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德放下手里的书，紧随其后。
“阿福”，刘家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院子门口。
“表哥？你怎么来了？是过来看我三婶生的妹妹的吗？”钱有福诧异。
刘家远摇头，挠了挠头才道，“娘让我过来叫二姨去我家一趟。”
“大姨让娘去你家？怎么了？是不是大姨出啥事了？”钱有福小眉头微蹙。
大姨的性子他知道，若非有事，这个时间点他大姨应该不会让他表哥过来叫人才对。“你等着，我去叫娘。娘……”
想着周桂香找他娘可能有急事，钱有福一点没耽搁立马转道厨房去叫人。
钱有德则趁着这功夫把刘家远叫过来，问到底出了何事。
“其实，也没出啥事，就是奶突然说要分家，娘就叫我过来叫二姨了。”
他们这边有习俗，分家的时候，为了保证公正，家里媳妇的娘家人必须在场。
“分家？你奶同意分家了？”周氏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就听到个大消息，惊诧的道。“之前你奶不是还死活不同意分的吗？怎么突然又同意了？”
这个刘家远哪里知道。
好在，周氏也没想从刘家远一个孩子这得到答应，随即便又道，“行，我知道了，家远你先回去，我收拾一下就来。”
说完，周氏就招呼钱有德去后院帮她叫他奶，她这给吴氏做的红糖鸡蛋、小米粥才做了一半，总不能直接走撒手不管。可她又实在担心她姐，所以把手里的事交给李氏之后，洗了个手，简单整理了一下，叫上钱长林就急急往刘家去。
这种时候，还是要有个男人在跟前才行。
“娘，我们也去。”看着钱长林、周氏出门，钱有福拉着他哥笑嘻嘻凑上来。
“不是说要去看妹妹？不看了？”
“已经去看过了。妹妹正睡觉呢，回来再看。”
他现在要先跟娘一起去给大姨撑腰。
“哥，你说待会儿，大姨他们会不会吵起来？”上辈子在村里的时候，他见过也听刘奶奶说过不止一回，谁谁谁家分家的时候，兄弟几个又因为分多了分少了吵架，甚至打起来。也不知道今天刘家分家会不会也吵架。
钱有德摇头，这个他也不好说，“待会儿看看就知道了。”
也是，钱有福点头。到了刘家后，就乖乖巧巧的呆在他哥身边当鹌鹑，就连他小表哥朝他做鬼脸，他都没搭理。
“开始了。”
刘家几门姻亲住的都不远，刘家老太太昨儿有了决定后，今早早早就让各房叫人去通知各自娘家人，钱有福他们到了没多会儿，其他人就也都三三两两的到了。
人到全了后，刘家这边也没耽搁，刘家老太太当即便站出来，把要分家的事儿，跟请过来的族长、里正还有过来做见证的各个媳妇的娘家人说了。
分配方案也给了出来。
钱有福还小，对这个时代一些东西的价值有些还不是特别清楚，但是良田跟新开的荒地的区别还是知道的，也恰巧知道，他们家地旁边不远就有一块地是刘家新开的，那块地还挺大的。
但是印象里刘家那块地种的好像是普通的麦子，之前没收税的时候，每年能收上来的也有限，今年地开始正常收税，以那块地的地力，养不活他大姨一家四口吧？
钱有福询问的转头看向他爹。
确实养不活，钱长林看出小儿子的疑惑，伸手揉了揉钱有福小脑袋。
本来，今天过来，他其实没打算开口，可刘家老太太这事做的实在太过偏颇，“婶子，这地，您看是不是再换换？”
钱长林拉住恼火的周氏，笑着开口。“这在座的都是老庄稼把式，生地跟熟地的价值差了几何，大家都是知道的。您这分的可就有点欺负人了。真要这样分，阿德他大姨一家四口怕是得饿死。”
刘家老太太看了刘家老大、周桂香一眼，见刘老大面无表情，周桂香气的眼睛通红，心下畅快几分，冷哼道，“怎么就饿死了？我这给老大分的可是比他三个兄弟都多，老二、老三、老四也都只分到七亩出头而已。”刘家老太太只提田亩，半点不提生地熟地。
周桂香气急，扒拉开被丈夫攥疼的胳膊，张口就要跟刘家老太太吵，好悬被周氏跟刘家老大一起压住了。
“看来，婶子是不愿意换？那也成，婶子心疼下面几个儿子，我呢也心疼我姐，那咱们就来好好说道说道。”
在众人眼中一直温柔可人几乎很少发火的周氏把她姐周桂香往身后拉了拉，自己上前一步，挡在周桂香身前，扫了一圈众人冷冷的笑道，“大家都是几年前逃难过来的。刘家当年刚到咱们山南村是个什么境况，在座的诸位长辈都知道。现在，刘家是个什么境况，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刘家能有现在这些家业，我大姐大姐夫说一句功不可没应该不为过吧？这就是跟着皇帝老爷打天下，回头天下大定了，是不是也得封赏功臣？
