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盼还等着雪姝说出夸赞的话,谁知等了这么会儿,竟等到了这么三个字。
江玉盼不再收敛表情,面部表情一僵后殷红的唇角直接拉了下来。
红襄站在其身侧,看雪姝的神情多了几分不解与紧张。
不解的是不知这六公主为何会说出这种话,紧张的是担心自家主子受不住,同这六公主争起来,从而惹恼昭王爷。
主仆二人的心思看上去并未藏着,雪姝倒也看得清楚。
眼瞅江玉盼就要开口,雪姝这回抢了先,但说的话却还是不是江玉盼喜欢听的。
只见她蹙了蹙眉,看着面前的玉华露,将不喜之意表现得极为明显。
“这是不是芙蓉玉华露我不知道,但娘娘未免顾及人了,明知我服药受了寒,却还拿这种东西给我吃,岂不成心让我病上加病?”
这话一说,江玉盼再忍不住了,神色冷然一片。
“公主这是何意?”她道,“这确实是芙蓉玉华露,在此前,不是公主你说着想尝的?如何就沉了本宫想让你病上加病了?”
自称变了。
看样子是的确生气了,但也不排除此时的她对雪姝是抱着敌意的。
因为从宛贵人和秦婉如的事件中,江玉盼已清楚这个往日看起来不起眼的六公主是个身角色。
所以她担心雪姝来此这一遭,是为了将下一个矛头对准她的。
雪姝抬手,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捏着小匙,嘴角轻勾,在那晶莹剔透的露里搅了搅,便像没看到江玉盼的不悦一般。
“娘娘……”
就在红襄准备先安抚自家主子,避免争吵时,那泰然自若的人便开口了,她道:“这玉华露里,是放了燕麦与苦瓜籽吧?”
方吃进嘴里时,能感觉出明显一丝苦涩,正因这丝苦涩,红枣与桃胶等的甜味才会感觉更明显。
江玉盼不知其意,冷眼瞥了一眼红襄,后者当即道:“回公主,是放了的,只放得不多。”
“那是自然。”
雪姝放下小匙,看着碗里这软嫩可口,散发着丝丝甜味儿的东西。
“放得多了,颜色就不如这会儿来得透了,口感自然也败了。”
江玉盼摸不透她究竟想说什么,暗嗤了一声,半玩笑半挖苦地说:“看不出来,原来公主也懂制露。”
雪姝看过去,好脾气地说:“懂,谈不上,不过是略知皮毛,且刚好,知这临华宫里玉露的皮毛。”
江玉盼本对雪姝抱着敌意,不想再好言相对,然雪姝的最后半句话却让她嘴里发作的话卡在了唇边。
江玉盼眯眼,眼里审视渐浓,迟疑更重,“大家都是聪明人,公主有话就说,何必拐弯抹角?”
这算是另一层意义上的开门见山了。
她的原意是拉拢这丫头,利用这丫头对付秦婉如,将秦婉如彻底从后位上拉下来。
至于这丫头与秦婉如之间的恩恩怨怨,她是没兴趣知道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对她来说,只要能把秦婉如拉下马来,不管什么人,她都会让其“物尽其用”。
只是江玉盼明显没料到,在她心里生出拉拢这小姑娘的念头的第一时间,就注定要与其调换这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说起这“聪明人”,雪姝朝红襄看了一眼,直言不讳,“娘娘是想我就这么跟你说,还是只跟你说?”
她来临华宫的事一路上不是没人看到,回头就该有人揣测她此行目的了。
她会来,自然没打算瞒着,也早想好了对外的说辞。
这问题,相当于在直接告诉江玉盼,她接下来说的话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听的。
而这屋里的人,又有哪些是可信,哪些是不可信的。
江玉盼神色微顿,睇了睇红襄,给她使了个眼色,后者福至心灵,当下便带着其他人退出了屋并将门带上。
门一关上,雪姝便像个孩子一样呼出大口气,收起了她那副做出来的端庄优雅态往椅背上一靠。
江玉盼看着她,秀眉轻蹙,“公主想说什么?”
