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我的二表哥”,猝不及防,在霍睿言心上撒了把糖。
甜蜜过后,化作他唇边欲言又止的苦笑。
人心终归易随时光流变。
再说,即便她全心全意相信,他们无自恃功高而凌幼主之心,她一小女子,能在皇位上坐到几时?
来日,换了不明情况、思虑缜密的宋显琛,又将会是何种局面?
这一番言辞,霍睿言无法道出,唯有藏匿于心,时刻告诫自己。
三人边吃边谈论别后光景,直到日落西山,兄弟二人才亲送宋鸣珂回宫。
回府路上,高骑于马背,放目看城中喧闹,霍睿言有种久别的感慨。
面对兄长滔滔不绝问及长姐未婚夫婿的种种,他一一简要作答后忍不住开口发问。
“我北行之后,圣上常来咱们家小坐?”
“没,今儿是登基后头一回。”
“啊?”霍睿言藏不住震惊,头一回就碰上他归京?巧合到这份上?
“说是来还猫的。”
“……还?”他糊涂了。
“对,你一走,他就命我把猫送入宫里,嘴上不停嫌弃它胖,结果自己把它养得更胖了,还赐名团子,听说,猫在他纵容下偷了宁王所赠的鱼儿……哈哈哈哈哈!”
霍睿言目瞪口呆,细味话中隐含的信息,只觉一颗巨大的糖从天而降,快把他砸晕了。
第三十九章 ...
暮色褪去,风不定,人初静。
康和宫内外一片沉寂,唯剩更漏中水滴顺铜漏嘴落下之声。
宋鸣珂拿捏完霍睿言带回来的各地沙土,心头感动未灭,禁不住偷偷在想,这盒沙土,她得独吞。
盖上木盒盖子,她起身走到几边,凝望宣告光阴流逝的水如春雨般落在铜盘上,她恶作剧心起,以手指堵住更漏嘴。
如这样就能让时光停止,该有多好。
凉水无声无息,沿指尖湿了她的泡袖,带来的短暂静默,令她听清殿外之人的细语。
“元医官,你可算来了!”余桐声音满布惊喜。
“午后来时,正逢圣上外出。今日龙体有否不适?”
元礼走得极快,一句话未说完,人已到了门外。
宋鸣珂不等余桐禀报,笑道:“都进来吧!”
“见过陛下。”元礼放下药箱,恭敬行礼。
宋鸣珂语带歉然:“今儿去了趟定远侯府,本没打算待太久,正巧二表哥回京,便多聊了一阵。竟忘记派人提前告知元医官,害你多跑这一趟。”
“无妨无妨,霍二公子归来,于陛下是喜事。”元礼眼神微亮,唇角如有笑意。
宋鸣珂总疑心他想歪了,毕竟他知道她为女儿身,又与年轻俊朗的霍睿言交往甚密。
说白了,她本来就心虚。
顶着微红俏脸,她自行坐到短榻,伸出素手:“朕前两日心悸多汗,自服用元医官调配的汤药好,是好了些。”
元礼拭净双手,在她腕上覆盖丝帕,三指呈弓,隔着丝帕为她号脉。
“陛下夜间是否还有吃宵夜的习惯?”
“有时看书看饿了,会忍不住口。”宋鸣珂吐了吐小舌尖。
“心悸症怕是源于夜里积食伤胃所致,陛下少吃微妙。”
元礼眸底忧思渐散,隐约藏了几分暗笑。
宋鸣珂捕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熬夜吃东西也非这三五天的事,缘何到了前些天才觉不适?
…………
窗外月色如染,西风萧瑟,霍睿言亲手拿起纱笼灯罩,挑亮了灯火。
平复心潮后,他捧了一卷《易官义》,正准备细细读一遍,忽见窗台前的猫半睁眼,竖起耳朵似在倾听什么。
院落有人碎步走近!
霍睿言平日不喜人伺候,此时更深露重,已让书童和亲随退下,外加父亲北上后带走了大批仆役,府上所剩没几个人,缘何此际忽有推开院门?
放下书卷,他闪身跃至条案前,以备随时拔剑,却听一人在门外娇声道:“二公子,今儿圣上来时赐了莲子心,您可愿尝一口,清清心火?”
霍睿言又想骂人了,“进!”
一作霍府丫鬟打扮之人推门而入,青衫白裙,发簪玉簪子,身材比寻常女子高大,低眉顺眼,正是元礼。
“你还真是乐此不疲啊!”霍睿言咬牙切齿,“上哪儿去偷了我府上丫鬟的服饰!”