到了刘家这倒是好了，我大姐大姐夫辛辛苦苦赚下的家业，到分家的时候，我大姐大姐夫分的却是最薄的，这是哪门子道理？咋的？欺负我大姐没有娘家人啊？我爹我娘确实没了，可还有我周桃香在呢。”
“还有我，我也在”钱有福踮起小脚，努力挺起小胸脯声援他娘，“我也不许人欺负我大姨。”说完，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钱有福突然小手指向刘四，奶声奶气的道，“坏人，大姨养的欺负大姨……”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养的，怎么就成你大姨养的了？”
钱有德把钱有福护在怀里，蹙眉朝刘家老太太道，“就算不是大姨养的，也是大姨帮着拉拔大的，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大姨嫁到你们刘家时，刘家三叔也才十五，刘家四叔十三，刘家素梅姑姑更小，才将将十岁……”
刘家老太太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人，没有长子长媳帮衬，能好好把几个儿女拉扯大？顺利给几个儿子娶上媳妇？说笑呢？
“对啊，如果我没记错，当初你们家老二的聘礼，还是我媳妇跟阿德他大姨上山采药攒下来的吧？”
“什么她攒下的，她既然嫁……”
“好了。”知道刘家老太太想说什么，为了不让她再在那么多人跟前丢人，不让刘家老大对刘家彻底冷了心，也为了不让人以为刘家忘恩负义，个个都是白眼狼。
刘姓族长瞪了刘家老太太并刘家其他几个儿子一眼，突然开口直接打断了刘家老太太，“田地的事，我做主，重新分，也不分四份，平均分五份，多出来那份，他们娘跟着谁，就给谁，你们看如何？”
“这个可以。”
“我不（同意）”刘家老太太张口就要反对。
刘老四赶紧上前一把捂住他娘的嘴，我的个亲娘欸，您就别开口了。没看到族长爷爷已经生气了吗？这个时代族长在某些方面权势之大，甚至大过官府，得罪族长，他娘这是不想要他们好好过日子了？
再说，这事本来就是他娘偏心。想到大嫂嫁进来这些年，对他们的用心，再看到大哥失望、冷漠的目光，刘四惭愧的低下头，不敢看众人，“娘，就按族长说的这么分吧，您老就别折腾了，算是儿子求您了。”
刘家老太太抵不住小儿子哀求，这才不情不愿点头。不过，“我不跟老大住，我跟老三、老四住，老三、老四孝顺。”
“成，这个你自己决定。”虽然刘姓族长觉得刘家几个儿子，比较下来，还是老大两口子更能干、靠谱，刘家老太太跟着老大住最好。可刘家老太太自己不愿意，他也不想多说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将来怎么样都自己受着。“只要你自己以后不后悔，不想着改就行。”
刘家分家这事终于落幕。
走在回去的路上，周氏心里感慨良多，“你说刘家婶子之前看着也是个挺不错的人，怎么自打素梅走了后，就跟变了跟人似的？”今天瞧着，竟然半点瞧不出之前的影子了。
要说是因为她姐想送家远去念书这事吧？感觉也不是，不就是送孩子去念个书吗？至于吗？
“可能是觉得姐夫脱离掌控了吧？行了，这事既然已经定了，就不说了吧。”今天闹了这么一场，大家都挺心累的，“咱说点其他开心的。”
“啥开心的？”周氏看看走在前头
的两个儿子，好奇的转头看向钱长林。
“爹说，再过些日子，等地里的活稍微少点了，就送阿福去周夫子那去念书。”
“现在就送？”周氏惊愕的看向前头拉着他哥手，正一蹦一跳，踢踏着地上的泥土块的钱有福，“会不会太早了？阿福还小呢。”
“不早了，阿德不也说了？镇上有条件的人家，都是这个年岁开始送去念书的，阿福聪慧，早点送去也好。”
第023章
“可是……”周氏还是有些担心。主要周夫子那边，念书的孩子年纪比阿福大太多，当初阿德六岁去念书，在那帮孩子里，就已经算是最小的了，阿福若是这个年纪送去，万一叫人欺负，或是教坏了可怎么办？
钱长林蹙眉，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钱有德得知他爹他娘的顾虑笑着摇头，“爹，娘，你们忘了大姨之前说的要让家远念书的事儿了？之前是刘家没分家，没法送家远去，现在刘家那边家都分了，大姨肯定会很快就送家远去念书的，到时候让阿福跟着一起，让家远带着阿福一些就是了。正好还能让阿福没事的时候，多教教家远。”
别看刘家远比阿福大好几岁，论识字念书，可差阿福太多了。
