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落嗅了嗅，被子上除了棉花本身的气味外，还有一点点很浅淡的植物气息，这种气味很微妙，它没有特定的指向性，但就像是每天出现在葱茏间的露水，亦或者是天地间最寻常的呼吸，闻到就能感觉那是植物的香气。
濮落用力地吸了两口，感觉还怪好闻的。
不过第二天，两人都没时间洗被套。
因为这几天黑熊亮亮的身体情况实在太让人担心了。
其实一周以前，亮亮的食量和活动量都有减少，而且还有精力不济的表现。
但总体来说素质还算健康。但这一周来这些数据都呈指数性的下跌。
对于动物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迹象，尤其亮亮还是一头老熊。
亮亮的饲养员小钱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他每天一上班就要查看之前一晚上亮亮的录像。
亮亮的伙食以及排便都有精确的记录。就连王强国都被召唤了好几次？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身体表现还是动用到医疗器械的检查结果，亮亮的身体状况都没有明显的指标异常。
这种查不出疾病的情况更让人心焦了。
无可奈何之下，饲养员们只能一边给亮亮提供高能量的食品，一边寻求外在帮助。
高脂肪的坚果，高糖分的水果，甚至就连蜂巢都成了亮亮这些天的日常饮食。
一开始亮亮看到这些食物可高兴了，进食量也有明显的提高，但没过几天它的食欲就有进一步降低，甚至还出现了吃着吃着就睡着这种情况。
要知道对于精力旺盛，能爬树，能长跑，还能游泳的黑熊来说，吃着吃着就睡着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黑熊虽然是在生态链的上层，但和他共享同一块土地的还有东北虎和棕熊大魔王。
在食物匮乏的时候，这两位并不介意将黑熊也加入到它们的食谱上。
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岱山动物园顿时呈现出了一片愁云惨淡的景象。
不光是工作人员，就连一些常年来往于动物园，对于亮亮情况有所了解的老游客也露出了悲伤之色。
亮亮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折算成人类的年龄，它已经能称得上一句长寿，尤其它年轻的时候，没有经历太多科学的照顾，这些对它的寿命也必然会有影响。
老实说亮亮能有现在这个寿命已经让很多专家意外了。
听到消息的游客们纷纷来到动物园，虽然他们看不到进入内场照顾的亮亮，但大家都向它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和祝福。
大家的关心最质朴的表现就是带来了许多亮亮爱吃的食物，有自家种的瓜果，有买来的苹果，还有人带了亮亮曾经一战成名的啤酒。
大家都希望亮亮能够顺利熬过这个冬天。
就在这种愁云惨淡的气氛当中，来自帝都的资深黑熊饲养员吴老师抵达了岱山动物园。
“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不是衰老，而是想冬眠？”
吴老师一句话就让整个岱山动物园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论是眼眶红红的小钱饲养员，还是眉头紧锁的陆吾和濮落，大家都只有一个反应——啊？
别误会，并不是大家的专业水准差到忘记了黑熊会冬眠这种事情，而是在人工饲养的环境下，黑熊会冬眠的概率是非常低的，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
道理很好理解，黑熊的冬眠是因为冬季他们的食物减少，虽然黑熊并不是不能狩猎，他们也不介意吃一些腐烂的肉类，但总体而言，冬天对他们并没有那么的好。
在而御寒产生的消耗大于食物摄入的情况下，睡觉就是一个很合算的决定。
但动物园的黑熊并不需要苦恼这个问题，除了极少数虐待动物的黑心动物园。大部分动物园黑熊都不用担心冬天吃不饱的问题。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冬眠对于黑熊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当它们睡觉的时候，他们的天敌东北虎还在活蹦乱跳呢。
