在听到诺恩的名字之后,眼中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撑着床沿艰难地站了起来。
顾平生没让米兰自己走,刚将人给背上,无所事事倚在墙边的刑野眼神暗了一下,走过来将米兰背了过去。
顾平生愣了一下,他记得刑野说过自己不能过多地参与副本,就连对付绷带男,也是等人脱离了副本之后。
刑野瞥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
顾平生眨了下眼睛,拿着米兰的拐杖一起出了门。
几天的私下沟通和联系,让疯人院的病人们都知道顾平生要带他们离开的事,高兴得手舞足蹈。
顾平生让他们平时不要表现出来,于是疯疯闹闹的大家变得格外听话和乖巧。
见病人不吵也不闹,看守他们的护士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被顾平生他们抓到机会,一起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众人在经过第一层的时候特意放轻脚步声,井然有序地来到了寝室楼背后。
看着空旷的土地,虽然顾平生之前说了有办法离开,玩家们还是有点发怵,回头去问顾平生:“大佬,我们要怎么走啊?”
“这里有棵树。”
玩家们:“什么?”
顾平生现在隐约能看到树的轮廓,他对病人们说:“还记得我们以前种下的那颗种子吗?”
病人们懵懂地看着他,在顾平生的描述中,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了一颗种子
的形象。
顿时有个人一跳一跳地喊:“记得,那颗种子还是我发现的!”
顾平生温柔地引导他们:“为什么那颗种子会出现,你们当时在想什么?”
那人毫不犹豫地说道:“在想,离开!”
那或许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也或许是一个阳光高照的午后。
有人正精心打理着自己的花园,有人在悠闲地看报读书,有人看到路边的乞儿好心去买了两个面包,还有人为找到了新的工作雀跃欢呼。
陡然间,五大三粗穿制服的人破门而入,打闹、尖叫、混乱……他们听到警卫通报自己的疯病,看到群众或嫌恶或惊疑的表情,被强行扭送上了车。
铁皮车冰冷的车门隔绝了所有的阳光,从此他们来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狱。
医生说他们有病,可是他们知道自己没病,大声反驳却被指成病情发作,被吊起来毒打,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被送进电疗室,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下被迫承认自己的病情。
每天,护士像是秃鹫一样盯着他们把药一片片地吃下去。每天,他们都会惊觉自己又忘记了好多东西。
每天,望着阴暗厚重的天空,正常走在大街上的生活就像是幻影停留在过去。而留给他们的,只有无止境的汹涌的海浪,和一双双空洞麻木到再也流不出眼泪的眼睛。
有病人跟着说:“我们想要离开。”
“好痛,好困,想走,离开这。”“我想回家,花还没有浇过水……”“想要离开这里,不想再忍受吃药,不想进治疗室。”
病人们抬起头来,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
过往的一幕幕变得那么陌生,又好像伸手就能触及的画卷一样展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的胸口起伏不定,泪水成串地掉落下来,洇湿泥土。
不知是谁第一个动了,无数病人冲向种子栽种的地方,玩家们瞬间心惊。
看着电网围墙,他们着急忙慌地要上去阻止,却有更壮阔的奇迹发生在了他们的眼前。
翠绿的光线由点到面,光辉中平地生长出一簇嫩小的枝丫。
枝丫不断拔高,鳞状树皮如甲胄纵横,坚实的枝条迎风摆动。病人们争先恐后地抱住了它的身体,声泪俱下地喊着我要离开。
大树的身体迎着众人的期许越变越大,高到仿佛能够直入云端,将病人们一个个地带到了足够跨越电网围墙的高度。
墙外是冰冷刺骨的海风,是坚硬锋利的礁石,可病人们再也顾不上。他们看到昏暗的天空透出一点光亮,是月光穿透了层层乌云,普洒大地。
一双双涣散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神采和光芒。
。
院长并没有注意到死在身后的歪嘴医生,就算注意到了,现在的他也不会去管。
他不像疯人院里的npc会轻易死去,爆炸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凶猛。
此时顾平生的身边还留着一些意识清醒的病人,他们在爆炸的威力蔓延之前率先找到了关押囚徒的地方。
看着外面漫天火光,囚徒很快相信他们是疯人院的敌人,众人合力抢走了救生艇救生衣,趁着警卫还没来得及回援,一鼓作气冲出了大门!
院长从倒塌的废墟中咆哮而起,看到病人们的影子,疯狂地冲了过来。被火灼伤的皮肤暴露出血肉,焦黑的血块扑簌簌地掉在地上,将他衬得更像一个狂暴了的怪物!
顾平生留在最后,手里拿着一把从警卫身上搜来的枪,他冷静沉着地瞄准快速靠近的院长,“砰”一枪击中了院长的膝盖,再一枪给另一边膝盖补了一下。
这样的攻击,不足以让已经变成怪物的院长倒下,只能短暂地拦住他。
院长朝他嘶吼,吼声带着疯狂的笑,似乎在嘲笑顾
平生的不自量力,下一刻爆炸声从他耳旁响起——顾平生打中了布置好的瓦斯罐子!
火浪似龙卷风铺天盖地,摇摇欲坠的半截楼栋终于承受不了这样的动静,轰然倒塌,将院长掩盖其中!
