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田家人丁凋零。偌大的院子里，真正姓田的不超过十人。
晚饭过后，田半莲叫着孙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明明不过六十多的年纪，老人家已经满头银丝，看不出一根黑发。一根扁平的银簪子把一头白发整齐的盘在脑后。
田半莲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碎花褂子和长裤，版型宽松舒适，加上一把夏日的蒲扇，她看起来和街头巷尾的老阿婆们没什么区别。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古武界公认的老神医，无数富豪权贵开着豪车来拜访，吃再多的闭门羹都不敢恼怒，所有人都以认识她为荣，所有人都千方百计的试图讨好她，毕竟如果他们能请得动这位神医出手，那就相当于他们多了一条命！
老人家的卧房并不大，一张雕刻着百子千孙、花鸟鱼虫的千工拔步床就占据了一大半。田半莲在这张床上睡了大半辈子，或许哪一天，她就会躺在这张床上安静的死去。去见她想念许久的亲人们。
而现在，这位老人坐在拔步床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道。
“怎么了？今天又愁眉苦脸的。又有人骂你神经病了？”
“这次比骂我还难受。”
田英兰没坐床上，而是坐在拔步床的木质脚踏上，脑袋轻轻靠着奶奶的腿。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向自己最敬爱的长辈寻求信心，试图证明自己做的没错。
“七八种都是生半夏，生南星那种有毒的药材，我看开着药方的人八成连十八反、十九畏都不知道，这药怎么能乱开呢？可惜那个小妹妹不相信我的话，也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非得报警，把那个乱开药的家伙抓起来不可！”
田半莲听到熟悉的药材名，浑浊的眼眸微动。“生半夏啊。那可确实是毒物，不能乱吃啊。”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田英兰猛地闭嘴，随后呐呐道：“奶奶……”
“奶奶没事。”
田半莲苍老的手摸了摸孙女的头。“她有没有说这药方是干嘛的？”
田英兰：“她说是用来治疗破损的丹田的。那个姑娘走路姿态很稳，或许也是习武之人。”
田半莲手微微一顿：“破损的丹田？”
“奶奶你也觉得可笑吧，先不说那些药材混在一起都够毒死人了，单说丹田破了就是破了，怎么可能治得好。更别提什么内力调和药力了。内力又不是神仙法力，内力怎么可能调和得了药力？”
田英兰气鼓鼓道：“也不知道那个开药方的人到底是怎么欺骗那个小妹妹的。竟然这么睁眼说瞎话，真是让我越提越来气！”
然而这一次，她的奶奶却没有附和孙女的话，反而道：“英兰，你还记得那药方吗？全部说来给我听听。”
田英兰一愣，随后狐疑的把药方背了出来。那古怪的药方她看了四五遍，现在还记忆犹新。
而听着完整的药方，田半莲先是细细思索，片刻后猛地一拍大腿。惊喜大笑道。“半枝莲、生半夏、生南星、生草乌……好一个以毒攻毒，好一个不破不立！写这药方的人当真奇了！”
田英兰一惊：“奶奶？”
“英兰，这次恐怕是你误会人家了，这药方……这药方……”田半莲斟酌了半天才道。“绝不是不懂行的外行人瞎写的，恰恰相反，写这药方的人，必然是个医术上的鬼才！”
田半莲说话间起身，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张压箱底的纸。
“丹田破损是否可以医治，一直都是古武界试图攻克的难题，当时我田家因为我姐姐……糟了大难，正是一蹶不振的时候，我当时闭关半年想要破解这个难题。好展现我田家的医术。振兴我田家的名声。”
田英兰迟疑道：“那奶奶你失败了吗？”应该是失败了吧？毕竟她从没听说过她奶奶懂得医治被毁的丹田。
田半莲看着手上纸，半晌才道：“恰恰相反，你奶奶我当年成功了。十二味药材，加上一个人传功三十年的内力，可将破损的丹田重塑六七成。”
田英兰惊呼：“传功三十年的内力？！”她脑子一转立刻想明白了这个方法公布出去的后果，顿时心有余悸道：“幸亏奶奶你没说出去！”
现代社会的古武界虽然相比曾经混乱的武林，已经安全多了，但在阴暗的角落，生死决斗、暗杀偷袭依然不少。丹田被毁的人也同样不少。如果这条方法被公布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盯上那些内力深厚的老前辈。
习武之人武功再高，也怕暗算和偷袭，到时候，古武界肯定会平添不少阴谋诡计，说不得会有多少内功高手悄无声息的失踪，为一个不相干的丹田破损之人‘自愿’献出自己三十年苦修的内力！
想一想那个画面，田英兰就打了个哆嗦。随后她又想道：“可是那个小妹妹说的是以内力调和药力。这是人可以办得到的吗？”
“可以。”田半莲回答的毫不犹豫：“现在古武界人才凋零，这种方法已经埋没在历史了的，但古籍上却有记载，内力浑厚到一定程度，量变会引起质变。如果一个人既精通药理，又内力雄厚达到了绝顶高手的地步。那么就可以不用熬煮药材，直接以大内力震碎药材。犹如梳理人体筋脉一般，梳理药力，调和到最完美的状态，远不是药罐熬煮能比得上的！”