元礼在他案上放下一碗茶,犹有热气冒腾,内里果然有莲心、百合之类。
“你北上时,我趁霍世子不在,偷偷来过,摸准你的院落位置,自己备了套相似服装,可没偷东西!别污蔑我!”
霍睿言蹙眉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不怕被人逮了?我不在,谁能保你?”
“哟,说得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是吧?”元礼向莲心茶一努嘴,“你离开数月,一回来,我就给你端茶倒水,你呢?咱们好歹有上巳节约会过的情谊,你不给我捎点信物?哎呀!我的二公子,你晒了不少,奴家心疼死了……”
最后那句娇嗲嗲的,说罢,他抬手作势要在他脸上摸一把。
“别闹!”霍睿言一脸嫌弃地侧身避过,端过小碗,闻了闻,“没毒吧?”
“切!”元礼自行端起来喝了,“疑神疑鬼!毒害你我有何好处?”
“说正经事!”
“近来,有人在圣上的点心里混了药,被我发觉了。”
“啊?”霍睿言心跳骤停,“不碍事吧?”
“下的……是催|情|药。”元礼笑出声来。
“你、你还笑!这……很危险!”霍睿言怒目而视。
“你别急,这药针对男子,对女子没效力;估计怕被人发现,用的量不大。就算她吃了,大不了出一身汗,睡得不安稳,我已在为她调理。”
“确认无碍?”
元礼笑得无奈:“我特地来告诉你,是因为御前和宫内不好详谈,这药……大概是那帮人下的。”
霍睿言正想问他从何判断,他却问道:“对了,你上回查得怎么了?”
“我派人去赵国公府打听过,真有一位幕僚姓刘。我本想亲去核实,碍于临近北上之行,没去成。”
他没敢说,另外找住在私宅的江湖朋友查过那间青楼的归属。
“听说,你急赶回来,是参加科举?”
“不错。”
“解试在即,此事不如先缓一缓,”元礼蹙眉道,“既然有新动作,就会露马脚。”
霍睿言周身不自在,“可这回……为何下、下那种东西?”
“我个人推断,有人见新君迟迟不纳嫔妃,想着……让她开个荤。”
“……”
元礼笑道:“这种事,食髓知味,一旦尝过了,欲罢不能,自然会扩充后宫。如此一来,某些人便更好地安插眼线了。”
“……”霍睿言无言以对。
“咦?难道……你不懂?”元礼画了妆的双眼上下扫视,语调满是戏谑。
“要你管!”霍睿言被一身女装的他盯得心头发毛,下意识退了半步。
元礼自从发觉霍睿言对女子微有恐惧后,总是禁不住逗弄他。
霍睿言最初当元礼“有病”,不胜其烦,冷静下来,料想不过是元礼退却后的不甘,便不再与之计较。
从元礼对待宋鸣珂无微不至的态度来看,他心里,是有她的。
或许,君臣之爱,兄妹之谊、男女之情兼而有之,但宋鸣珂身边多了霍睿言。
一个肯为她拼命的男子。
无论从家世、才情、地位、品貌,元礼自知不如他。
这两年一步步往后退,元礼重新把位置摆正,却又对霍睿言怀有一丝半缕的小嫉妒,遂一而再再而三“欺负”他。
于是,这两名俊美不凡的少年,莫名从情敌转为秘密合作关系,且元礼以善于女子装扮的技能,借调戏霍睿言,使一副朗朗昭昭的他面露窘迫,从而获取细小的快慰。
想明白此人有意让他难堪,他反倒轻松了许多。
当下,他面对元礼的捉弄,敛定心神,笑道:“没想到,元医官如此通晓男女情|事,还说得出‘食髓知味’,莫不是食过?”
元礼万未料到他也有反击之时,闷声道:“……出了趟京城,能耐了?小心我哪天闲来无事,给二公子下点药,让你‘知味’。”
“你!别、别乱来!”
霍睿言脸红耳赤,又一次败下阵。
…………
时间过得飞快,当解试成绩公布后,不出所料,霍睿言为榜首。
而于此同时,远在蓟城的霍浩倡则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祸事。
据称,霍都督因饮宴时喝高了,与一名下属起了不大不小的争执,却陡然暴怒,不顾众人阻挠,下令打了对方三十军棍。
此举分明是公报私仇,幸而那名下属皮糙肉厚,只趴了七八天,即行动自如。
这事传入京城,如石子激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有人上书弹劾,定远侯远在边塞,目无法纪,理当问罪。
宋鸣珂曾听霍睿言道,霍浩倡自戍守蓟关起已戒了酒,就连父子话别,也只有霍睿言独酌,料想此事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