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证人证明唐老大先回去过、吵过架，完全和超管局送来的笔录报案内容一致，基本就没什么疑问了。
唐老大还被铐在旁边小屋审问呢，相当有恃无恐，腆着笑脸不知道似的，问抓他到底是为什么事。
得到特殊通知的警方冷笑一声，“你爹妈死不瞑目，亲自来报案你杀了他们。”
虽然有的警官自己也半信半疑，但就算只从村里收集的消息看，死亡确实有蹊跷，拿这话诈诈唐老大也行。
唐老大一诈就炸了，演出来的无知瞬间翻脸，左右看看，仿佛真看到鬼了似的，警告着老家伙们不要过来。
杀了人这些天，他也担心鬼魂索命，摔碗又出了岔子，更让他紧张。
“老子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警方还没仔细审问呢，唐老大自己就自爆了。
案子相当简单，也相当恶劣。村子里反应过来问题的人人人自危，就差围着来调查的警方说，赶紧把唐老大这个祸害抓走吧。
路冰第二天早晨赶来夜宵店时，唐老大杀人案已经水落石出，没什么难度的案子只需要走流程，就等着审判判刑了。
唐爷爷急着问，“那政审——”
路冰无奈回答，“会考虑唐文文报案的身份，以及实际抚养人为祖父母的情况，影响不大。”
“那很好啊。警官你吃饭了吗？来吃饭啊。”唐奶奶笑眯眯的招呼着，不怎么在意唐老大的后续了。
她给孙女加了一筷子猪血，“看你小脸瘦得，要好好补补，多吃点。”
有一种瘦叫家人觉得你瘦，尤其唐文文真的很瘦小，看起来就更需要补了。
转头看见桌边坐着的二儿子和孙子，唐奶奶看他们一眼，“看什么？快点吃饭啊。小易买的票是下午的票吧？不是说还要去赶车回家找公证处的吗？”
唐奶奶絮絮叨叨说起话来，唐老二恍惚了一下，竟觉得母亲仿佛不曾离开，这只是哪天早上起来，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村里人早餐吃得扎实，不然没力气过一整天。老鬼们下来后，叶泉听了听他们过去的吃法，做了顿猪血粉。
新鲜的血豆腐口感最佳，加到煮熟的米粉里，再配上萝卜丁，热腾腾刚出锅的时候最鲜辣爽口。柔嫩得仿佛布丁的猪血入口即化，汤底鲜香麻辣，出点汗，一天就清醒了。
唐易都没想到，带着他爹妈过来，第一件事不是抱头痛哭，而是扎扎实实吃了顿饭。
路冰告知完后续本来就要离开，看他们吃得太香，厚着脸皮又要了一份。
“夜宵店早上营业了？”眼看夜宵店大早上来了两拨人，开门进去了，邻居们不由得探头过来，扬声问叶泉卖不卖。
叶泉临时插了两笔生意进来，深知真开了口子以后就没完了，立刻拒绝，“多的没了。”
邻居们相当遗憾，闻了半天，扭头跑去市场，多买了点鸭血猪血，回来自己做着吃。
唐文文端着碗吃得很慢，恨不得把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的时间拉到无穷长，但她做不到。
见爷爷奶奶都放下了筷子，唐文文眼圈一下子又红了，“这就要走了吗？”
早上做了猪血粉，唐文文就有这个感觉了。
她第一次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奶奶煮了鸡蛋，杀了鸭子给她做了一碗猪血粉的平替鸭血粉。后来这似乎就成了习惯，她上初中的时候又吃了一次，去上职高前也一样。
村里很少做猪血粉，大多是过年杀猪的时候盛几盆血大家分分，那些天血肠、猪血糕、毛血旺都做得很热闹。
平常不舍得杀猪，鸡鸭倒是可以杀来吃。唐文文在家吃的都是鸭血粉，没夜宵店这么好吃，但那是奶奶做的，就感觉很好吃。
血粉在记忆里，代表了离别。
过去是她离开家，现在轮到她送爷爷奶奶离开。
唐文文两三步踉跄着冲到后厨，端出早上偷偷请求叶老板做的凉粉，透亮的凉粉浇了醋，加上小菜一拌，看着就很有食欲。
唐文文把碗推到爷爷奶奶面前，眼巴巴看着他们，“你们说想吃……我买回来的凉粉，都没来得及吃你们就不在了。”
她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天早上，脱手摔碎在地上的两碗凉粉。不够透亮，不够香，在房门前摔得粉碎。
