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眼前的薛凌,梦撞进了现实里,是这个人,是这个人蛊惑了自己,挟持了自己的儿子,一手挑起天下大乱。
他不能见着这件事发生。
魏熠指着薛凌:“清猗,你过来,你不要信她。她要毁了我们的孩子,毁了梁国上下。”
薛凌听他如此说,笑着走到了墙边倚着看窗外,懒得说话。得亏这院里是常年没人走动,不然老早就玩完了。
齐清猗看了看魏熠,又看着薛凌,她不知道信谁,觉得六神无主,只顾着抽噎。
薛凌瞧了一会,确定是没人来。道:“赶紧收拾了再废话”。说完先出了门,守在外头。
一会齐清猗又出来道:“我扶不起王爷,他又不肯唤下人来。”
薛凌没好气的甩了甩手,想着这狗还不如死了算了,反正苏夫人是想他死的。
可惜她这会进去,魏熠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直愣愣的看着她问:“薛凌,你想做什么。”
薛凌看了看他身上,好歹上身还算干净,先把轮椅拖过来,又把他扶了上去,没好气道:“做什么,保你儿子啊。”
“我不信,我不信你就为保住清猗,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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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运筹
薛凌看了看魏熠下半身,实在不好这么推出去,看见桌子上还有两罐子水,丢了两大块墨进去,搅的漆黑,然后全部泼在魏熠身上,才让齐清猗叫下人备水。
推着魏熠到门口交给齐清猗,薛凌弯下腰在魏熠耳边道:“你再喊一声薛凌,不出三日,这个王府都要被掀过来”。说完大步走了,她觉得自己身上都惹了味,要回房喊绿栀多放点花汁到水里泡泡才行。
回自己屋前,先到齐清猗房里转了一圈。看见她绕在细微之处的发丝还在,一根不差,方松了一口气。不管这陈王府是怎么活到今儿这个太平日子的,反正足以证明平时也没啥人来监视齐清猗起居。
今日的下人格外殷勤,热水来的飞快。备好沐浴要用的东西,也没如往日一般飞快的散了个干净,还满脸堆笑的问薛凌需不需要人伺候。真真是有奴才的样子了。
薛凌挥了挥手,脑子突然又打了个转,吩咐绿栀给了些赏钱。她总还要在府里呆些日子,能拉拢几个人做做表面功夫,也是好的。
这两天简直是来回奔波,比以往习武还累,泡水里就有了乏意,她有心要眯一会,齐清猗就进来了。挪了把椅子靠在浴桶边坐着不说话。
薛凌索性闭上了眼睛,心想看谁耗的过谁,没奈何今日的齐清猗实在能耗,就那么坐那看着她,不言也不动。
两人对峙了一会,薛凌只能把眼睛睁开,无奈道:“大姐姐,有什么话总要等我穿上衣服再说。”
“我没有话说,我只想问你,王爷说的是不是真的”?齐清猗宛若变了一个人,声音冷意透骨,脸上再不复往日柔弱神态。
薛凌装作不觉,用手撩起一捧水道:“我哪知道你家王爷究竟说了什么”。
水从指缝间又漏回浴桶里,滴答声清脆,这番情景,倒露出几分香艳来。薛凌也觉得可笑,她数月前,还不能在下人面前更衣,更遑论沐浴一事了。而今被人直视,还能面不改色的在水里悠然自得。
习武之人,身上总有些磕磕绊绊,何况薛凌这等天天在泥沙里打滚的。齐清猗早知喊她大姐姐的人满手老茧,今日才看到,身上深色皮肤处也有那么好十几处,与寻常女儿欺霜晒雪的身躯迥异。纵然水下摇摇曳曳的看不清楚,也猜得出那些伤口吓人。
虽然知道院子里没人,但齐清猗还是用目光瞟了一圈,才道:“你是薛弋寒的儿子。”
“是啊,所以怎样?”
“所以王爷说的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自然无法告诉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姐姐不如干脆些,你找我做什么,是要我留下来,还是要我走?”
“他说,你想让我的孩子去跟天子争。”
薛凌没答话,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自己都不知保这个孩子做什么。甚至于,她真的能杀了魏塱吗?然后又怎样呢?那个位置由谁来坐?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所有事,他一出生,就归你。”齐清猗说的有些咬牙切齿,脸上肌肉都在抽动。她看薛凌久不答话,还以为是在犹豫。就忙着表达自己的决心。
薛凌冷笑了一声道:“归我什么,若是个儿子,我养不养的大的另说,若是个女儿,我要来何用?”
