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弟给顾大伟使了个眼色，又拉着人走了。
“咱们先去吃饭，你好好跟我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好帮你盘算盘算。”
顾大伟这时候已经彻底掉坑了。
他是完全没察觉他的曹老弟订货都是口头上的，连定金都没有，就是上前问问，然后口胡一句，“两百套衣服下午准备好，我来提货。”
说真的，他要是稍微仔细一点，看看这两个黑作坊的出货规模，就能看出来像他曹老弟这种小规模的进货根本不用准备，随时来随时拿走的。
他要是没这么自大，更加能看出来他曹老弟其实不是订货，更像是货比三家讲价格呢。
但是他又自信又自大，他是一点没看出来。
坐在工厂边上的小饭馆里，顾大伟盘算起来。
他们四个人，一个月就是8000块，外头租个房子——顾大伟路上已经看了不少招租小广告了，一间屋子300~500块，他也是房东的，他明白这个套路，300块的屋子最多250就能租下来，自己做饭买面条也花不了多少钱，这就是——
一年至少七八万！
这还不算奖金跟涨工资呢！等过年还能再涨！顾大伟兴奋了，直接问道：“你说的那个□□的地方在哪儿？”
这人终于是跳坑了，曹老弟笑了两声，道：“等吃过饭我带你去，那地儿可不好找，做的事情又是上不了台面的，得有熟人带着你去。”
面条吃到一半，盼娣道：“再来四碗面汤晾着。”说完她站了起来，小声道：“爸，我去厕所。”
顾大伟正跟他曹老弟聊得开心呢，曹老弟说的什么工头一个月3000，主管一个月4000，这可太让他高兴了。听见盼娣的话，他就挥了挥手，道：“别叫人骗了。”
盼娣嗯了一声，又道：“那思娣帮我来看着。”
姐妹两个出去面馆，盼娣第一句话就是：“咱们跑吧。”
啊？思娣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盼娣拿了身份证出来，上头的名字已经从顾盼娣换成了顾晶晶，“你觉得这能让爸看见吗？”
思娣也把自己的名字拿了出来，她的新名字叫顾芸芸。
思娣打了个寒颤，“跑！听他的意思，要跟咱们一起工作，我可不想被他当奴隶使唤！”
姐妹两个飞快跑到公交车站，上了车又往市中心去了。
“市中心人多，他肯定找不到咱们。”
“气死他！”
新出炉的顾晶晶跟顾芸芸两个放声大笑，不过笑过之后就该考虑现实问题了。
顾晶晶道：“克——棠棠说她不去服装厂，那肯定是服装厂不好，我也不想去服装厂。”
顾芸芸道：“我记得刘婶说过，招工的厂子门口都有告示牌的，咱们再去看一遍就行了，还有整整一个下午呢。”
顾晶晶跟着点头，“对，咱们身上还有钱，怎么也饿不死的，有问题还能找民警。”
姐妹两个生出万丈豪气来，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那边顾大伟还跟曹老弟开心聊天呢，直到面吃完了，都半个小时过去了，几人要走了，他这才发现两个女儿怎么还没回来？
顾大伟眉头一皱，“这两个窝囊废！别是掉进茅坑里去了！”
付过账，顾大伟出来找人，边上厕所叫招娣进去找了，没人，他们两个又在附近几个餐馆找了一遍，还是没人。
“上个厕所也能丢？”顾大伟一口啐在地上，“我就不该带她们出来！她们哪儿有富贵命？她们就该留在老家老老实实给我嫁人换嫁妆！”
顾招娣心口一颤，道：“她们……她们该不会也跑了吧？”
顾大伟一巴掌就扇了上去，“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其实也这么想的，但是顾招娣这么一说，就是直接戳破窗户纸，顾大伟恼羞成怒了。
曹老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两个姑娘一看身上就没什么钱，跑不跑就是那么回事儿了，而且这也是个机会啊。
曹老弟问道：“老哥哥家里在南口有没有什么亲戚？村里有一起出来打工的人没有，她们会不会去投奔她们了？”
顾大伟摇头，咬牙切齿道：“没有！我要打断她们的腿！我一定要打断她们的腿！”
曹老弟又问：“她们身上有多少钱？会不会买了火车票去别的地方？”
顾大伟又摇头，“钱都在我这儿！她们两个会买个屁的火车票！她们还是第一次出门！”
曹老弟别提多开心了，他皱着眉头一脸关切道：“这样，她们肯定是要去找工作的，咱们先找个地方把行李放下，然后一家家工厂去问。我陪着你，看哪个工厂敢不经过你这个当爹的同意，就敢私自招你女儿做工的！”
顾大伟冷哼一声，“带路。”
曹老弟又带他上了公交车，但是下了车之后，一直捂着脸的顾招娣也觉得不太对了。
这地儿不对，这地儿是当年刚来南口没处落脚，最后当了发廊妹的那一片地方，一条街上全是各种发廊、歌舞厅和录像厅。
唯一勉强做正经生意的就是三家饭馆了。
直白地说，这一片就三种人：发廊妹、主动来找来的老板，以及将要被仙人跳的冤大头。
顾招娣看着她爹跟热心的“曹老弟”的眼神顿时就不太对了。
这地儿她是肯定不能去的，当然她不怕被当冤大头，里头有她不少小姐妹，而且当年她的“妈妈”就在这儿，经营的还是最大的一家发廊。
问题在于如果她跟着一起进去，那这条街上的人肯定是认识她的，顾大伟不会被仙人跳，但是她的身份就暴露了。
顾招娣没犹豫多久，她脸上刚被顾大伟扇过的巴掌还疼呢，这还用犹豫？
她能跑第一次，她就能跑第二次，再说如果只跑了克妹一个，那肯定是克妹的问题，现在她们四个都跑了，那就是顾大伟有问题。
顾招娣一点没犹豫，脚步一慢，直接闪进了街口的发廊，她在这边混了不短的时间，就是给有钱老板当了二奶之后，也没少来炫耀，这张脸还是挺让人眼熟的。