“文文买的，就是好吃。”唐爷爷笑着挖了一勺，吸溜吃了，咂咂嘴，“知道你爷爷爱吃酸，这个醋，够味！”
唐文文哽咽着问：“不能不走吗？”
“我们已经是鬼了啊。”唐奶奶耐心地安慰她，“老大抓了，你下午就能去拿我们的遗嘱，刚刚村支书不是还给老二打来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收我们的房子和地？都好起来了。我们能多出几天时间回来看看你们，已经很好了。听说前些年别人想回来，都没这个机会呢。你要好好的，我们也要去投胎了。”
唐文文想起前些天她难过时，村里人都说过，太难过太惦记死去的人，会让他们走得不安心。别人说的时候她难以接受，但奶奶亲口告诉她，她要去投胎了，唐文文勉强挤出了个笑容，让奶奶放心。
该说的话，早已经说完了，她只是很不舍得。
唐文文抱了一下爷爷奶奶，深呼吸，才说出最后的告别，“再见。”
唐爷爷唐奶奶阴气微颤，似有所觉地回头。
“头七返家别亲友，亡魂莫挂早上路——”
阴风阵阵，在夜宵店后门吹起，哗啦哗啦锁链声中，清江白无常古之遥现出身形。跟着她的小鬼差念着唱词，刚现身，就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托着鬼差的气势偷瞄一眼，小鬼差吓了一跳：嚯，这家店里怎么这么多鬼？！
小鬼差差点条件反射要丢出锁魂链锁拿逃逸的魂魄，古之遥不着痕迹挡住这个憨憨。古之遥对叶泉拱拱手，对路冰微一点头，招招手，“牵挂已去，随我走吧。”
唐爷爷唐奶奶最后看了看唐文文，起身走向古之遥，被白色哭丧棒挡在身后的一瞬，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唐文文虽然看不到新出现的无常，但知道爷爷奶奶要离开了。她红着眼睛，用力挥手，“我会好好的！”
唐老二和唐易一边一个，按住唐文文肩膀，对唐爷爷唐奶奶许诺，“我们会照顾好文文的，二老放心。”
半透明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唐文文呆呆看了半天，没回过神。
唐易拉了她一把提醒，“走吧，我们该回去办手续了。”
唐文文神色慢慢恢复正常，不再是前些天的麻木悲伤，多了一份坚定的干劲。爷爷奶奶最后留下的痕迹，她要回去好好拿到，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唐家人依次感谢后告别，轮到唐文文时，叶泉叫住了她，“以后想做什么？”
唐文文并不隐瞒，“回去拿到房子和地，地继续租出去，我想试试，留在清江做个幼师。”
爷爷奶奶不在了，除了爷爷奶奶为她留下的东西，她其实没有必要再回村子里了。但唐文文明白，那里永远会是她最后的家园。
如果努力失败，还有余地可以回去。
唐易拍拍她鼓励，“清江发展确实比村里好，哥哥在清江呢，以后小孩上幼儿园，还得拜托我们文文啦。”
唐文文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唐家人干劲十足地走了，叶泉看了眼留下的路冰和古之遥，挑了挑眉。
“我记得之前没有头七回魂这种事？”
路冰看着古之遥猛点头，她这次看笔录，发现老鬼们是头七回来允许停留一段时间，诧异得不得了。
前朝就不说了，现在这些年只听说过阴差顾不上抓走鬼魂，或者鬼魂愿意承受标记，求动了城隍无常，给部分时间回来了却执念，过期立刻抓鬼。
无他，实在没那个条件管，连超管局大多数时候都是随时见鬼随时解决，解决完立刻把鬼塞进地府。
虽然有点伤人鬼感情，但也没办法。
难不成，什么时候地府又不声不响地改了规则？不可能啊，总该通知一下人世合作方的。
古之遥带阴差过来，自己留下，其实就是来通知这件事的。“末法时代一来，很多过去的程序都变了，但是这么多年大家都听说过头七回魂看亲友之类的，结果进了城隍庙就得下地府，下去了就上不来，过去鬼魂们一直有情绪。”
路冰点头，“对啊，但这不是没办法嘛。”
古之遥说着转过来对叶泉行了一礼，“说起来还要感谢叶老板。”