好个黄毛丫头,知她是个放肆的,却不知能到这等地步,在她面前都敢这副姿态。
雪姝扭头,没将江玉盼的怒容放在眼里,粉白的指尖在扶手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
看着江玉盼,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眨眨眼,问:“你知道安嫔是秦婉如的人吗?”
啊?
她这话出来的实在过于突然,话题转得也实在太大,以至于江玉盼这么精的人竟然让她给弄得怔住了,“什么?”
雪姝嗤笑,像在自己宫里那样惬意地将手肘放在茶几上,然后撑着下巴,很耐心地又问了江玉盼一回:“安嫔,秦婉如的人,知道吗?”
江玉盼这回听清了,但明显,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安嫔,皇后的人?”
这……
安嫔是她从太尉府带到当时的太子府的,皇上登基,她随皇上入宫,来了这临华宫。
安嫔便是从临华宫出去的,便是她的人,如何……如何就成秦婉如的人了?
她就知道……
雪姝暗道,心下忍不住讥笑。
看吧,别说这宫里了,便是这世间所有人,都存着这样的事。
在背后捅刀子的,往往就是他们所认为的“自己人”。
雪姝皱眉,作意外状,“不会吧?娘娘你别不是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吧?安嫔虽是从你临华宫出去的,但她可早就是秦婉如的人了。”
江玉盼咬牙,红唇紧抿,再如心思晃她那做装饰的宫扇,“不知公主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她是皇后的人,公主又有何证据?”
江玉盼会这样,并不表示她就对安嫔有多信任,而是这事来得过于突然,她一时接受无能。
何况她此前一直将安嫔当自己人,从未怀疑过安嫔半分。
这其中,自然还有被欺骗的愤怒。
“证据啊……”
雪姝沉吟,摸着下巴故意吊人胃口,然后在眼见江玉盼欲发作时指着面前的小碗,灿然一笑。
“娘娘要证据,这不,在这呢。”
什么?!
江玉盼一惊,当下放下扇子端起自己的那碗芙蓉玉华露看。
雪姝娇笑出声,“娘娘那样看,是看不出什么的,而且,你也尝不出什么。”
这世间带苦味的东西多了去了,谁说就非得是苦瓜这玩意儿了?
燕麦磨成了粉,放上少许进去,本身的味道早让红枣桃胶等味儿给淹了,狗舌头估计都尝不出来,谁又知道里头放了燕麦呢?
“尝不出来?”
江玉盼刚好舀了一勺用舌尖蘸了蘸,听雪姝这么一说,她的表情顺便变得复杂。
放下碗,她没好气地看着雪姝,道:“既是尝不出来,你为何就知道里头放了什么?”
因为她与红襄都是知道的,所以这丫头说出那两样东西后她们便只当是这丫头的味觉敏锐。
雪姝笑着叹了口气,“娘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是不是来蹭吃的,娘娘不该最清楚的么?若不将功课做足了,你觉得我会来吗?”
换言之便是直接告诉江玉盼,她就是有备而来。
虽然实际上不是。
江玉盼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竟是没来由心惊,这时的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牵着鼻子走了。
可惜已经晚了,连她自己都知道,接下来要照着这丫头算计的走。
不过江玉盼也不是那种小器的人,她不会因为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就为此动怒,让理智被冲动所夺。
“原来如此,”她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将公主的话理解为,公主此举,乃王爷授命?”
“停,停,”雪姝朝她做暂停手势,顺便掏了掏耳朵,“你们为何总是过度揣测?”
她表示很嫌弃。
“上回我说功课是皇叔公布置的,不过是我不想那时来临华宫的借口,我来你这儿的事,他可是一点儿也不知情,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说罢撇嘴,起身就要走。
“便当我什么都说吧,省得回头了,还得劳烦贵妃娘娘去父皇那告皇叔公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