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暑气踮着脚尖逐渐靠拢的春季末端,花落的声音都被无聊的少年细细收入耳里的时刻,有个声音本该是陌生,却恰好在那个春末彷彿过熟的果实一般坠落在耳畔。
「有听到吗?」
称得上清澈乾净的嗓音响起,繚绕耳际的是近日听惯的声音,灰发的医生侧头看向他,浅淡的瞳眸被窗缝透进的日光照得顏色更剔透,闪闪发光如耀眼澄净的湖面,让他忍不住稍微瞇起眼。
这个人看起来未免也太闪闪发光了吧——除去窗外的太阳绝妙地给这人浑身蒙了层纱似的光以外,也许还有对方穿着同样亮得晃眼的白大掛这个因素在,总之,眼前的人亮得根本和白炽灯没两样,是他超级不熟悉的顏色。
她是师父的友人,职业是医生,这种令人难以相信会和自家师父扯上关係的职业。不过他倒不曾怀疑这一点,毕竟就这几天观察下来,对方还真的是正经八百的医生。
「me听到了喔。」
「好,那您可以回去了,弗兰先生。我不认为我有什么生命危险。」医生点点头后乾脆地道。
幻术师并不在乎医生所下的逐客令,这些天他已经听过太多次,几乎是对方起个音大概就能接着她的话说的程度。
「可以直接喊me的名字。」他只是如此纠正,像个普通人一样善解人意般地说道,「me想想——这是第七天还是十天?总之,如果以给boos煎的牛排比喻,就是可以上桌的完美三分熟。」
「原来如此,的确有人习惯吃比较生的牛排,个人习惯我无从置喙……只是作为医生我并不推荐这种不完全杀菌、容易残留微生物的做法。」
医生这么说——还真有趣。弗兰想,明明刚开始不是在讲这件事,不过提到以后对方却会善解人意地将之作为台阶下,顺从地转换个话题,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常识人」吧?越来越好奇对方是怎么和脑子明显有坑的师父认识的。
「失礼了。那么,就让我称呼你为弗兰吧。」医生又道,「弗兰,希望你能回去和六道骸说我现在很安全,我的职业风险并没有他妄想中的那么大。」
「唔,医生小姐知道我师父都在做什么?」他也就是好奇问问。
「不知道。」医生虽然答得飞快,语气却十分篤定,「反正不是合法正派经营的事业吧。」
「……」啊,弗兰不得不认同这句话。这点由拥有正牌营业执照的医生提出还真有说服力。
「师父他可是想要征服世界的男人,这很理所当然吧?」于是他以一贯毫无起伏的平淡语调说,「根据me的猜想,医生小姐八成也在凤梨……师父的计画之中,肯定毫无保留地被算计进去了,最后利用价值被师父搾得一乾二净,总之就是那类的下场。医生小姐是因为这种合情合理的担心所以才要me回去吗?」
「不,不是。」医生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起先,弗兰认为对方也许是在掩饰心虚,并寻找一个足够冠冕堂皇、更适合在这个场合里说出来感动人的话,然而他却无法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也无法辨别对方真实的心理状态。
「我不是在担心那种程度的事。」医生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接道,「而是六道骸……他其实并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擅长指示人做事。」
「蛤?」他不禁发了个表达困惑的音。
「打个地方吧,比如说剥一颗柚子的话,六道骸是能好好把果肉剥出来吃完没错……」医生歪了歪头,「但是他不知道,晒乾的柚子皮还能驱蚊。」
「咦?」这跟师父的计画难道有半毛钱的关係吗?
