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不远处有座亭子,檐下挂着厚实的幕帘,另一名侍女忍冬便扶着虞昭进去避一避,不料进去后发觉亭内已然有了人,也是一主一仆。
寒风吹进亭内,那位面容娴雅的素衣女子登时打了个喷嚏。
她的侍女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顿时没好气地问道:“你们是何人?”
薛宁立时轻声呵斥道:“采香,不得对太子妃无礼。”
采香闻言一怔,慌忙跪下道:“太子妃息怒,奴婢有眼无珠。”
“起来吧。”虞昭没想到其主子竟认得自己,一时不禁多看了薛宁两眼,却是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觉其人眼熟。
薛宁见虞昭满眼疑惑的样子,顿时觉得好笑,那日她只一眼便记住了虞昭,只因虞昭实在生得太美,明艳得不可方物。不过此刻薛宁并未说什么,只捂着唇轻咳了几声。
直到两人的侍女都进了亭内送伞,虞昭这才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能在宫中带两个侍女的,至少应是皇子正妃。眼前这位应当便是大皇子妃,此前在接风宴上瞧见过。
薛宁也是赶着去兰宴,此刻朝虞昭抬手示意道:“太子妃先请。”
虞昭见她面容有些苍白,便取出自己暖袖手筒中的小暖炉,让忍冬递给薛宁:“如今天气日渐寒凉,大嫂应多注意身子才是。”
薛宁有些惊讶,没想到虞昭虽没记住自己,却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伸手接过那只温热的暖炉,仔细瞧了瞧其上精致繁复的纹路,见是西祈宫内制造的一等品,禁不住苦笑了下道:“承蒙太子妃关心,我那暖炉正巧坏了,今日就没带出来。”
虞昭眉梢微扬,想起她宫里暖炉还有不少,便道:“那便先用我的吧。”
薛宁悄悄抱紧了暖炉,轻声道:“多谢。”
虞昭笑了笑,这于她而言仅是举手之劳,因此并未有多在意。
不久后,两人都到了一品园主殿内。今日天公不作美,温贵妃便吩咐人将一盆盆兰花都搬到殿内来,此刻见着虞昭过来,温贵妃笑着迎上前道:“太子妃来得可有些晚了。”
虞昭柔声解释道:“半途下了雪,只好让侍女回去取伞,不然可要满头银发地进来了。”
“你这孩子,下回派人告诉本宫,坐着揽月宫的舆轿来,保准头上落不到一丁点雪。”温贵妃此刻颇为客气道,她只顾着和虞昭寒暄,却是丝毫未理虞昭身后的薛宁。
薛宁对此见惯不惯,此刻默默垂下脑袋,于殿内寻了个边角位子坐下。
虞昭望了眼薛宁的背影,正觉得有些奇怪,冷不防听见四皇子萧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二嫂。”
她回过头,见着四皇子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容,想起此人之前威胁自己的嘴脸,虞昭按捺住心中不快,客套地回了句:“四殿下,许久未见。”
萧桓笑道:“我有话想与二嫂说,不如去殿外走走。”
虞昭估摸着他是想问寿礼一事,便答应下来,随四皇子一同走到殿外。两人望着眼前的满园雪景,忍冬和郑昌祥在侧边为各自主子打着伞。
萧桓侧身望着虞昭姣好明艳的侧脸,他目光微微一暗,问道:“事情可打听清楚了?”
虞昭一时未答,而是再次确认道:“若我此刻说了,殿下是否会将东楚的家书还我?”
“那是自然。”萧桓对于她的谨慎感到好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向来言而有信。”
虞昭遂按照萧胤之前的吩咐,轻声道:“……太子准备了幅百寿图,每个寿字皆出自当世书法名家,可谓世所罕见的珍品。”
“百寿图?”萧桓听后微微惊讶,没想到太子和他都准备了书画作为寿礼,不过百寿图较之自己那幅千里江山图,还是逊色了些。思及此,他勾唇一笑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虞昭佯作没好气道:“我在太子书房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萧桓与身侧郑昌祥对视一眼,见对方朝自己点了点头,便知这消息应是真的。没想到虞昭还真打听到了,今后她就是他安插在太子身边最好的棋子,萧桓一时心情大好,吩咐郑昌祥道:“把家书给她。”
忍冬正欲接过郑昌祥手中家书,不料那宦官看了她一眼,尤其是那双带着薄茧的手,突然将家书收回道:“这位侍女瞧着面生,老奴倒是从未见过。”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萧桓的注意。
他发现忍冬与上次的青玉相貌不同,便挑眉问道:“二嫂近日换了个贴身侍女么?”