洗头的小妹见她进来，扫了一眼就又转过头给客人按摩了。
顾招娣“嘘”了一声，直接从发廊后门走了。
走出去她大笑了两声，也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她就不该回去，白白掏出去7万多，换回来的就几个巴掌！
顾大伟一路骂骂咧咧，跟他的曹老弟诉说他这个当爹的多么不容易。
曹老弟也有点烦了，他虽然主业是个骗子，偶尔兼职倒卖些好货，但是也没重男轻女到这个地步。
再说他也承认他自己重男轻女，不像顾大伟，还说自己撑起一个家不容易？
他不容易个屁！
曹老弟把顾大伟带进跟他一伙儿的发廊里，腼腼腆腆叫了声“姐”，又道：“这是我顾大哥，行李现在你这儿放一放，我们出去还有事儿办。”
这其实就是暗号了，老板娘动作麻利从冰柜里拿了水出来，笑眯眯道：“天气热，喝两口水再说。”
“招娣，你把——”顾大伟转头，他们身后哪儿还有招娣？
他一个娣都没有了，顾大伟原本脸就挺红的，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气得，现在更是从浅红往深红去了。
他怒气冲冲拉开大门，往外头喊了一声，“顾招娣！”
顾招娣这会儿都上公交车了，哪里还听得见？
顾大伟背后，曹老弟跟老板娘对视一眼，曹老弟道：“我去找找，是不是被谁拉去剪头发了？你先喝两口水。”
曹老弟闪身出去，顾大伟接过冰水，直接就喝干了，然后他就觉得有点晕。
“是不是中暑了？”老板娘关切地问，“来先坐坐。”
顾大伟往沙发上一到，直接就睡过去了。
这招曹老弟试过很多次了，这些人吧，硬座过来三天都睡不好觉的，只要稍微下那么一点点药，效果特别好。
很快曹老弟回来，跟“他姐”一起把顾大伟抬到后头，三下五除二给人扒了个干净，然后在他腰间缠着的布条子里找出一千多块钱来，还是沾着汗的。
“晦气，怎么才一千多？”曹老弟骂骂咧咧，“他在火车上一顿就能吃三十多，我还以为见到财主了。”
老板娘嗤笑一声，“坐硬座来的，哪儿能有财主？这就是你做梦了。”
曹老弟又给他把布条子缠好，只留了裤子没穿。
老板娘动作麻利把自己衣裳撕破了，道：“行，你出去吧，这药下的浅，我差不多该把他扇醒了。”
顾大伟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脸上有点疼，胳膊上也有点疼，耳边还有人在叫，他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忽然又被人扇了一巴掌。
“你个老色鬼！不要脸！”
顾大伟这下彻底清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老板娘t恤破了，露出大半个胸来，他脑海里风韵犹存四个字儿还没出来呢，就又被人拎着胳膊拖起来了。
“我让你在我姐这儿休息，你倒好！我去帮你找女儿，你——你给我滚！不要脸的乡巴佬！这是你撒野的地方？”
曹老弟连拉带拽中间还踢了两脚，直接把顾大伟踢出去了，然后把他那一堆又脏又破的衣服也扔了出来，“你可真行！”
发廊的门关上了，顾大伟坐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给烫得清醒了，再抬头一看，旁边几家店门口站了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的。
他啊的一声叫，胡乱把衣服穿在身上，背着行李直接就跑了。
“别让我找到你们！我要把你们腿打断！我要把你们腿打断！”
这个时候，他想打算腿的四个人在干嘛呢？
顾招娣到了市中心，直奔宾馆开了个标间，舒舒服服洗了澡睡觉去了。
顾晶晶跟顾芸芸两个也在市中心，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不能这么找工作，所以也找了个宾馆开了个标间，准备好好洗一洗换身衣服，打算明天早上精精神神的去找工作。
顾棠就牛逼了，她一天之内三连跳，从新手流水线跳到了普工的流水线，再到熟练工的高级流水线上。
车间的流水线是可以自主调速度的，像顾棠一开始的05倍速流水线，那是练手的流水线。
正式算工时的流水线，都是1倍速开工的。
皓普电子能在短短七八年时间里做到代工行业的龙头老大，除了老板的资本优势，管理层各种法子提高效率，压榨员工的手段也非常有效。
比方他们会把所有速度最快的员工集中在一条流水线上，这条流水线速度是普工的15倍，当然上了这条流水线，那就妥妥是熟练工，一个小时班不加，八小时工作制下来也有1872。
一旦公司接了大单子，需要加班或者开新的生产线，那肯定是先从熟练工里头选的。
而且还有一点，虽然人事没说，但是皓普电子评奖也是有潜规则的，他们公司成立八年，所有得奖的人全都是熟练工。
所以一旦当上熟练工，每月到手的工资绝对不止人事说的每月最多3042块。
不然他们皓普电子靠什么吸引人呢？
他们临时工的工资不高，但是他们熟练工的工资高，上升的渠道也多，所以很多人来南口几年，对这行业也知道不少了，都会想往他们皓普跳。
在皓普干上几年，再出去就能去小厂当管理层了，还有些直接开公司的。
顾棠早上一来，因为这还是她名义上第一天上班，线长也不敢托大，还是先让她去了练手的05倍速流水线。
十分钟过后，一切很完美，线长又把顾棠领去新手流水线，这就是正经一倍速的流水线了。
依旧很完美，她在里头显得格格不入，13个螺丝拧下来，前头人的工序还没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