见彻底牵制住了院长,顾平生没有恋战,转头一枪打中旁边想要袭击的警卫,快步追上队伍,在前面为众人开路。
今晚的行动,不说有多么周密,却精妙地打了警卫一个时间差,等到其他警卫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平生等人已经从山洞中拖出了求生木筏。
“会用枪吗?”
玩家下意识接过沾血的枪,看向了顾平生。
年轻俊雅的男人迎着海风矗立在岸边,衣摆袖口随风鼓浪,长身而立宛若白杨,并不怎么出众的相貌,却因那凌厉刚毅的眼神让人深深着迷。
布置得再详细的计划,也会因为从未实践过而发生意外和摩擦。顾平生这边有的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堪堪能用的战斗力,就是在场的三位玩家。
双方实力悬殊,这几乎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袭击。
本来听完顾平生计划后,三位玩家都有点打退堂鼓,在第一名病人掉链子差点没抬稳手中的瓦斯罐子时,这种退意就更加明确了。
是顾平生先一步察觉到他们的怯怕,没有斥责,没有威胁,全程只用坚定有力且恰到好处的言语加重他们的信心。
在顾平生从容不迫的指挥下,他们完成了自己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救出疯人院的所有病人,炸毁楼栋,抢到救生艇,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他们就能逃离疯人院。
玩家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深地体会到传闻神秘npc的魅力,体会到为什么那些被救过的玩家如此痴迷于顾平生这个人,以赵勉为首的玩家,甚至想要专门成立一个公会来维护顾平生的声名。
那些浮夸虚无为了讨好顾平生而说出来的夸赞词,好像也在此时有了实质的落地。
见顾平生温和地朝他看来,他倏然有些拘谨,干巴巴地说:“会用,我曾经用过。”
这年头的表世界玩家,就算没有学过副本系统里的技能书,也有一两个技能点在身。
说话的同时,另两名玩家也得到了顾平生抛过来的枪,顾平生举起枪来,对准上面的航标灯,笑着说道:“听我说,瞄准!”
“砰!”
就像吹响了奋勇不屈的号角,子弹如壮士冲锋陷阵,击破了灯罩!众位玩家会意,纷纷跟着顾平生举起了枪,朝着航标灯射击。
玻璃破碎,疯人院外乍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乌云再次遮罩月光,追击出来的警卫们找不到敌人所在,慌乱中只听到周边的同伴在一声声的枪响中倒下,心中骇然无比。
玩家看着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的警卫队,惊奇地询问顾平生:“大佬,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晚上会视力下降?”
“生活物资已经好几天没有送过来了,疯人院最近吃的都是发霉的土豆,这些警卫补充不了维生素,又因为巡逻的关系经常在不戴挡风镜的情况下吹海风,出现轻微的夜盲症状和视力衰减很正常。”
顾平生本人因为有刑野的外带而免遭腐坏食物的摧残,玩家们身体素质经过强化,撑过这几天没问题。
唯独疯人院里的警卫和病人,因为身处副本要遵循背景设定,视力都不怎么好,要不他们跑进跑出的时候早就被逮住了。
玩家们:“……”
听上去有理有据,但是这不是里世界吗,为什么里世界的npc还会发生正常生理病症?
这不玄学!
顾平生快速地清点人数,猛然间他发现少了几个人,而少掉的不是别人,正是囚徒。
他迅速地回头望去,看到几道蓝白条纹的身影趁乱避开警卫,一路向疯人院摸过去,心脏猛地一咯噔。
剩下的囚徒已经挤上了木筏,顾平生朝他们看过来,他们跟着笑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有两个意思,一是院长很有可能追过来,二是刚才的枪声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现在不走,枪口对碰肯定会出现伤亡!
但顾平生感觉这两个都不是他们所说的意思,立时质问道:“你们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回答我!”
迫于顾平生威严的目光,其中一名囚徒撇了撇嘴,最终还是说了:“院长还没有死呢。”
孱弱的囚徒想要对付几乎打不死的院长,这是何其的天方夜谭,顾平生从中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他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食堂中还藏着的大半瓦斯罐子。
难道……?
囚徒咧嘴一笑,对着顾平生说道:“快走吧,再不走就……”
弥漫着硝烟的枪口直接对准了他的脑门,这一刹那顾平生的眼神宛若冰冷的刀锋。
背着他搞小动作也好,对疯人院的院长仇视到要和人不死不休也罢,顾平生都不在意。
但是救生艇一开,11海里的海面上没有暂缓喘息的陆地,带着这些没有反抗能力的病人,对囚徒们表现出来的不受控的危险性,他宁愿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直面黑漆漆的枪口,囚徒们信誓旦旦的笑容垮下。
自以为拿捏了顾平生的善良,却忽略了对方的果决狠辣。他们看得出来顾平生是真的对他们产生了杀意,也会真的对他们动手,瞬间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将前因后果大概交代。
在囚徒两三句的快速解释中,疯人院并不是治疗病人的场所,收纳精神病只是他们明面上的伪装,真正的工作是为了借着各种意外,杀死那些忤逆反抗他们的群体。
他们是反抗军里的一员,必定不能让院长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