虞昭原本正等着那封心心念念的家书,没料到竟在忍冬这儿出了岔子,她可不是宫中登记在册的侍女,而是武艺高强的女侍卫,此前萧胤调派过来的人。
如今骤然被问起,她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眼看就要穿帮。
第23章
此刻忍冬主动开口道:“启禀四殿下,奴婢原本是辛者库贱奴出身,以前专门做些粗活,幸得太子妃赏识,不久前才被调入东宫。今日青玉突发不适,故由奴婢暂时顶替一天。”
虞昭初来西祈多有不知,既是辛者库的奴才,便不必每人都登记在册,四皇子就算想派人追查,一时也难以查得清楚。何况还有太子殿下,事后补救一番她身份上的空缺也来得及。
郑昌祥笑道:“原是如此,老奴看你手上有薄茧,还当你会武艺。”
忍冬低垂着眼帘道:“公公说笑了。”
虞昭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便见忍冬自郑昌祥手中接过家书,并转身递给自己,还向她俏皮地眨了下眼。
碍于四皇子和郑昌祥在场,虞昭并未给忍冬回应,连忙接过家书仔细看着每一个字。
这封家书确实是徐太傅的字迹,信中提及舅父家对她的挂念,里面对晗哥儿的情况一笔带过,只说是身子康健,衣食无忧。
虞昭装作事先不知情的模样,此刻满脸欣喜激动之情。
萧桓冷不防此时开口道:“二嫂既收了家书,日后可还要多加照拂四弟才是。”
虞昭将家书收入袖中,扬眉看着他:“殿下这是何意?”
萧桓极其“好心”地向她解释道:“意思就是,今后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得做什么。”
虞昭就知道四皇子不安好心,势必还留有后手,幸亏她事先和萧胤通了消息,否则只怕真要沦为四皇子手下的棋子。
此刻她索性继续演下去,顿时美眸睁圆,不可置信道:“我已然为殿下打探到了消息,你还想怎样?”
萧桓望着虞昭呆愣在原地的模样,顿时心生逗弄,他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道:“家书是给你了,可虞晗的性命,二嫂莫非是不想要了?”
虞昭蹙了蹙眉,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一般:“你别欺人太甚!”
萧桓笑着上前欺近虞昭:“二嫂生得这般绝色,我怎敢欺负你呢?”
虞昭心中微愣,总觉得四皇子在趁机调戏自己,她忍不住后退了步:“你不准动晗哥儿。”
萧桓满脸诚恳的向她保证道:“只要二嫂乖乖听话,我连虞晗的一根头发丝都不会碰。”
虞昭听后纠结了半响,唯有勉强道:“……好,我答应你。”
萧桓笑弯了眉眼,瞧着颇为满意地说了句:“这才乖。”
随后温贵妃派人来传话,说是世家小姐已然来齐,二人在催促之下便回了一品园主殿。
虞昭坐于薛宁身侧,眼看着温贵妃向诸位小姐宣布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本宫便再说一遍今日兰宴的比试规则,根据诸位小姐表现出的才艺高低,会由本宫来选出头筹,胜者重重有赏。诸位都清楚了么?”
下面世家小姐们齐齐回道:“臣女清楚了。”
虞昭没想到四皇子选妃前,还要大张旗鼓地进行一番才艺比试,而且他本人就在殿内瞧着这些世家小姐,当真是艳福不浅。思及此,虞昭禁不住朝身侧的薛宁询问道:“大嫂,你当初也有经过这一关么?”
薛宁比虞昭年长几岁,此刻回忆往昔,她笑容略带苦涩:“没有,当初是大殿下向陛下开口,请求赐婚。”
虞昭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并未发现魏兰和颜蓉的身影,倒是瞧见了温晴云。
她有些惊讶,不过也没多想,此刻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诸位小姐的才艺,不仅琴棋书画全都见识到一番,甚至还有唱曲儿的、跳舞的,一时倒觉得十分新奇。
薛宁见虞昭看得仔细认真,便好奇地问道:“太子妃喜欢看这些?”