叶泉：……？
古之遥解释，“城隍这边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别的省目前还做不到，自从方小判进了城隍庙，我们清江现在腾出了一部分鬼力，可以满足头七回魂的巡视，目前唐家是秩序运行起来之后第十一例。”
方小判？
叶泉想了想，“方望娣如今跟在判官座下，很得力？”
古之遥表情有些古怪，像在忍笑，“城隍大人和判官们考试通过了。方小判目前负责文书和交接引渡外国鬼魂，颇受倚重。”
“哇，小方这么厉害？”俞素素很为曾经的小同事高兴。挺久没听说方望娣的消息，俞素素还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混成半个阴神，死后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古之遥心说，还不仅如此呢。
城隍是旧时代的鬼，对地府更新的电子化文书头大不已，叶老板送来的方望娣简直是及时雨。新网络新文件处理顺畅，她自己提升了效率不说，整个城隍庙成天过不了考试的阴神，都被她教会成功及格了。
大概是曾经在学校待了太久的影响，方望娣熟悉了之后，还很会教人。
曾经听要按照电子化文件写文书就头痛的城隍大人，最近成天都在感叹，“哎，换了新制度新程序后，真好用啊。处理案件确实快得很！”
嗯……过去班上中下游一不小心就不及格的人，突然成功变成班级前几名，忍不住跟熟悉的同伴秀一秀，差不多就是现在的城隍大人的既视感了。
但好歹在外面，身为无常，还是得给顶头上司留点脸面。
当然，古之遥也不会说，还有一大原因是考虑到叶泉就在清江，制度试运行中真出了什么大篓子，不至于完全没有收尾的办法。
——求人救命，不丢脸！
“地府最新运转的电子化办公之类的安排，确实很方便。腾出的鬼手，就可以把过去没空做的事重新做起来了。我们也要考虑群鬼情感，很多鬼突发意外死亡，看了亲人告别之后再走，这样更容易放下人世离开。毕竟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拉鬼下地府，半路上突然心态爆炸变厉鬼，跑出去复仇之类的事。”
古之遥感慨完工作越来越顺手，跟路冰更新了一下清江辖区内的鬼魂制度，“死后一到三天内一定抓鬼，有需求的话，可以头七回魂看一眼，停留时间不超过七天。目前例子还不多，但之后肯定有来找警察报警的，你们可以做好准备。”
路冰表情在炸裂和觉得还挺好之间徘徊了一瞬，恢复正常，展现了卓越的职业素养，“这是我们该做的，超管局会提醒各地警方。”
问完新消息，路冰结了早餐的账，匆匆上班去了。作为超管局清江分局负责人，城隍试运行制度做起来，配套的人世安排也得准备上，免得万一受害鬼魂上门，被人不明内情赶出去或者打散了，那多倒霉。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一段时间，清江的破案率和破案速度会高起来，某种意义上算是好事。
叶泉从后厨起出了两瓶酒，让古之遥带回去，“薄酒一杯，祝贺城隍，也祝贺我们小方。”
俞素素瞄了一眼酒瓶，认出来是方望娣走后新酿的酒。夜宵店酿酒不多，几乎每种就酿十几瓶，平时老板说要留下来，等做成陈酿尝尝味道，这次却一口气拿出了两瓶。
“呜？”大金鼻子翘起来嗅嗅，隐约闻到了自己没尝过的味道，不小心暴露了趴在楼梯口偷看。
夜宵店猫猫狗狗残魂们跟在大金后面，它一出声，像是得到了许可，迷你猫狗都叫了起来。
叶泉回头看了一眼，泛起浅浅笑意，“再休养几天，还要麻烦你带人接走它们。”
古之遥认出来，都是些残魂。过于虚弱的残魂投入轮回，下辈子不管命格如何，身体都好不到哪里去，能在夜宵店休养一番，是它们的运气。
人魂兽魂本质没区别，古之遥轻声应下，“不麻烦，是我们该做的。”
夜宵店玻璃窗映入午后灿烂阳光，又是一天好天气。
第79章 幼儿园
阴气之路消散,无常隐去。唐文文坐车赶到公证处，在堂哥一家陪伴下，成功拿到了文件，回到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