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倒抽一口气,邵遥感觉到自己心率莫名快了起来。
她直起身子,没有考虑太久,语音通知ai:“同、同意申请。”
很快,ai很尽职地通知她:“现在您和frank已经成为好友,可以进行愉快的聊天了!”
……愉快、愉快什么啊?这ai在说什么啊?
邵遥努嘴,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你找我有事啊?」
没想到黎远直接回了一句语音过来。
邵遥抿唇,把手机音量降低一些,才点开语音。
“嗯?没事就不能加你吗?”
漫不经心的声音还带着笑,邵遥都能想象出来他这时候的表情。
一双清隽干净的眸子微眯,嘴角轻扬,像只趴在壁炉旁懒洋洋的猫。
蓝眼珠的那种。
没等她回复,黎远又弹来一句:“在干嘛呢?群里不见你讲话。”
邵遥清了清喉咙,没察觉到自己还顺了一下耳畔发丝,才回了语音:“我在做拉伸,信息正听着呢。”
“哦——
“其实是想告诉你,下午你送来的那锅萝卜牛杂很好吃,我爷爷晚餐向来吃很少的,但今晚他吃了两大碗米饭,还想添,让我拦住了。
“锅刚刚洗好了,看你在不在家,在的话我拿过来还你。”
接连来了三条语音。
邵遥听完后,立刻按住语音键:“我在家的——”
她突然又一次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想重录,但手指不小心一松,语音已经发了出去。
她急忙追加一句:“你不用专门过来一趟,在露台递给我就行了。三楼,三楼露台。”
那边很快回:“行,那露台见。”
邵遥应了声“好”,下一秒立刻跳下床。
飞奔到衣柜前,抽了件t恤胡乱套上,遮住原本身上清凉随意的工字背心。
想着隔着一道矮墙加围栏,对方应该看不清,她便没多套一条裤子,反正t恤够宽松,能遮到腿根。
走出露台的时候,邵遥摸了把挂在晾衣架上的那件t恤。
南城夏夜本就风热,加上家家户户的冷气外机兢兢业业地运作着,使得夜晚的室外温度居高不下。
衣服被烘了个半干,只有领口和袖子还带着些潮湿。
这回邵遥不用走到栏杆旁,就已经知道隔壁屋有人。
因为露台灯亮着,和她家的户外灯是不同的颜色,蓝绿色,从那矮墙上方冉冉而起。
黎远听见渐渐熟悉的拖鞋趿拉声,高举起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嘿,我在这。”
邵遥眼皮子骤跳。
有一说一,这画面着实有些吊诡了。
矮墙虽不高,但也好歹有两米高,正好过了黎远的头顶。
所以从邵遥的角度,只瞧见一只苍白、瘦长的手臂,在墙壁上方慢腾腾地挥舞。
加上隔壁屋的户外灯颜色太冷,映在手臂上,十足十好似一只七月半鬼门大开时、出来抓交替的“水鬼”。
要不是已经知道隔壁住了新邻居,凭空出现这么一只手臂,邵遥说不定真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她翻了个白眼,走到露台边缘的栏杆处,探身出去,对墙的另一边没好气道:“喂,你觉不觉得你这个露台灯的颜色有些太诡异了?”
黎远手里还端着一个铸铁锅,挑眉四望,饶有兴致地问:“诡异?我觉得挺好看的啊,你不觉得很像aurora……唔,很像极光吗?”
他念英文单词时发音标准得多,没有奇奇怪怪的音调,几个音节在他舌尖滚过,轻盈得好像奶油融化。
柔软黏稠的液体喂进邵遥耳朵里,熨得她耳廓都发烫。
而且还是“aurora”这个词……
脑子里有个小人把那些胡蹦乱跳的奇怪想法全都飞踢开,邵遥闷声嘀咕:“哪里像了啊?阴森森的,本来以前就在传你家这屋子有那种‘东西’,你还弄这么个颜色的户外灯,要是有哪个胆子小的街坊半夜经过,说不定会吓到晕过去哦,我这是为你着想,懂不懂?”
“哇,那我岂不是还得跟你讲声多谢?用不用我送一面锦旗?”
黎远把锅递过去,笑着调侃,“上面的字就写‘感谢热心街坊邵小姐’吧。”
铸铁锅有些重量,邵遥需要双手捧住,以免高空坠落。
成功交接后,她把锅搁在栏杆上,眉眼如飞鸟展翅般扬起,顺着他的话说:“可以啊,你要是送,我就收。”
那人工制造的蝉鸣声还挺人性化,晚上八点后就会停止播放,美其名曰“不打扰住户休息”。
于是此时四周清静,只剩夜风穿过树叶缝隙的声音,这也衬得黎远的一声轻笑格外清晰。
“‘小遥’,你可要记得今晚讲过的话。”
胸腔内蓦地响起“噗通”一声。
像今天傍晚湖边,被小孩儿用来打水漂的石子,掠过金黄湖面,激出圈圈涟漪,最后坚持不住,奋身沉进水里的声音。
双颊越来越烫,邵遥心想要命啦该不会中暑了吧,同时还不忘纠正这位大少爷的abc口音:“是‘邵’,邵遥,两个音音调不同。”
黎远还在笑,浅蓝眼珠被掩在长睫下:“小遥。”
“邵遥!”