虞昭笑着回了句:“看个乐子罢了。”
就在此时,一名长相艳丽的世家小姐走上台前,她穿着剪裁合身的水蓝色舞衣,跳了世间有名的舞蹈洛神。此女名为叶嫣然,是邺京叶家的庶女,期间更是大着胆子频频向四皇子抛去媚眼,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心思一般。
虞昭并未料到,殿内还会出现这般露骨的一幕。薛宁在一旁看着也很是惊讶,尤其是她发现,这叶家庶女的容貌瞧着竟与虞昭有一两分相似,四皇子在她初次上台时,便表现出几分兴趣,而他此前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思及此,薛宁忍不住看了眼身侧的虞昭,见她毫无所察,正咬了一口眼前兰花形状的糕点。
薛宁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底下众人一时皆开始窃窃私语,有那直言不讳的开始说道:“这叶家庶女为何能接到帖子?当真给咱们丢人!”
“好好的曲子都被她给糟蹋了,这般做派与外头那些舞娘何异?”
“你是不知,这叶嫣然生母便出自勾栏院,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有娘生没娘养,自然只会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对于底下这些言谈,叶嫣然只顾充耳不闻,依旧是在台上身姿柔媚,尽态极妍,恨不能将毕生所学全部展示出来。
她一曲舞毕,温贵妃面色淡淡,四皇子瞧着倒是颇为满意,他虽未置一词,却是朝叶嫣然轻笑了声。
叶嫣然面带羞赧地垂下头,随即退回至席间。
随后世家小姐们依次继续上台,萧桓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瞧着兴致缺缺,把玩着手中酒樽未发一言。
温贵妃见此觉得有些头疼,此前四皇子对叶嫣然的喜欢,她自是看出来了。若是让个叶家庶女来当四皇子妃,简直是贻笑大方,她是万万不会允许的。
温晴云作为最后一个登场,竟难得也换上了舞衣,上台跳了一曲精心准备的绿腰。
此舞经过历代改编,至今已成为颇有难度的一支舞,此刻温晴云不仅精准踩着所有拍子跳完,动作更是优美流畅,让底下的世家小姐纷纷对其刮目相看。
温贵妃见此亦有些惊讶,原以为她这侄女过来参加兰宴,只是为了走个过场罢了,没想到温晴云跳得这般出众。
此刻温贵妃笑着看了眼四皇子,问道:“你觉得温小姐舞艺如何?”
萧桓不置可否道:“母妃既觉得好,把头筹给她便是。”
温贵妃一听便知四皇子对温晴云态度平淡,或许他最满意的还是叶嫣然,然而这头筹是无论如何不能给那叶家庶女的,因此她向众人宣布道:“温家小姐舞艺技压群芳,该为本次兰宴的头筹,特赐金玉鸳鸯荷叶步摇一支。”
温晴云得知后面无波澜,上前谢恩道:“臣女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虞昭眨了眨眼,前一阵子温晴云还问萧胤生辰礼的事情,没想到如今已经变了主意,在兰宴上大放异彩。
若她猜得没错,不久后温晴云便是四皇子妃了。
……
这日晚间,萧胤回到东宫,他先去了趟宁华殿,守门的宦官见此连忙通传。
此时虞昭正巧在用晚膳,听见那一声“太子殿下驾到”,她抬眸往门口望去,就见萧胤走了进来。两人近日相处得不错,至少虞昭颇为满意,她出于礼节便询问道:“殿下回了?可要一同用晚膳?”
萧胤面色寡淡地应了,旋即坐于虞昭对面。
侍女们很快上前,为萧胤添了一副新的瓷碗和玉箸,袁瑞则在一旁立着侍膳。
虞昭遂向萧胤讲了今日兰宴上的事儿:“……幸亏忍冬机灵,骗过了那郑昌祥和四殿下,否则还真不知如何收场。四殿下还说,今后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当真是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萧胤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讲着,他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事实上忍冬早已都跟他说了,偏偏他还是来宁华殿,想听虞昭再讲一遍。
虞昭说到一半,突然想起碰见大皇子妃的事情,便试探着向萧胤问道:“今日我还撞见了大嫂,她看着日子过得不太好,穿的衣裳也极为素净,殿下可知这是为何?”
话落,袁瑞原本正给太子夹菜,此刻手一抖,玉箸都险些要掉在膳桌上。
萧胤亦沉了面色,他抬起凤眸看了眼虞昭,冷声问道:“大皇子妃和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