齐清猗终于装不下去了,抓着浴桶边缘,泪如雨下:“落儿,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帮帮我,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她不想考虑什么家国,不想考虑什么万民。她的夫君居然为了一个荒唐猜测,要害死自己的孩子。
她别无选择,眼前这个妹妹反倒成了世间佛祖。不管是姓薛还是姓齐,不管是杀人还是放火。她什么都不怕,她只想保住这个孩子。
她这一生,已经一无所有了。
“好,我保着,就算是个儿子,我也只借他一日,若是女儿,我就送你们离开”。薛凌看着头顶房梁,没有犹豫。她想起齐清猗教的那首曲子,着实好听。齐清霏把剑也练的好看,她还挺喜欢的。
“当真?”
“当真”。薛凌想,就当是为了齐清霏那张纸条上写着“三姐姐是世间最好的人”。
这一折腾,就到了饭点,薛凌草草用了些,仍坐在齐清猗房间里守着。不同的是手里拿了纸张和笔,在写写画画。江苏齐三家的关系现在由她牵连了起来,这几家,都是要站到朝堂上谋事的人,走的太近,定会惹人生疑,得好好谋划,如何把相互之间的关系洗干净些。
尤其是,如果陈王府生了儿子。齐府的人嫁入江家,江玉璃定然成为魏塱眼中刺,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算计人心一事,实在不易,勾勒一个下午,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天色暗淡,魏熠转着轮椅进来,仍旧叫的是薛凌。
薛凌看他已经换了衣衫,洗漱干净,和今早上判若两人。抹了抹手上墨渍,还是跟着出了门。
这会魏熠倒没去书房,就带着薛凌转到了池子边。清风徐徐,也算佳境。薛凌还沉浸在那堆复杂关系里,不耐烦道:“有什么屁事快说。”
魏熠捏了一片叶子问:“如今百姓何如?”
他问的不疾不徐,像极了那太傅老头,薛凌就止不住的想笑。然而一听这句话,大抵就知道这瘸子想说什么了。不客气道:“如今我为百姓否?”
“当然。”
薛凌垂下右手,她用不惯这般文绉绉的东西,却见不得这魏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道:“既如此,陈王问什么问,睁大眼睛瞧即可,我何如,则百姓何如。”
魏熠笑了笑,他以前只听闻薛凌武艺出众,却少有人提及口齿也是一绝。倒叫他有些哑然。如今的薛凌当然是百姓,当然也不好。
然天道尚有余,有不足,君王不过凡人,哪能真正做到天下大同。他还有诸多道理,却不想再讲了
只评价了一句:“你,你与他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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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运筹
这个他,薛凌知是薛弋寒。道:“当然不像,不然怎么还能站着?你跟他倒是很像”。她话没说完,剩下半句是“都想弄死自己儿子。”
魏熠并未反驳,他记得薛弋寒。还真与自己有些像,明明身为将军,却不减恭俭温良。
他扶着轮椅把手道:“也不见得,我让你来,只是想与你说,我不会允许你那样做的,你早些死心吧。我跟清猗,都只想平安度日罢了。”
“你早上可不是这般说的,既然想平安度日,我去给你求一副堕胎药来,保你这辈子荣华富贵”。薛凌捏着手腕转身走了。古来道不同,不相与谋,多说无益。
只是,心口有些隐隐作痛,她薛凌学的,从来就不是祸国殃民啊。
再回房里,与齐清猗气氛就有些尴尬,好在薛凌不以为意,趴在那继续算怎么才能把齐府摘干净,直到夜深才回自己房。
近乎直觉,房里有人。薛凌捏了捏手腕,放慢了呼吸往床边走。褥子底下压着的是轻鸿,倘若人多,她用长剑胜算大些。正盘算着,是去齐清猗那屋里妥当,还是在这屋解决比较可靠。江玉枫从房梁上飘飘荡荡的飞了下来。
他动作慢,薛凌却是高度紧张,看见人影,就直直扑过去,平意取的是咽喉所在。
“别别别”。江玉枫举起双手,压低声音道:“薛少爷,是我。”
薛凌架着他往亮堂处走了几步,看清了脸才把剑拿下来,道:“江少爷跑到陈王府做什么。”
江玉枫松了一口气道:“我来找你,此处说话可方便?”
“只要你没把府外守门的狗引进来,那这个地儿就比魏塱寝殿还方便”。薛凌又点了一根烛火,坐下来问:“何事?”