田半莲话音顿了顿又道。
“不过现在的古武界，想要找到这样的一个人简直难如登天，所以可以忽略不计。真正厉害的还是这药方本身！”
“我这十二味药是我当时冥思苦想半年才苦思出来的，本以为这就是最好的药方了，今日一看，她这二十味药，才是真正的奇了。剑走偏锋，不破不立。只靠着这药方，直接就可以省去三十年内力传功灌输这一步，只需要有一个内力雄厚之人在一边辅以内力帮他冲刷丹田，就足以帮丹田破损之人把丹田重塑到七成。单看这药方，此人的医术或许还在我之上！”
说到这，田半莲的声音激昂起来。
“英兰，如果你下一次再见到那个女孩，一定要问清楚开药方的到底是谁。我要亲自去见见对方，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鬼才，才写得出这样的药方！”
田英兰没想到自己今早只是随便接待了一个客人，竟然就有这样的奇遇。她原本以为是会吃死人的毒方，没想到竟然是连她奶奶都赞不绝口的良方！
作为和奶奶一样痴迷医术之人，田英兰当即严肃的点点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发誓以后再遇到那位小妹妹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第42章
浴室水汽朦胧, 褐色的药浴翻腾，不属于他的内力在牧西城的经脉中涌动。他浑身的皮肤通红，仿佛煮熟的虾子, 眉头紧皱, 照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但这一次, 他不再是背对着顾岚, 而是正对着她, 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腰，脸深深埋在对方的颈窝。
好香。
牧西城贪婪的埋首，呼吸间满是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但他喃喃出声的却是：“师父, 好疼。我好疼。”
“疼也忍着，不许再咬我了听见没有。”
坐在浴缸外的顾岚脊背挺直, 手按在他的心口正在运转内力, 如往常一样略带嫌弃的声音传来。像是在训自家不听话却粘人的大狗。
“好, 我肯定不咬师父。”
牧西城听见自己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他仰起头，看着顾岚近在咫尺的脸, 鬼使神差的微微仰起身, 薄唇在那红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砰！
出租屋黑暗狭小的卧室内, 本来正在睡梦中的牧西城惊醒，猛然坐起的瞬间, 脑袋不小心撞上了床头柜子。
他在黑暗中眉头紧皱，面色很不好看, 但却不是因为这点小疼痛，而是因为刚才的那个过于旖旎的梦。
自从搬来这里的第一天, 他……咬了自己的小师父一口，这些天就时不时的会梦到当时的画面, 但这个梦的最后……这还是第一次。
牧西城下意识的抬手，指尖摸上自己的薄唇，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又烫手般迅速放下手。
这时，门把手迅速转动了一下，顾岚走了进来，敏锐的双眼扫过整间屋子。哪怕没有开灯、屋内很黑，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用一秒的时间确定屋内除了她的徒弟并没有多出什么不该多出的人后。她才打开灯。有些纳闷的看向牧西城。
“刚刚什么动静？”
“没什么，不小心撞到柜子了。”
刚刚才做了那种梦的牧西城此刻心里很不自在，反应到脸上就是面色紧绷。注意到顾岚穿着吊带睡裙。一侧带子滑落，半边白皙的肩头都露在外面。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侧头偏移目光。
“师父，我好歹是个男人，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进来了，还不敲门。”
顾岚翻了个白眼，一边整理好睡裙，一边无语道：“大半夜的，我听见你屋里传来动静，还以为追杀你的人绕开了我的耳目来偷袭你了，所以才急匆匆地赶来看看你有没有事。结果你还嫌弃我？”
“我就多余给你找什么天山雪莲，丹田才好三成，这翅膀就硬起来了。”
“这幸亏只是我猜错了，如果真的有人能绕开我来杀你，等我换衣敲门的功夫，都够你反复去世十几次了。”
牧西城当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顾岚看他吞吞吐吐的，有些狐疑道：“只是什么？总不会是半夜做噩梦被吓醒了吧？”
牧西城耳根一热，心虚的垂眸。“也不能算是噩梦……”
真的是因为做梦？顾岚有些惊奇的看了眼牧西城，毕竟在她的认知中，牧西城无论是作为古武界的天骄，还是小说中未来的大反派，怎么看都不是会因为一个梦而大惊小怪的人。
“那是什么梦？”她思索道：“是因为今早王伯伯说你叔叔要办生日宴的消息？”
今早王重威给他们打来电话，牧家给牛家发了请帖，说是牧文鹤的生日就在几天后，往年牧文鹤过得节俭，并没有这么大操大办过，这次却邀请了不少人，古武界的名流豪门基本都被请了个遍。隐约透着一股不同寻常。
