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次那位置,日光自他背后倾泻,而他随意地坐在那里,手里端了杯茶,不知在跟吴院长聊什么。
见她进来,奚澜誉不紧不慢扫了她一眼。
宁枝立时站直身体,莫名有点心虚。
以前,两人没有同居,宁枝可以从他面前走过而面不改色。
但现在,他们同住一屋檐,而且这关系还未曾公开……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宁枝总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的目光对上有种偷情的感觉。
想了想,她还是跃过奚澜誉,先跟吴院长打了声招呼。
吴院长显然记得她,笑着跟奚澜誉说:“奚总,您还记得吗?就上次吃饭那个小宁。”
宁枝闻言,指尖扣了下掌心,尽量淡定地看向奚澜誉,微微点头:“奚总。”
奚澜誉“嗯”了声,将那杯茶一搁,下巴微抬,指了下指他身旁的位置,“坐。”
宁枝没想到他会这样,小心观察吴院长和纪斯何的反应,见他们一脸淡定,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宁枝这才走过去,在奚澜誉身旁坐下。
他许是刚刚才抽过烟,那弥漫着木质香的空气里混了点淡淡的烟草味,并不浓,只有离他够近才能闻见。
纪斯何跟奚澜誉打过招呼,便开始跟吴院长直奔主题。
讲的都是些宁枝在路上听过的内容,只是纪斯何声情并茂,听起来更加的感人肺腑。
他讲完,直接总结陈词,升华主题,上升价值观,大有院长不同意便违背了当初他发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架势。
吴院长倒是没什么反应,听完,先是没说话,沉思一会,忽然看向奚澜誉问:“奚总,我没记错的话,您旗下那个慈善基因会是不是有这定点到人的帮扶项目?”
奚澜誉“嗯”了声,“有专人核查跟进。”
纪斯何听了这话,立时转身,问奚澜誉:“奚总,那您看这位患者够不够得上帮扶的标准?”
奚澜誉看了眼宁枝,见她也正瞧着他,眼里露出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低头摆弄了下手机,张助推门进来:“奚总,您找我?”
奚澜誉指了下纪斯何:“让基因会的人过来一趟。”
……
奚澜誉手底下的人工作效率很高,纪斯何还没回病房,基金会的人便已经到了。
步骤专业,手续简单。
病患家属都很高兴,简直热泪盈眶,一个劲儿的感谢纪斯何。
纪斯何摆摆手:“要谢就谢人家基金会,谢不到我身上。”
宁枝笑着说,“老师,您就别不好意思了。”她凑近点,压低声音打趣纪斯何,“也不知道是谁,嘴上说帮不了帮不了,背地里却比谁都热心。”
纪斯何故意板脸,“胆子肥了是吧,我的玩笑你也敢开?”
纪斯何那表情毫无威慑力,宁枝轻笑回:“实话实说而已。”
两人忙完这边,回诊室。
纪斯何坐下,喝了口茶,出声感慨,“要我说,咱们才多大能力。奚总这样的,但凡手心里漏一点,都比咱们掏空家底强。”
宁枝想了想,说是。
但怎么说呢,“他的钱是他挣的,我们也不好回回都去请他帮忙,这不成道德绑架了吗?”
纪斯何叹气:“所以说啊,他要是能跟咱们医院有这方面的合作就好了。”
……
白天纪斯何的那番话总盘旋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宁枝翻来覆去睡不着,下楼倒水喝。
走廊尽头亮着灯。
鬼使神差地,宁枝端着水过去,轻轻扣了下门。
屋内久久没动静,就在她以为奚澜誉并不在里面时,那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磁沉的嗓音:“进。”
宁枝将水杯搁在一旁,推门进去。
屋内似乎比外面要冷些,宁枝紧了紧随意搭着的薄款开衫。
原来是开着窗,现在夜晚的风已明显变凉。
奚澜誉立在窗前,点了根烟,并没有抽,那拿烟的手就搁在窗沿,他静静看着那烟燃尽,烟灰簌簌而落。
宁枝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感觉深夜的他似乎格外孤寂。
像那从未被温暖过的灵魂,凉到骨子里。
“睡不着吗?”
