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风微抿唇,稍作思考后说:“一,属下认为六公主与净神应该是有联系的,二,属下斗胆,认为神王大人和神王妃可能因为什么事对您似有所顾忌。”
这位爷转生前他曾作为护卫陪同过一次。
那一次跟这次一样,神王厉天对他们家这位也是极其包容。
缘神虽一如既往百般挑剔,却并没有哪次真下令将他如何。
因此,他才有此推论。
只眼瞅自己说完了好一会儿了,男人却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戚风当自己不慎失言,拱手道:“爷息怒,属下也只是猜测,若有不当之处,请爷责罚。”
结果话音刚落,男人的人就拍到了他肩膀上,上一刻还凝重的神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不愧是本王的人,”他说,“倒是跟本王想到一块儿来了。”
啊?
戚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随即就听他说:“本王也认为那老家伙瞒了本王至少两件事。”
戚风见他都这样儿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忍不住说道:“那爷,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万一他们图谋不轨……”
四大神兽族虽归顺于神宫,但不代表他们就对神宫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若非如此,始祖神王也不会为防止神兽势力过大策反侧对四族下诅咒。
且五百年前,赤鹿夫诸曾因为同一半妖女子结合之事跟神宫大闹了一场,其中还有墨蛟玄苍的参与。
灵神与神兽关系本就微妙,这件事后更甚。
神宫中人甚至都有人曾提过废除四大神兽族王,换成由灵神族来统帅神兽。
可惜这件事因为他们月灵王的特殊而中止,就因为他们找不出任何一位能同他们的王一样不惧污秽邪祟的灵神族人。
若就此剥夺了他们家爷的称号,撇开西方之事无人掌管不说,神宫防守也会因此也崩塌。
初代月灵王受始祖神王点化成神,但不惧误会邪祟的本事却是与生俱来的。
如今神宫防守结界五成都得靠他们的王,只有他们的王,能抵御一切外来污秽的侵袭与攻击。
当然,戚风认为,这并不是让那两位如此顾忌他们王的根本原因。
月灵王参与神宫守备,是在始祖神王时期便与神族定下的血契。
若月灵王有谋反之心,血契会从根本吞噬月灵王灵魂,纵使月灵王本事再大,势必也是非死即伤。
所以在守备方面,神王等人是不需得存在什么顾忌的。
不为此,那便是为别的事,至于别的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图谋不轨?”夙珝嗤笑,清楚戚风的担忧,却是不放在眼里的,“他们倒是有那本事。”
戚风:“常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者爷您的那三个灵片都寻了十来年了,至今都未寻到,属下想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
夙珝:“你觉得,会是神族人在搞鬼?”
他的灵力在他投生夙家时化为四十九个灵片散落于五湖四海。
有的在深林峭壁,有的在深海河沟,也有的寄宿于人或者兽身上。
自此深林愈渐茂盛,峭壁愈渐陡峭,河海愈渐汹涌不息,得他灵片的人则延年益寿,兽则化身为妖。
寻得前四十六片并不难,偏偏剩下三片找了近十年都没有找到。
夙嘉那小子,因着体质灵体不能长期逗留人类中。
故厉天让其同他一样投到皇家,用他的千里眼来帮他,顺便他的治愈能力也可用。
然那个没出息的,一转生,连千里眼都控制不了。
戚风点头,“不无可能,灵片之间会产生共鸣,二十年前的那几个妖不就是靠这才联系到一起的么,您都收回四十六片了,那三片没道理不产生反应。”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阻挠他家爷集齐灵片。
关于戚风所说,夙珝早在几年前就想过了。
可惜一番调查下来并没发现神族有何异常,他也只得暂时打消这念头。
“再找吧,”夙珝说,“左右近段时间那和尚也不会有什么动静,夙嘉的能力差不多也能控制了,再找找看,若再找不到……”
他势必得彻查一番了。
戚风了然,“那现在是回昭王府还是?”