江玉枫也坐了下来,仍不放心的指了指隔壁。
薛凌倒了一碗茶,也不给江玉枫倒,冷着脸道:“隔音虽不太好,但我也从未听到过陈王两位的床笫之乐,只要江少爷不是来杀人的,估计是没啥大碍。有什么屁话快点说”。她态度不是很好。这陈王府被魏塱的人守得密不透风,这狗居然能跑到自己房里来,谁知道是自己进来的,还是魏塱故意放进来的。
“薛少……薛小姐真是快人快语”。江玉枫不知自己为什么有点改不口,眼前是个明晃晃的女儿家。“本是去齐府拜访,没想到你一直在陈王府,怪不得玉璃他…。”。
薛凌抬头眼神不善,江玉枫立马打住话头,咳了一声道“怪不得,令弟他上门找不到你。”
“你再寒暄会,天都要亮了,我不介意外头传江大少爷强抢弟媳,就不知国公爷能不能被气死过去。”
“你不是想知道当年之事么,我本是打算与你好好聊聊的。但这会嘛,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在这陈王府,我告诉你薛江两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薛凌握着茶碗的手顿在空中,道:“江少爷的意思是来谈条件了?”
“不敢,陈王殿下与我交情匪浅,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请薛小姐手下留情。”
“成交。”
江玉枫饮了一碗茶水,快速将当年之事描述了一遍。甚至颇有自得之感。不管怎样,他跟薛弋寒都是想保朝廷不乱,百姓安居的。只是事态发展谁也没料到。讲完看着薛凌道:“你不要怪他,薛将军,当得起为国为民。”
为国为民,为江家,为薛璃,唯独没有自己。薛凌冷笑着问:“那我呢?我是你们的什么?弃子?”
江玉枫低下了头:quot;说来惭愧,但我事后回想,薛将军是安排了人冒充你的,霍家一开始,追的并不是你。但他要我过去辨明真身。我只怕是霍家有意试探江府,拆穿了那人不是你。
“当真”?薛凌有了一点窃喜。她的阿爹,难得在外人面前夸奖自己。
“当真。薛将军曾与我说你尽得他真传,必能安然无恙。我倒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女儿。”江玉枫也笑了笑。
这些事,长久压在心头,他也难受。难得今晚一吐为快,且确认了他追捕的那个人活生生的坐在这,愧疚感一扫而空。
至于那个被烧成炭的到底是谁,随他去吧,终归不是自己认识的。人性无非就是这样。
薛凌回忆了一下在平城的岁月,阿爹虽不比鲁伯伯宠着自己,心思又大多在薛璃身上,可对自己也是极好的。想的多了,就有些哽咽:“后来我爹死了,因为无忧公主一事。”
江玉枫不好安慰,只能帮她添了些茶水。顺着话头道:“对,我也就是想不透这点,薛将军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可无忧公主确实死在平城了,证据确凿。很难让人生疑。”
“是魏塱”。薛凌低着头,就差没吼出来。
“怎么可能,无忧公主宁死不嫁,拓跋铣大军过境,西北诸城,尽数被屠。天子再怎样,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你说是霍家觊觎兵权,可能性还大些”
薛凌:“霍家就是魏塱的狗,我爹,魏塱。你信谁?”
“这…。我。我自然是信薛将军的。”江玉枫说的没那么肯定,他知当今天子非良善之辈,但就像大多数人一样,仍觉得魏塱在国事上并不含糊,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薛凌捏了捏手腕,里头平意还在。抬起头来道:“那我告诉你,一定是魏塱。他皇位得来不正,唯恐我爹查明缘由。故而连手霍家陷害我薛家满门,不惜以西北一带为饵毁平城数万薛家亲兵”。
她直视着江玉枫,寸步不让,直看的江玉枫低下头去。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为了保住江家,江玉枫佯装腿瘸,自然也退出了政事。既然此生报国无望,干脆就懒的多想。这会薛凌一说,他也有些害怕起来。
他觉得薛凌说的是真的。
魏熠出事时,他就在场。社日夜宴,两人都多喝了几杯,在车厢里有些熏熏然。事后回想,那酒已经不对了。
深宫内苑,地上一颗碎石也难找着。偏他听得一声马凄惨嘶鸣,而后就拉着车子狂奔。两人俱是习武之人,晕晕乎乎的想要从窗口跃出。但已经来不及了。几匹马不知为何又突然停下。两人身体前倾,跌出了轿子外面。
吃痛仍不清醒,江玉枫已经感觉到了问题,一把拉起魏熠想要离这远些。几个太监围了上来喊着:“奴才来扶太子爷”。却似乎一个不小心将他二人又推倒在地,而后马再度发狂,踏了上来。
进宫不得佩戴利器,江玉枫有心反抗,但身体无力,手上无剑,自顾已是不暇,实在拦不住几匹马。好大会才有其他宫人前来,魏熠已经昏死过去。
他也被扣留在东宫,等再出门,先帝的棺材都要入陵了。而后就是魏塱为帝,江家惶惶,薛弋寒回京,他江玉枫从太子伴读,沦为无耻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