宁枝走到她身侧,偏头看他。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奚澜誉今天格外的低沉。
他整个人的情绪,像那浓稠到悲苦的油画蓝。
浓墨重彩的一笔,再慢慢晕开,浅淡却挥之不去。
奚澜誉又点了根烟,他下颌微抬,深深吸一口,入眼即是夜空,他吐了口烟雾,问:“有事?”
宁枝点头,垂眸斟酌措辞,她看眼他的脸色,“今天基金会帮助的那个病患你还记得吧?”
奚澜誉应了声,弹了弹烟灰,倒也不催她。
宁枝又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既然你的基金会可以帮助这些人,那能不能在医院设置帮扶点呢?”
奚澜誉转过身看她,“第一次见面,你记得我是怎么介绍自己的?”
宁枝噎了下,她当然记得。
奚澜誉当时说,他是个商人。
商人逐利,肯定不愿做无私奉献的慈善家。
宁枝沉默一会儿,“那你就当我没说吧。”
似乎是诧异她竟就这么放弃,奚澜誉又看了宁枝一眼,那镜片下的目光满是审视。
宁枝怂下肩:“基金会是你的,你有权决定它该做什么,我只是问一下,能的话自然好,不能也没关系。”
奚澜誉背过身,倚着窗沿,午夜的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将他的发梢吹动。
他淡声说:“我会考虑。”
“真的吗?”宁枝看向他,似觉得她这语气太过雀跃,她立马压了下唇角,强装矜持,“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还是蛮通情达理的。”
奚澜誉似觉得她这话好笑,微微俯身,向她靠近一瞬,“有时候?”
他嗓音压低,顷刻,这强势得要命的气息,险些让宁枝呼吸漏掉一拍。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点。
奚澜誉站直身子,又立回那窗前。
仿佛刚刚那一举动,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宁枝不愿在他面前这样落于下风,想了想,她将手臂搭在窗台,背过身看向奚澜誉,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比如现在,你就比之前好说话多了。”
奚澜誉似轻笑了声。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听,低沉悦耳,带点老派北城人独属的慵懒随性。
宁枝感觉,他现在周身的情绪,似乎没有她刚进来时那样沉寂?
今夜将将满月,硕大一轮高悬,宁枝抬头望去,微凉的风卷着她的发打转。
她有时其实很享受这种静静呆着,彼此不说话的氛围。
就让月光慢慢流淌,就让晚风轻轻摇晃。
奚澜誉忽然将手上那根烟掐了,大步向外走,见宁枝还站在原地,他轻微挑下眉,嗓音含着点被烟草浸润过的沙哑,“还不走?”
宁枝“哦”了声,回过神,应声,“走的。”
方才一楼只一道昏黄的线灯,奚澜誉出去后,索性将全屋的灯都按亮了。
这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宁枝微微眯了下眼,她猜测奚澜誉是故意为她开的。
宁枝说:“其实只要不是完全黑暗就可以了。”
奚澜誉看她一眼,抬手揿灭眼前的那两道开关。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就这一话题进行深层次的“探讨”。
奚澜誉真的很有风度,宁枝说过不想说,他便再也没问过。
……
最后一级台阶,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自回房间。
走到房门前,奚澜誉似想起点什么,转身说:“我下周不会回来。”
宁枝猜,大概是出差?
毕竟奚澜誉这个总裁做得真是挺辛苦的。
每天早出晚回不说,还几乎全年无休。
宁枝每次见他,不是在处理文件,就是在远程开会。
出于对同居舍友的关心,宁枝假装不知道,随意问了句:“是有什么事吗?”
奚澜誉倚着墙,两腿交叠,语气平淡:“休假,去伯利兹潜水。”
“……”
宁枝莫名哽了下,尽量不在意地“哦”了声。
过了片刻,她还是没忍住,自顾自嘀咕:“真好……”
她对自己有些微的无语。
奚澜誉这种身份,哪里需要别人同情他的辛苦。
他要是累了,还可以自己给自己批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