在野外，黑熊会找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睡觉，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它们会立刻抛弃这个巢穴另选他处，但在动物园，游客的喧闹、饲养员的走动、别的动物的气味不可能提供这种绝对安全的环境，别说地处泉城的亮亮了，就算是更北方的动物园，也很少会有黑熊陷入冬眠状态。
没必要，也不放心。
而且对于动物园来说，一头冬眠的熊也没有展览的价值，所以部分动物园为了不让熊进入冬眠，还会有意识地提高栖地温度。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物园园所知道的“常识”，在亮亮出现异常的时候，反而没有人想到这个最简单的可能。
“那么，你们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吴老师笑眯眯地问：“是打算让它睡，还是…？”
众人将目光投向陆吾，然后又一点点，一点点地看向了濮落。
濮落：看我干啥？看园长啊！
他超凶地瞪了回去。
陆吾没有注意到众人的机锋，他很认真地请教道：“对黑熊来说，冬眠是好处更大，还是坏处？”
“呃，这个得举个例子。”吴老师笑眯眯地说：“科学家说人8小时睡眠对身体更好，但是资本家说一个人睡4小时就够了，你觉得8小时和4小时哪个更好呢？”
众人：“……”
这个例子举的很好，肝已经在痛了，下次别举了！
陆吾闻言笑了，他冲着吴老师一鞠躬：“我选择让亮亮冬眠，还请吴老师您指教一下怎么布置环境，以及怎么照顾冬眠的黑熊。”
第78章
“你们之前的操作也算是歪打正着, 黑熊平日里的摄入大概在800大卡，但是冬眠前让它的摄入保持在2万大卡，让它的体重增重40公斤左右是比较理想的。”
“啊？你们这都是准备好给熊冬眠的食物？那怎么还反应不过来？”
“吴老师, 我们还没开始做的，本来大家就是想试试，也是想试探一下亮亮的反应, 没想到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做, 它就自然要进入冬眠了, 所以我们才没反应过来。”
吴老师听得哈哈直笑：“熊冬眠是它的本能, 只要气温降低了, 周围的环境又合适，它自然而然就会进入冬眠状态。”
“它以前不睡, 今年睡了，那就是说明你们的工作做到位了, 是好事。”
“你们也不用为增重这件事过于担忧，黑熊和棕熊这类哺乳类动物的冬眠时候不会像蛇、乌龟之类睡得那么死，如果它们在冬眠时候消耗的能量太大的话它们是会醒来狩猎的。”
吴老师认真地教授着各位饲养员黑熊的冬眠知识, 并且趁着亮亮被带入内场照顾, 栖地空出的机会他还领着大家在黑熊栖地转了一圈, 指导大家怎么挖洞。
“黑熊冬眠时候一般会选择现成的树墩和洞穴，当然如果这两种都没有的话它们还会挖洞，洞口朝天的叫做天仓, 洞口靠近地面的叫地仓，根据我们的观察, 母熊会更倾向于天仓, 公熊则是两种都有，所以你们可以都准备好。”
吴老师走到一个向阳的小坡停下脚步, 他踩了踩脚下的地面，然后一挑眉，直接空手开始扒拉起来。
“吴老师，我们有带工具！”亮亮的饲养员小钱立刻递上了铁锹，吴老师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后抡起铁锹就开始扒地，几下后表层稍显坚硬的土层被破开，露出了下头褐色的土层。
蓦然见到天日的昆虫开始飞速逃窜，吴老师毫不避讳地捏了把泥土后说：“这土可以，这个位置就很适合做天仓，向下打洞，洞口朝着太阳的方向，这样能够保持里头干燥，如果土层撑不住的话，可以往下头塞个水泥管，水泥管疏水性和吸水性都比较强，温度变化可以和土层同步，熊不排斥这个，记住，千万别用塑料管。”
小钱饲养员立刻做了标记，吴老师带着他们走了几步，又确定了一个位置，“这儿适合做天仓，这个角度熊睡得舒服。做的时候稍微抬高点，别让水流进去。”
再走几步：“这棵杏树下也能做个窝，杏树春天开花早，能引来蜜蜂，黑熊一听到蜜蜂飞舞的声音就会醒来。”
“可是吴老师，冬眠不是越长越好吗？为什么要放在最早开花的杏树下头？”小鲁好奇地探头，有些怯怯地问道。
她的提问换来了吴老师扭头来看，见状，小于和小钱两个饲养员都向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接话道：“是呀吴老师，我们也好奇这个问题。”