出乎意料的是，住在牛家的王重威也收到了牧家单独给的请帖。王重威隐退二十多年，自己也没想到除了几个老友外，还有人记得自己。更没想到牧家竟然会特地给他这个武功倒退的老头也郑重的发了请帖。
不管牧家是不是真心的，光是这一点，牧家的处事风格和人情世故就不由让人比一个大拇指。
而王重威打电话给顾岚，就是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他让牛仁打探到的消息，封家手上正好就有血玉参。顾岚和牧西城在白天商量了几句，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要跟着王重威混进宴会里。所以顾岚此刻只当牧西城是因为牧家而心绪不宁。
牧西城听到她的猜测动作一顿，他当然不敢当着自己小师父的面说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个什么梦，于是含糊的嗯了一声。
“牧文鹤你是亲叔叔。你父母早亡，他一手把你带大，大家都说牧文鹤和你亲如父子。他对你的培养甚至远胜过自己的亲生孩子。”
顾岚坐到了床边。挑眉看向因为牧家而心绪不宁的牧西城。
“但是你遇到难事，却没有第一时间找你叔叔求助，要说是怕连累他吧，牧文鹤可是古武界的决定高手。常年都有人争论，他和封家家主封寻琴到底谁才是古武界的第一高手。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不怕你连累的。”
“要说你是怕还没见到牧文鹤就被十绝门潜藏在牧家的奸细给发现，可我们过几天去你叔叔的生日宴，大庭广众之下，你叔叔和你面对面，任谁都不可能害得了你，但你依然选择了要乔装打扮进去。我之前问你要不要趁机和叔叔相认，你也没有正面回应。”
对比传闻，牧西城的做法就有意思了，都说家是人的港湾，但牧西城在落难后，却对牧家满满的不信任。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亲手把他养大的亲叔叔牧文鹤。
【牧文鹤是个和十绝门有勾结的伪君子，牧西城不去找他是好事吧？】
比顾岚慢半拍的小布丁打着哈切爬进门。
顾岚把小仓鼠从地上捧起来，看它那睡眼朦胧的模样，被萌得忍不住亲了几口。把小布丁亲了个东倒西歪后，她才假装正经的回答。
【前期的牧文鹤伪装的非常好。整个古武界都被骗过去了，所以我本来还以为牧西城是后期才察觉到牧文鹤的不对劲的，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开始对牧文鹤产生了警惕。所以我有些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牧西城不知道一人一鼠的谈话，只看得到顾岚对小仓鼠的喜爱亲昵。他的视线落在顾岚的唇上片刻，紧接着才移开目光道。
“没错，我不信任他。”
见顾岚迅速扭头，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这边，牧西城黑蓝色的眼眸微动。
“师父很惊讶吗？”
顾岚：“确实很惊讶，我没想到你今天意外的坦诚。”
她不惊讶牧西城对牧文鹤的不信任，她只是惊讶牧西城过于干脆的回答。
牧西城同样也不惊讶顾岚的回答，毕竟他的小师父很聪明，他这些天的很多举动，早就暴露了很多事。当然，他依然可以如同之前一样敷衍过去，他知道他的小师父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但今天，他却忽然起了谈兴。
牧西城下了床，高大的身形在屋内极具存在感，他给自己和顾岚各倒了一杯水。才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师父应该知道，我四岁那年父母双双离世，之后牧家交由我叔叔牧文鹤接管。而他也在那天保证。他只是替我代管牧家，我会是牧家唯一的继承人。”
“我曾经有那样的学识和武功，离不开我叔叔的教导。叔叔在我身上付出的心血远高于我的堂兄堂妹。所以牧西极才会那么嫉妒我。所以所有人都说，我叔叔待我比亲生儿子还要亲。”
牧西城喝了一口水，黑蓝色的眼眸目光悠远。
“但其实，在我八岁之前，叔叔对我比现在还要好，好到过分。”
顾岚抬眸：“对你好是好事吧？”
牧西城没回话，只是继续用淡漠的声音道：“我四岁那年突然失去父母，日夜哭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叔叔就领着我睡。他刚接手牧家的时候日理万机，但哪怕再忙再累，他都会抽空找照顾我的保姆了解我今天的情况，给我读睡前故事，陪我睡觉。等我睡着后，才继续回书房工作。”
“周伯一直说，那个时候叔叔把我抱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果不是他太忙，怕是我吃饭穿衣他都要亲自来帮我。周伯还说，我小的时候是个混世魔王，刚去幼儿园和十几个小孩打过架，打哭了不少小孩。但叔叔却从不训斥我，只是自己出面给那些家长一个个道歉。后来自己出资了一所幼儿园。我不喜欢带我的老师，他就一连给我换了六个。直到我高兴为止。”
小布丁还在惊讶，相比于原主的悲惨童年，牧西城的童年待遇也太好了吧？然而顾岚听到这些话，则是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