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无数次温凉推诿的画面,却没有料到,那人完全没有多余的犹豫和推拉,果断到令人错愕。
“嗯...咳...”
温凉微微蜷了蜷,左手抱着右手,喉咙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方宸握着温凉的右手,动作比思考更快,直接想要把那枚指环甩出去。可温凉却阻了他的动作,左手拉着方宸的后颈,冷汗淋漓地吻了上去。
“...抱我。”
温凉呼吸、声线和身体一同在发抖。
方宸紧紧地抱住温凉,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他疼得浑身打颤。
下一秒,一声清脆的‘当啷’声响起,戒指被方宸猛地摘了下来,甩在不远处的地上。
“怎么了?”温凉轻喘着问他。
“...还没吃饭,诸事不宜。”方宸抿了抿唇角,低声说道,“先缓一缓。”
温凉被方宸拙劣的借口逗得一笑,可惜,说不出话,也动不了,核心地震,精神潮涌,痛得汗如雨下。
就在这时,被尘封的核心记忆忽得碎了一角。
潜藏如尘的记忆翩然高飞,无数卷帙碎片散落如雪,霎时蒙住了温凉的意识。
怀里的人忽得安静了下来。
方宸即刻扶着他汗涔涔的侧脸,抬了他的下颌,却只对上温凉漆黑无光的眼瞳。
“温凉。”
方宸声音紧促,轻拍着温凉的侧脸。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温凉失去自主意识了。
上一次,是在匹配度检测仪前。
方宸蓦地想起丁一的话,于是托着温凉的侧脸,抵在他的前额,闭上了眼,重启两人之间松弛飘摇的精神链接。
就在精神链接细线被扯直如弓弦的一瞬间,方宸的脑海中响起一阵洪亮低沉的回音。
一瞬间,痛意似雪顶崩塌,山川倾覆。
温凉深藏的痛苦沿着精神链接的通道尽数传递给了方宸,后者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
一股无法抑制的哀恸自心底缓缓盘旋而升,而温凉也缓缓地张开了眼。
他的眼神里,有怀念,有歉疚,而在那其中,爱意昭彰,宛若荆棘丛上开出一朵带血的兰草。
他的眼神空洞,视线却毫不吝惜地直视着方宸,像是在看迷失在记忆中的旅人。
方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喉咙略有些干,声音更干涩。
“...温凉。”
温凉淡淡地弯了眼睛。
他倚靠在床头,克制地轻唤了一个名字。
“方昭。”
方宸压着紊乱不平的呼吸,复而轻轻开口。
“你是谁?”
“原十三特别行动派遣队队长,温凉。”
“我是谁?”
“我的搭档。原十三特别行动派遣队副队长。”
“原十三队是什么组织?”
“任务高度机密,任何队员不得以任何形式外泄关于派遣队的一切信息。”温凉微微歪了头,“红字文件第一条,而且,这可是方副队长亲自盯着执行的规矩,忘了?”
“...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刚才开始,就在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一直安静地看着方宸的温凉,此刻依旧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口吻冷静又透着熟稔。
“...我刚刚去哪儿了?”
“你不是带人去下面帮着巡检了吗?铁磁体入库了?反应堆运转正常?”脱口而出的几个名词,让温凉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细长的右手重重地按在太阳穴,身体不住向前倾倒。
方宸眼疾手快地抱住温凉,他张了张嘴,想要继续问,可终究还是没能再狠下心来刺激那个本就虚弱的人。
方宸轻抚着他因为疼痛而轻颤的背,手心冰凉,声音也是。
“一切正常。”
“...是吗?”
温凉声音带上了不确定。
“嗯。”
“那就好。”
温凉像是松了口气,勉强坐了起来。
这时的他似乎很不喜欢身体接触,连拥抱都很抵触,即使虚弱得脸色发白,也宁可倚靠着床头而不是投入一个安稳的怀抱里。
“怎么醒来又是病房里。”温凉按着眉,“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休息。”
“...温凉,你经常受伤吗?”
“你不是一直喊我队长吗?怎么突然叫起名字来了。”温凉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我是被麻药打晕了吗?怎么看你的样子也有些不对劲。”
“我吗?”方宸顿了顿,“你还记得...方宸是谁吗?”
方宸随意开口,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隐约的期冀。
“谁?”
温凉果然皱了眉。
“...没谁。你还记得其他的事情吗?”
“比如?”
温凉此刻说话也显得干净利索,没有懒洋洋的拖泥带水,偶尔皱眉,眉峰冷锐,简简单单反问两个字,压迫感十足。
“比如...”方宸抓着温凉的手腕,指节轻颤,“我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温凉的眼瞳蒙了一层渗人的红。
像是从过去中剥离,所有美好的一切分崩离析,所有的留恋与温和瞬间碎裂,只剩冷寂的脆弱。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喉结微颤,额上瞬间就渗出了细汗。
方宸指腹贴着温凉的腕脉,只觉得越来越快,一声声猛烈地撞/击着柔软的指腹,像是乱了阵脚的鼓槌。
“行了,别想了。”
方宸正要将他扶住,可温凉却偏了头,猛地咳出了一口血。他攥着胸口,痛苦地咳嗽,连眼眶都是红的。
方宸慢慢抬手,用拇指替温凉抹掉唇边殷红的血痕。
“面对现实吧。”
他没有说更多残忍的话,他想,这几个字应该足够了。
温凉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如同一条条沉重的锁链,将方宸禁锢在原地。
那种迫切与挽留,方宸从来没在懒散厌世的老渣男身上见过。
方宸轻嘲一笑。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温凉会从一开始就对他处处关照了。
温凉和哥哥的羁绊过于深,以至于记忆淡去,那种责任感也不会减弱。而这责任感,转嫁到了他方宸的身上,让他误以为,这是爱情。
原来,他从开始就会错意了。
真是错得离谱。
方宸拼命挣脱温凉布下的精神囚笼,像是被锁住的雀鸟,用力撞击金属铁笼,直到撞得头破血流。
温凉黯淡无光的眼睛终于抬了抬。
“为什么,还是要走?”
方宸用力攫住温凉的病号服,将那人衣领提了起来。
“...因为我不是方昭,他已经死了。你爱他,可你没能救他回来,也没能好好活着,这些年,你一事无成。我要走,而你休想,拉我一起为你过去的无能悔恨掘坟。”
这理智到残酷的话到底还是唤醒了温凉。
他长睫微颤,深黑冷沉的眼底似有流光轻闪,随即,便无力地跌在了方宸的肩上。
“...狐狸。”他有气无力地抱住了方宸,“我怎么头这么疼?”
“被我打的。”
方宸面无表情地说着笑话,反手将温凉按在枕头上,用力地扯了被子,发泄似的将他盖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温凉睡得很快,倒像是直接脱力晕了过去,可是他的手还是虚虚攥着方宸的手腕,不肯松开。
方宸跌坐在凳子上。
他腰身微蜷,右手五指按着前额,插进发丝间,只用手肘支撑起了他快要炸裂的精神图景。
有线索,但不多。
感情戏,又太多了。
他以为会拿到替兄报仇,和搭档联手捣毁阴谋的戏码,结果自己反而成了小丑,旁观着他人的深情纠缠。
什么东西。
第八十章 借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