“别紧张，”吴老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很欢迎你们提问，敢提问是好事，说明你在思考，没错，冬眠对熊很有好处，国外现在有一种论断说黑熊能够在冬眠的过程中缓慢修复身体内的损伤，甚至包括受损的器官也能够修复，但是那得是比较健康而且是有冬眠经验的黑熊，但是你们这头熊一个年纪大，另一个它没有经验，它现在完全是受到本能的号召懵懵懂懂地照做，所以第一年它肯定睡不太严实，修复的效果不大。”
“而且关键是，它现在的增重效果不是太理想，早些醒来可以让它的消耗降低，醒来后也能够更快速度恢复健康状态，这是有好处的，如果你们今年的冬眠效果比较理想的话，明年可以试着让它进入比较深的冬眠状态。”
原来如此，几个饲养员纷纷恍然。
吴老师看到他们认真学习的样子显然也很高兴，他之后的指导更细心了，甚至就连后场怎么调温度更能催生黑熊的困意这种绝招都教了。
他还特地跑去配料房看了下亮亮的食谱，在看到饲养员记录手册上认真且严谨地记录以及整整齐齐的留样盒时，吴老师的眼睛都亮了，他看看小钱饲养员，又看看全程陪同的陆吾，忍不住搓了搓手。
“小陆啊，你这饲养员是哪个大学的？考不考虑来帝都发展啊？”
小钱饲养员顿时一惊，没想到自己还会遇到被人当面挖角这种事情。
这么刺激的吗？？
在就业前学习过职场社交辞令的小钱此刻非常感谢过去的自己。
如果当时没有好好学习，他就不会知道吴老师此刻的话读作“你这员工不错我想挖角”，实际上是表示“小陆园长培养人才的能力很棒啊”了。
他立刻干咳一声，开启三部曲回应模式：第一部，感恩对方的看重，但自己还madamadadane（差得远呢），主要是领导教导得好，其次，冲着园长（主要是园长背后目光灼灼的小濮老师）表了一番忠心，最后一步，向吴老师推荐了下自己的母校，给亲爱的同门师弟妹们加了个buff。
小钱饲养员自觉自己表现可以拿个职场反应满分，却不料遭到了园长的背刺。
“吴老师如果欣赏小钱的话，等亮亮冬眠了，能不能带他学习一段时间？”
小钱：！！！糟糕，我学习了职场社交辞令没用，园长是不是没学习啊！？
园长你清醒一点，人家不是真的看上我了，人家就是建个夸夸群大家一起互捧一下啊！
然而让小钱没想到的是，吴老师的反应是哈哈大笑，他用食指点点陆吾：“好家伙，你这是打蛇随棍上啊！你和你导师完全就一个样！想要让我打白工啊！也行，等冬天，你就让你们饲养员来帝都动物园，我带带他，正好你们开春要从我们园买动物回去，正好让他先熟悉一下。”
小钱：……
等，等等，怎么对方就答应了？
还有，他的命运怎么那么快就确定了，没有人问问他的意见吗？
“你不是说有机会很想和吴老师学习吗？”濮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他拍了拍小钱的肩膀，意识到什么一般安慰道：“啊，不用担心和园长学习的事情，反正你是我们动物园的员工，想什么时候学习都能学习，倒是外派学习的机会很少，要加油哦，小钱。”
小钱：“……”
小钱已经呆住了，等下，那只是他客气一下啊！
小鲁羡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啊钱韵白，你争取把北动的所有饲养技巧都偷学回来！”
莫名感觉背上重担的小钱嗫嚅了一句：“可是我……”
他另一个肩膀也拍下了一只手，一向少言寡语的小于饲养员认真叮嘱：“多学点，这个机会很珍贵！”
小钱张张嘴，最后垂下脑袋吐了口气，再抬起时他满眼都是坚定：“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饲养员这门工作看似简单，入门门槛并不高，尤其是他们这种私人动物园，本科专业对口就能上，甚至一些城市角的饲养员更是退休大爷大妈都能上。
但是要把动物养活和要把动物养好之间却有着巨大的壁垒。
目前动物园里饲养的动物其实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动物，岱山动物园的园长对动物福利的重视程度也能在诸多动物园里排到前列，但就算如此，要让他们评价说自己有没有把动物养好，没有人敢给出确定的答案。
动物们快乐吗，是短暂的快乐，还是长期处于轻松惬意的姿态。
它们有安全感吗？这种安全感是围栏赐予的，还是由内而外感觉到的。
它们幸福吗？有没有幸福到愿意将新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
而当它们真的将新生命带来的时候，他们又能不能和动物们一起承担起这份责任，也给予小家伙们幸福呢？
这些都是未知数，也没有人可以给他们评分，他们只能一次次地自我反思自我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