再说又不是让阿福去镇上念书，周夫子办的私塾就在村里，离家也就百多步，有什么事，在私塾里喊一嗓子，家里就能听到。他爹他娘要是实在担心，多过去看看也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阿福，你自己觉得呢？你想现在就去周夫子那里念书？还是再等两年？”小儿子一贯有主见，周氏觉得还是要问问钱有福自己的想法。
钱有福：“我想去。”
周夫子那边，小童每日只需要学半日，午时就能回，跟上辈子的幼儿园差不多。能学点东西，有人跟他玩，还不用家里特意留人看着他，一举多得。
“好，阿福想去咱们就去。”
周氏也不去问她大姐什么时候送刘家远去私塾念书了。
翌日一早，送走钱长林、钱有德父子（钱长林赶牛车送钱有德去镇上），钱有福便拉着他爷枯瘦有力的手，第一次走进了周夫子的小私塾。
小私塾门口挂着一块简简单单的木牌子，进去是一个土砖围的院子，院子里正中是三间土屋。
屋子不大，每间差不多十尺见方的样子。其中两间屋里各摆着三套桌凳。桌子不是现代那种单人桌，而是差不多有五尺长可以坐两三个孩子那种，凳子是配套的长条凳。
钱有福跟他爷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孩子在摇头晃脑的念书了。
看到钱有福跟他爷进来，好奇的脑袋探过来，想要跟钱有福搭话，眼角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周夫子，又急忙缩了回去，一本正经的假装认真背书。那样子像极了上辈子班主任查班时的情景。
“钱二叔？您来了？”
昨天，确认钱有福想过来念书后，钱存贵就过来先跟周童生打了声招呼。
只是考虑到钱有福年纪实在太小，怕他坐不住闹腾，到时候打扰到其他孩子。
周童生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答应让钱有福先过来试试，如果钱有福能坚持下来，不会无端哭闹，再说其他的。
钱存贵笑着点头，又示意钱有福，“阿福，还不快见过周夫子？”
“阿福见过周夫子。”钱有福学着他哥教他的样子，撅着小屁股，躬身给周童生行了个学生礼。
将将三岁的孩子，看着虽然小，小模样看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周童生捋着胡子笑着点头，“好。今天阿福就在这里先试试。我先给阿福安排个位置。”
边说，周童生边带着钱有福、钱存贵往边上一间教室走。
“这间屋里都是这一年新收的学生，年纪跟阿福也更接近一些，阿福就先呆在这间屋里吧，就坐这里，如何？”周童生指了指最后一排桌子的位置。
“好”钱有福看看那张空空的桌子，麻利点头，抬头看了眼他爷，便挎着他的小包哒哒哒跑了过去。然后熟练的手脚并用爬上长条凳，端端正正坐好。
只是坐好后，钱有福发现了一个有点尴尬的问题，他身高太矮了，坐在长条凳上只露出半个脑袋在桌子上面，小胳膊要扒着才能够到桌子。
“这……”周童生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一时有些迟疑。
倒是跟着大孙子进来过的钱存贵心里早有准备，对此并未多说什么，还回过头来安慰周童生，“今天就先这样，明儿我把家里阿福他自己那套小桌子、小凳子搬过来。”这样就不会出现桌子太高这种情况了。
“好好，这样再好不过了。”周童生连连点头，见钱有福在凳子上乖乖巧巧坐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简单跟钱存贵说了两句，又交代这个教室里的几个孩子不要欺负钱有福，就转头去了另一个教室。
钱存贵叮嘱两句，也跟着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阿福，你怎么也来了？”两个大人一离开，前面坐着的四个孩子，便全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过来念书啊。再过些日子要农忙，我三婶刚生了妹妹，家里没人带我，就把我送过来了。”这是钱家人想出来的托词。不然他这么小，家里就送他来念书，过不了多久这事就会成为附近十里八乡的谈资。
现在这么说，虽然还是免不了别人说道，可知道是他家里没人带他才送过来，知道的顶多嘀咕一两句，就不会过多议论。
“哦哦，这样啊”，四个孩子点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就争先恐后跟他说起了私塾里的事，其中他们提到最多的就是周夫子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