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声音冰冷,字句微颤。
握着扣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再也不见了刚才的淡定从容。
他突然想起来,面前的人明明没有见过,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熟悉。
是哈林区smoke外面的那一晚,他看见过他的背影。
那个时候荆夏还帮他隐瞒,说他只是个借着问路想搭讪的路人……
而对面的迈兰看到霍楚沉此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直到他反应过来,他手里拽着的那颗扣子是荆夏的。
迈兰忽然明白霍楚沉到底误会了什么,刚想解释,心底却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像他这样骄傲又充满控制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被别人玩弄于股掌。
就算他一早就猜到荆夏卧底的身份,但就凭着那么一个身体不忠的女人,迈兰依然可以将他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碾磨。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打击太过难以接受,那些憋屈和耻辱,在这一瞬都化作一股胜负欲,让迈兰决定将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于是他抬头,笑着反问:“霍先生觉得呢?”
“嘭!!!”
几乎是在迈兰话音落下的同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踹向他的腹部。
迈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踹得失去平衡,应声倒地,往门口直直飞出两米的距离。
在场的人都被霍楚沉突然的暴怒怔住,一时间竟然都没了动作。而这时迈兰也反应过来,翻身从地上跳起,将身上的外套一扔,直接朝霍楚沉扑来。
拳头又快又硬,在空中划过,引起阵阵罡风。
迈兰朝着霍楚沉的侧颊猛砸,却被他偏头一躲,直接擒住了腕子,用力一拧!
房间里响起突兀而清脆的一声。
迈兰叫出了声,但很快又咬牙强忍回去。
周围的人趁着这个空档才冲上来,将两人拉开。
“你这是袭警!”
“是你们的探员先动手!”
现场霎时吵得不可开交,而大打出手的两个男人却静静站着,赤红着双目,一言不发地对视。
迈兰自从进入fbi以来,就一直跟着这个案子,对于霍楚沉的性格脾气,算是了解。
他没想到,那个机关算尽,谨慎细致到了极点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完全失控的时候。
迈兰突然捂着脱臼的胳膊笑起来,一双眼死死盯着霍楚沉,用嘴型告诉他,“她说她不会爱上你。”
“绝对,不会。”
但凡找到了痛点,要激怒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原来这么容易。
一片惊叫声中,迈兰再次被他拎住领子,扯到了身前。
在场的人都去拉霍楚沉,可男人蛮横得像一头发怒的凶兽,两叁个探员根本招架不住。
好在霍楚沉没有再动手,只是这么面对面地看他,一双眼睛愤怒而凶悍,仿佛下一瞬就要烧出火来。
“但她也不会属于你。”
冷沉简短的一句话,像宣示,更像是警告。
迈兰被他掐得透不过气,却也不躲,憋红着一张脸挑衅道:“哦?那也要你先找得到她才行。”
霍楚沉忽然笑起来。
那笑声肆意、张扬,莫名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笃定。
“你以为……”他顿了顿,又道:“我从开始部署这盘棋的时候,会算不到这个逃兵?”
*
凌晨的纽约退去喧哗,唐人街上只有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店亮着灯。
荆夏从便利店出来,抱着食物和水,头上的兜帽有点大,搭下来的时候,偶尔会遮住视线。
把指纹交给迈兰之后,她没有再回去过哈德逊。而是住进了唐人街的一间小旅馆,这里到处都是亚洲人,也比较好隐藏身份。
迈兰其实提议过让她离开纽约,但她暂时还不想这么做。
一来她从小生长在这里,一时间也想不出还能去哪儿;二来因为林肯中心的那场恐袭,霍楚沉可能只是其中的一环,在完全确定真凶之前,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街边有几个站街的妓女对路过的醉汉挥手,招徕生意,脚步和男女低声议价的响动,就是此时的全部声音。
荆夏一路走,一路留心身后的动静。可是这么防范了好几天,并没有navoi的人找来。
不仅如此,新闻里也一直都没出现关于霍楚沉的报道。
虽然fbi办事一向需要保密,但navoi这么大个集团,总裁要是出事,各路媒体绝对不会这么消停。
荆夏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还是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就连回去的路都几次绕了小巷。
走到旅店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今晚天气不错,明亮的月光洒在脚下,破烂的旅店招牌都被月光映衬得优雅了几分。
荆夏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了楼。
旅店破旧,甚至没有电梯。但好在这里楼层也不高,荆夏住在四层,一路踩着楼梯上去的时候,还能听到每层不同的男男女女,深夜放纵的声音。
楼梯口唯一的那盏声控灯亮了,荆夏放下手里拎着的水,往衣兜里去摸房卡。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
荆夏被吓了一跳,刷开房门的同时,手里抱着的东西也洒了满地。她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借着昏暗廊灯,俯下身去摸手机。
是迈兰的电话。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消息,照理说该是件高兴的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荆夏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整颗心却随着断续的电话铃,一阵一阵地发紧。
她怔忡了好一会儿,直到铃声快要响断,才接起了电话。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那边就传来迈兰声嘶力竭的声音,“荆夏!你在哪里?!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没头没尾的问题让荆夏愣了愣,片刻后才试探着问到,“出什么事了?”
