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脊背一僵,却是将她搂得更紧了,口中喃喃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若男……”
这一声“若男”犹如在女子死水般的心湖中丢入了一块大石头,顿时激起了千层涟漪。在她的记忆之中,这个男子永远都只是恭敬但却不卑不亢的称呼她为“将军”,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放肆的直呼她的名讳。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曾经他们的心是那么的贴近,只差捅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他们彼此之间合作的默契以及为对方的安危而担忧都是掺不得一丝虚情假意的。
如今呢?如今他们的身体是那么贴近,若不是她有伤在身,这个男子怕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才甘心。可是她却觉得这个男子十分的陌生,陌生得让她感到恍惚,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为了不让自己更加的难过,她才会说出“斌子已经死了”的话来安慰身边的将士们,也顺便麻痹自己,让自己不要将这张与徐斌一模一样的容颜太当一回事。
但是这一声“若男”却轻易的就将她冷漠的外壳给击碎了,眼泪顿时不争气的从眼眶之中溢出,这一声呼唤意味着什么?她不是傻子,她能明白。可惜一切都来得太迟了,或者说一切就根本不应该发生。
“呵……”娄若男索性放任自己的泪水不断流淌,口中却是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嘲,“对不起……从前的斌子只会对我说‘相信我’,没想到……换了个身份,终究就只剩下了‘对不起’。我娄若男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堂堂乌雄国端亲王的世子对我说出这三个字……”
“若男……我……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谎话,除了我的身份之外,我对你没有任何的隐瞒。”布尔雅心中大痛,他心爱的女子明明还在他的怀里,他却深深的感觉到了这个女子正在渐渐远离他的那种恐惧。
“没有隐瞒?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率领乌雄大军攻打我大元,这件事……是你早就预谋好的吧……你可曾对我提起过?”娄若男情绪有些激动的质问道。
布尔雅急急摇头,“不,我过去从未想过要出兵攻打大元,从未想过。就像……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你那样……”
“爱”这个字从布尔雅的嘴里就这么不合时宜的脱口而出,娄若男心中本该雀跃与满足的情绪还未来得及膨胀开来便被一股深深的讽刺感给覆盖了。
他们两个一个是乌雄人,一个是大元人,本来就是几乎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像那对将娄若男救起来的猎户夫妇那样的抛却一切世俗隐居于山林的神仙眷侣,在这动荡的时期根本是万中无一的。
更何况他们不是普通的百姓,他们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将军,他们有各自的家族,而且他们的家族在各自的朝堂上还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娄若男苦涩的摇了摇头,“你爱我?在你率领乌雄铁骑杀死了我大元那么多年华大好的儿郎之后,你怎么还说得出这种话?世子的爱太沉重,我不过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女将军,我承担不起……”
说完这句话,娄若男忽而十分压抑的咳嗽了一声,大口的鲜血顿时从她的口中喷涌出来,并且那血并非是鲜红色,而是暗红色,她绝美的面容也因为身体的痛苦而开始变得扭曲。
布尔雅大惊失色,急急问道:“若男,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箭……我的箭上从不喂毒的,你怎么会……”
娄若男嘲讽的看了他一眼,“这毒你不记得了?这就是你将我推下悬崖的那一日,我在你们乌雄的营寨之中所中的毒。”
布尔雅闻言立刻面色一白,“那日之事我并不知情,将你推下悬崖亦是无奈之举。我以为你跌落河里之后会很快想办法回到军中,此毒虽然霸道,但是只要医治及时,是不会留下任何后患的。可是……可是自从那一日之后我再没有你的消息,我派人四处打探都得不到你的下落……”
“所以你就攻打大元,好将我给逼出来?”娄若男虚弱却冰冷的接过话来。
“不,不是这样的!”布尔雅痛苦的摇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
娄若男无力的闭了闭眼,却是没有再开口。一来是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了,说话对她来说是件非常费力的事情;二来,她也无意再与布尔雅纠缠是非对错,他们生来就是敌人,为了自己的国家征战沙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本来就无可厚非。
见女子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布尔雅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他抱着娄若男忽的站起身来,脚底猛的一点地面,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带着人朝乌雄阵营内飞奔而去。
“布尔雅,你给我站住!”
“乌雄狗贼,把娄将军留下来!”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大元这边一下子便炸开了锅,反应过来的将士们纷纷拿着武器朝布尔雅离去的方向追赶,甚至有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弦,就等他们的主帅一声令下,他们就要把那个胆大包天的乌雄世子给射成筛子。
“你……你要干什么?”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娄若男感觉到周身的颠簸,气若游丝的出声询问。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若男,我会治好你,我想娶你为妻,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千万要挺住!”布尔雅一边奔走一边气喘吁吁的说着,他的气息本不该如此不平稳,只是因为感受到怀中女子生命的迅速流逝,他是真的害怕了。
娄若男连勾嘴角的动作都做得极为吃力,低声说道:“别费那个力气了,这箭是你射的,你应该知道……它的威力,我……本来也就没几年好活,回来,是为了杀死陈良德……和慕烈,我以为……以为你死了……但现在,都没意义了,没有意义了……”
听着怀中女子越来越细微的说话声,感受着她身体里越来越淡薄的生机,布尔雅几乎都要崩溃了,他大声的喊着:“若男!若男你别睡,你一定要挺住!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从此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求你不要离开我!
“陈良德是我设计杀死的,慕烈也已经被我囚禁起来了,可大元的灭亡早就是定局,我真的没有骗过你,我只是想统一乌雄与大元,让百姓们都过上安宁的日子。
“若男,我从来没有渴望过这个天下,遇到了你之后,我也只想将一个和平的天下亲手送给你。若男你听见了吗?若男——”
她听见了吗?她的听觉与她的生机一样渐渐的在减弱,心如死灰的她也根本没有求生的欲望。她所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个男子缥缈虚幻的声音,她听见他说要将一切都告诉她,求她不要离开。
后面的,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斌子,不行……我……无法原谅你。”
女子美丽的双眸闭上,手无力的垂下时,原本喧嚣的战场上只剩下了布尔雅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
许是因为风湮的这一世与她心爱的男子没有发生什么实质上的亲密举动,在看见这个女子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的这一刻,苍无念居然发觉自己的心里除去嫉妒和愤怒之外还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作为旁观者,作为一名男子,他自然能够理解布尔雅。一个血统不纯正的乌雄世子,从小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大元人的缘故不受家族的待见,他能做到放轻心中的恨意,不想着如何去颠覆一切,而是一直怀揣着一颗博爱之心,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这一点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但是乌雄人生性好战,乌雄国君野心勃勃,一旦打垮了大元,下一步他又不知道要向周围哪个国家迈出铁蹄。
让一切野心都止步于大元,这是布尔雅最初的想法,原因就如他对娄若男所言,他的生母是大元人,他想要为母亲守护住这一片疆土。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一个不受宠的世子所能办到的,想要让乌雄的一切规则围着他的意愿转,他心中清楚,只有拥有乌雄国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才能达成心中的理想。
这整件事情当中,他没有错,娄若男更没有错,也许错的只是时间,错的只是他们的相遇。他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娄若男也不可能会同意他的做法。
只不过苍无念私心认为,如果换了他是布尔雅,他虽然也会这么做,但是他一定会找出一个更稳妥的办法,保护好这个女子,实在不行,哪怕是将她囚禁起来,也绝不可能让她深入敌营去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