……不懂,完全无法理解。
弗兰甚至怀疑对方在瞎掰,然而没有证据。
「连剥柚子这种事都能证明一点。」医生慢条斯理地耐心解释,「那就是他这样子的做法,绝对称不上把某些东西的价值发挥到淋漓尽致。」
「有的时候他并不明白人真正的价值。我被你这样守着不能发挥价值,你守着我也是徒劳无功。」她顿了顿,「根据他的配置我就看得出来他这些年也没什么长进吧……还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世界还不至于面临被他毁灭的危机。」
「……欸。」
且不说对方是怎么一语道中世界濒临毁灭的现况的,弗兰现在就已经开始怀疑,师父留着这个医生是想等到白兰先毁灭世界、自己毁灭世界无望的时候用来自戕吗——让医生小姐说话气死自己之类的。
此刻弗兰突然开始佩服起自己一向不怎么尊敬的师父了,毕竟这个死法还是很有创意,值得称讚两句。
「我是个医生,并且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乐在其中。」根本不管弗兰的想法,医生又说「你也是吧,弗兰,你应该很喜欢自己的『职业』,所以并不喜欢待在这里,不是吗?」
轮到她歪了歪头,灰色的发丝被地心引力拉扯而垂落,凑在她脸庞彷彿捧着双颊一般,簇拥着白皙脸庞上镶着的灰色瞳眸,引导幻术师将目光聚焦在那里。
「在我这里,你看起来总是很无聊的样子。」
他微微睁大了眼,这是他十天来将最多的注意力投注在眼前这个医生的时刻,也是十天来他自认唯一表露出真实情绪的瞬间。
这样啊、被看出来了。
「……完全瞒不过医生小姐。」他眨眨眼,敛起方才稍微有些溢出的情绪,「me的表情很明显吗?可是me已经过了会把心情都写在脸上的中二时期了,表情控管能力也比师父好很多喔。」
「可能是因为你和我很相似吧。」医生小姐老实地说道。同为面瘫,她多少还是能理解一下对方的心情的,「我只是觉得,要是没办法做医生的话,我大概也会露出和你一样的表情。」
眼前穿着白掛的女子不再当医生的画面——弗兰想了想,发现凭着自己那拥有超绝想像能力的脑袋,竟是半点也没办法想像出那个画面。
虽然从刚见到时就这么觉得了,不过……弗兰恍惚地想,眼前这个人即便只是脱掉白掛,大概都让人难以置信吧。
当时弗兰就想,不知道师父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觉?眼前的医生似乎代表着一种无法扭曲的真实,他们这些幻术师能将自己自己相信的真实显示出来,用幻术使他人也相信——可是,如果压根「不相信」呢?
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人会放弃当医生这件事,所以即便想用幻术做出类似的假象,肯定也会显得十分粗糙且不入流吧。
作为幻术师,除了要让别人相信自己所相信的,还有绝对不能让不相信的事情成真。
弗兰稍稍收拢自己发散性的思维,戴着诡异黑色青蛙头套的少年将下巴搁在床沿,看着躺在床上小小的黑色身影,绿色的发丝铺散在床沿,彷彿与灰白蚕丝交缠的草絮。
「不过……真的睡了好久呢,光姐醒了吗?」他眨眨眼,小声地嘀咕道。
翠绿色的眼眸于是对上了稚嫩的脸庞,目光于其上逡巡许久,弗兰才幽幽地、如同叹息一般地开口。
「……唔,看不出来。」毒舌且骨子里有股不服输傲气的小少年,十分难得做出这种彷彿受到打击的发言,「本来把蚊子大叔支走想跟小光姐交流的啊,这样子不是完全泡汤了吗?」
弗兰又叹息一声,一副人小鬼大熊孩子装模作样的情态,倒是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out、out了啦——师父跟我都是,作为光姐后援会出局了啦。」
变故就在语音刚落地的那瞬间发生,前一刻还十分正常的空间迅速佈满雾气,虚空中一处有个由靛蓝色迷雾组成的人形逐渐凝实,在真正化为实体的同时,那人手上攒着的三叉戟毫不客气地直接捅进了少年浮夸的巨大头套。
「好痛……」弗兰小声抗议,大约是顾忌床上躺着自己的爱豆,声音轻的不得了,「师父能别一上来就捅人吗——?」
哼,六道骸冷笑一声,正打算出言讽刺两句让对方不敢再造次,却听对方又开口:
「万一me和师父您这个老不修的对话被小光姐听到,对年纪还小的小光姐造成负面影响就糟了,请师父多注意。」
六道骸:「……」
幻术师面无表情地转动手柄,让三叉戟尖端能把自家逆徒的脑子捅出洞,力图让里头的水流出来。
「呜哇——好痛啊师父——」
无视了徒弟毫无灵魂的痛呼声,六道骸放开三叉戟,迈开步伐走到了床前,被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的修长指掌绕过颊边细碎的发丝,碰上了那抹人影的面颊。
隔着皮革质料的触感被模糊,却隐约有种人体的温热,属于鲜活生命的温度透过连接处传递了过来;彷彿在确认什么,修长的手指向上移动,堪堪停在某处。