“霍楚沉、霍楚沉刚从司法部出来,他……他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你!你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接……”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变小,荆夏觉得手上一空,手机被人从身后抽走了。
一具高大的身体贴上她的后背,男人长臂一揽,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么晚还不回家?”沉冷的声音传来,熟悉得令荆夏心头一颤。
霍楚沉轻轻搂住她,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放在她因为紧张而不断起伏的侧腰。
他带着手套,那股熟悉的冰凉,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
霍楚沉垂眸看着怀里呆愣如石像的女人。
“嘟——”
电话被挂断。
他划开系统设置,把手机调到了飞行模式,而后才俯下身去打量荆夏。
好多天不见,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苍白的脸色和唇,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倦意。
走道上的灯在这时突然熄灭了,房间里完全暗下来,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和颜色俗气的店招。
霍楚沉没说话,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才说出一句,“怎么看起来都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声音温柔缱绻,跟刚才的阴冷判若两人。
荆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霍楚沉也没让她为难,搂着她的手从一只变成两只,还侧头去看她刚才落在地上的东西。
“就吃这些,怎么可能不瘦。”他低低的责备,将下巴搁在她的发心,轻轻蹭了蹭。
“霍楚沉,”荆夏不想再跟他兜圈子,直接问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的男人动作一滞,随即胸腔里滚过几声闷笑,反问道:“我不明白你到底问的是哪个问题?怎么会安然无恙地从司法部出来?还是怎么找到你?”
荆夏咬牙,转身直视他。
窗外的霓虹灯变换着颜色,一片红蓝的光斑滚过,她的五官显出几分鬼魅的妖艳。
男人摘下手套,抬手去抚摸她翕合着的唇,替她把吸进去的几根头发丝拨弄出来。
“是你自己说要留下来的呀,”他温声道:“难道你忘了吗?”
荆夏蹙眉,偏头想躲开他的桎梏,却被强势地转了回去。
“荆夏,你太聪明。聪明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偷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消息、信任、还有他的心。
“可是你偷了又不要,还随手扔给别人。”他停下来,看她,眼神里带着绝望的痴迷,“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切都是假的,对吗?”荆夏问,“从你告诉我关于你的过去开始,一切……就都在你的算计里了,对吗?”
霍楚沉怔了怔,一抹心痛在他的眸中一闪而逝,“你怎么敢……”
他一顿,又随即笑起来,声音阴沉的继续道:“你怎么敢?敢跟我说真假、跟我谈算计?我把自己的过去挖出来,剖给你看,你却用它做了什么?你现在竟然跟我说,是我算计你?”
荆夏被问得无言。
她想起那一晚,霍楚沉看她的眼神;那一晚,两人合奏的曲子。
他们明明是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同病相怜、心有灵犀,她知道他的难言之隐,他也懂她的言外之意。
可是他们偏偏又处在这样对立的境地,剑拔弩张、虚与委蛇……
也许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他们本就该是这样。
而她现在的犹豫、迟疑,都是因为把霍楚沉的假戏作了真。
好险……
她差一点,就落入了这个男人的陷阱。
也差一点,就对他动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