说起回去,夙珝情不自禁想起那个说等他回去的人儿,心头一软,道:“回吧。”
话落,人已飘然而下。
再说雪姝这边,夙珝在神宫逗留的这近两个时辰,下界已又过了一天多。
雪姝在前一晚去过死牢后第二天因为依旧不能随意出去走动而赋闲在长禧宫,看看书作作画,大半天时间就这么过了。
临近午膳时,宫中明显有些骚动,为的不是别的,真是章晋松被押往刑场的事。
雪姝给章晋松的那颗药丸,实际并非什么假死之药,而是用民间方子制作伴随助眠作用的哑药。
因为量不够,雪姝刮的那点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章晋松虽是太医,但对这世间的医理和药物也并不全然都懂。
且他家世代为宫廷太医,对民间的一些土方子了解有限,以至于当时他真信了雪姝的话,将那药当成假死之药。
他按照雪姝说的时间很听话地服用了,睡着前还做着美梦,觉得自己醒来就完全没事了。
结果哪想到药效不到两个时辰就解了,他也没有像“三公主”说的那样醒来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反而他一睁眼,哑了!
这可把章晋松急坏了。
据假扮成太监出去打探的莺歌所说,章晋松从一早醒来就在牢里闹腾,狱卒好声好气地劝他不听,结果被实打实地打了一顿。
方才宫中有些人之所以骚动,便是听说章晋松不愿从死牢出来,啊啊啊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毕竟曾经是皇上和皇后两人都信任过的太医,这种情况负责押送的解差也不好将人打晕了强行带走。
加之斩首示众,自古以来也没有谁是晕着被砍头的。
故伍浩昌派人前来请示皇上,这事儿自然也就传到了宫里其他人的耳朵里。
雪姝单听莺歌说基本能想象出会是个什么场景。
对于章晋松砍头,她本身是没什么兴趣的,但耐不住她待的实在无趣。
眼瞅已经午时,章晋松也被夙承勋下令强行带到了菜市口,雪姝戴上了人皮面具同莺歌一道混出了宫。
来到菜市口时时间不多不少,刚好午时三刻。
雪姝这会儿仗着自己个头矮的优势很快就挤到了最前头,将章晋松的狼狈样尽收眼底。
“啊!啊啊!”
章晋松身着脏乱囚服,看样子是在死牢挣扎时弄的,往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比昨晚雪姝去看他时还来得乱,满脸都是被狱卒打出来的血。
一道道黑红的血痕印在脸上,宛如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蜈蚣。
估计是先前闹得太厉害了,所以这会儿的他被五花大绑着。
鲜血不住地自他嘴里往外冒,混着口水一道印得身前狼藉一片。
然他却是依旧不甘心的,张着嘴啊啊啊啊,像是在冲着下面看他行刑的百姓在说什么。
可惜没有人听懂他的意思。
雪姝也不懂,她只看到章晋松在哭,眼泪合着脸上的血痕一起,像血泪。
温暖的太阳光下,那血泪泛着光,顺着他的脸往下,再汇聚到下颚。
最后“啪嗒”,在干净的地面上溅开一朵鲜艳的花,乍一眼,竟还有些美。
只遗憾这朵花花期太短,暖日不经意间无情一照,它便消逝了。
牛高马大的刽子手在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狠搓,“行刑”二字落下,他抽掉章晋松身后的明梏。
随亡命牌啪嗒落下声响,他高扬起手,锋利的刀刃在暖日下泛着锃锃寒光。
手起刀落的瞬间,章晋松的嘴张裂开了。
雪姝从他的口型上看懂了“娘娘”和“报应”四字。
是在喊娘娘救他?还是在诅咒自太子府时他就在效忠侍奉的人?
雪姝想,应该都不是。
因为他的表情跟陈嬷嬷当初死时一样悲凉。
可能,他只是想知道自己效忠了二十多年的人为何会如此待他吧。
只是这答案,他其实应该早知道才对。
就同他当年害死淑妃时所想的那样:在世为人,不为己,当天诛地灭。
所以,这便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