“小……邵遥。”
“嗯,对啦。”邵老师对自己的教导成果感到满意。
男孩笑着的嘴角如空中弯月,不再闹她。
空气中飘来一股清新的柠檬香,邵遥想起,得跟衣服主人交代一声:“你的衣服我洗过了,但得明天才能晾干……”
忽然,一阵强风如浪涌来,树叶沙沙声盖住了她接下来说的那句话。
有飞沙意图入眼,邵遥急忙耷下眼皮,一时忘了,她刚才跑出来之前只加穿了一件t恤。
劲风鼓起宽松上衣,连着那不轻不重的下摆也被往上牵了个两三寸。
黎远不是瞎子,就在这阵风中渐渐敛了笑。
——够奇怪,明明这两天他都有见过少女身穿泳装的模样,皮肤大面积地曝露在阳光下,抽穗麦子似的汲取着能量养分。
擦了防晒霜的肤色明亮润泽,裹在墨绿海藻中,是颗独一无二的异色珍珠。
可怎么此时,只是身上穿的从墨绿变成纯白而已,给人的感觉竟全然不同?
风过叶静,邵遥揉了揉眼睛,见没刺痛感,才睁开眼,再说了一次:“谢谢你,下午借给我衣服。”
“小事。”黎远扬扬手,“快进屋吧,我也得下楼去盯着爷爷洗澡了。”
“嗯,那你去忙吧。”
二人道别,邵遥端起锅,刚迈腿想转身,忽然停住,又探头出墙:“喂,我能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黎远是还没走的,他想抽根烟,想让白雾遮掩刚才不小心瞧见的旖旎画面。
正腰倚围栏掏烟盒,女孩的折返和突然提问让他手指一颤,没捻紧的火柴跌落地。
他把烟盒重新合上,声音幽幽:“私人问题?有多私人啊?”
邵遥知自己失礼,却压不住咕噜冒泡的好奇心。
她直奔主题,认真问道:“原谅我唐突啊,我想问,你的爸爸,是不是叫‘黎耀’啊?”
黎远确实没想到,只认识两日的新邻居会知道他父亲姓甚名谁。
愣了一会儿,他才轻轻颌首:“对,我爸叫‘黎耀’,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
脑子被一瞬间闪现出来的许多想法塞满,邵遥一时思绪混乱,眼睛眨得飞快,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在夏夜里丢下一句“晚安”,匆忙离开露台。
纪霭手捧着一盆冰镇荔枝从厨房走出来,被慌失失飞奔下楼的少女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问:“怎么跑得那么急?正想喊你吃荔枝呢。”
女孩眼珠子滴溜溜转,嗯嗯呜呜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刚才隔壁屋的男孩拿锅还我,夸你做的萝卜牛杂好好吃,他爷爷吃到停不下来……”
她像极了手机里的ai,把黎远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给奶奶听。
而老太太听完后,脸上没出现格外明显突兀的情绪,她只像平时那样,温柔道一声“那就好”。
邵遥留在客厅陪奶奶看电视,屏幕里光影幻变,艺人们嬉笑追跑,她无心观看,捞起盆里浸冰凉盐水的果子,心不在焉地把壳掰开。
纪霭斜瞄一眼,轻提嘴角,把孙女手里被掰得坑坑洼洼的那颗果子接了过来:“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掰荔枝啊?”
话音刚落,刚才还黏在果肉上的胞衣和红壳已被利落剥下。
纪霭把荔枝还到女孩手心里,再从盆里取了一颗。
捏住果子底部的接缝处,一捏一按,果壳便轻松开了口。
“我习惯了一小片一小片掰嘛。”邵遥吐了吐舌头,语气坦率天真,“所以我妈总说我是‘生骨大头菜’,被你和爷爷给宠坏啦。”
“那你是我们的宝贝孙女啊,不宠你宠谁啊?”
纪霭把果壳丢进垃圾篓里,慢悠悠地问:“白天雄仔来家里,我听见他讲,下个月在基地有集训,对吗?”
邵遥差一点又吞一颗带核荔枝。
她及时刹车,把荔枝重新卷到齿边,咬肉吐核,声音含糊:“对啊,省队会过来集训。”
“哦,我还听他讲,小蕊也会回来?”
奶奶指的是乔蕊,邵遥点头:“嗯……但这也是杨楚雄说的,乔蕊现在那么忙,具体到时会不会参加集训,还不清楚的。”
“到时候看看小蕊有没有空,有的话,邀她来家里吃顿便饭吧?小时候她和你一样,都好钟意吃卤水鸡翼——”
“奶奶,”邵遥忙不迭地打断了奶奶的话,沾了甜黏果汁的手指浸进果盆里洗了洗,低声说,“其实我很久没跟乔蕊说上话了,她要回来集训的事也没告诉过我,所以……”
她没讲大话的,乔蕊没主动联系过她,她也没主动联系过乔蕊。
邵遥偶尔发发生活动态,都还要分组屏蔽以前跳水队的朋友们。
她是输家,是落选者,是被筛走的沙子。
人生不过短短十几年,已经让她深刻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有的朋友,走着走着就会分道扬镳。
纪霭没有追问缘由,只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膝盖,语气中没有太多的遗憾:“好的,奶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