「真狼狈啊,深海光流」与手上尚能称作轻柔的动作全然不同,幻术师彷彿是将隻言片语狠狠咬碎了才吐出,词句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这副样子还敢自称是医生的话,你大概也要沦落得跟满口妄语的黑手党一样了。」
「……你认识我吗?」
带着几分稚嫩的嗓音以超乎想像的冷漠驀然响起,于是落在她脸上的手指顿了顿,悬在女孩眼皮子的位置上。女孩对此浑然不觉。
「抱歉,因为我现在看不到你……能告诉我你是谁,这又是哪里吗?」
——双眼被绷带密密实实遮掩着的少女只是如此平静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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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岛有名的沙丁鱼意大利麵的味道很不错,只不过泽田纲吉无心品嚐。
事实上,在整个用餐过程中,有一大半都被他用来暗中观察分别坐在自己身旁和对面的人——西尔弗和深海光流。
这两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优雅又安静地默默用着餐点,期间没有人讲半句话,但看起来也只有泽田纲吉自己觉得尷尬了——他很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然而一想到刚刚自己对西尔弗有多不客气,他就彷彿洩气的皮球一样瘪了。
这种让泽田少年感到压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餐后,西尔弗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环顾桌边另外两位也都享用完餐点,这才开了口。
「那么两位,既然都用完餐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鑣吧。」
「……」神医,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子的神医!
无怪乎泽田少年的脑中会浮现这种惨遭渣男骗财骗色最后还被拋弃的时的台词,从前但凡听深海光流描述西尔弗的模样,总是让他不自觉地将对方的形象定位在爱女心切的傻爸爸上;哪知道有朝一日穿越时空却发现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这种倾向,前后落差实在太大,他有些接受不能。
「深海光流那孩子,你们若是想要收她当徒弟,我没有意见,如果在她的事上遇到什么困难也欢迎来找我。」西尔弗微笑,语气十分温和,「虽然我认为她不适合做我的弟子,但做别人的学生也许她能成为医生,所以aurora小姐愿意收徒的话,就好好教导她吧。」
不不世界上才不会有比你更适合成为光流师父的人啦。泽田纲吉几乎是奋力忍住心中的吐槽欲,接着听下去。
「在我这里实习一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以你的程度不需要这样子的实习,只是在浪费时间。」西尔弗摇摇头道,「那孩子的状况看着十分特殊,你们还是赶快回去的好。」
怎么可能啊——泽田纲吉偷偷注意了一下掛在餐厅墙上的时鐘,现在差不多是下午三点鐘,距离威尔帝博士设定的返回时间少说也还有七八个小时,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却也知道他们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可能就这样回去……
「好的,我们明白了。」灰发少女却说道,「请您慢走。」
「……」泽田纲吉觉得脸好痛,真的……你怎么真的就让人走了啊!
彷彿没注意到少年瞠目结舌的模样,西尔弗起身后又寒暄两句,替三人这一餐结单,随后便瀟洒地转身离开了餐厅。
「为了不欠我们任何人情离开前先买了单,真不愧是师父。」朝着神医扬长而去的店门口看去,深海少女点点头后点评,「这样也好,虽然有特意避免带着铸造日期太新的纸钞还有硬币,但随便使用还是有可能造成市场资金混乱以及其他麻烦的后续问题,本来就要避免才是。」
泽田纲吉一瞬间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挺重要的,但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那个吧?」
「我知道。」深海少女却叹了口气,「前面的计画是我太想当然了,仔细回想起来,师父确实是这种性格才对……所以要是死缠烂打的话,反而会令师父感到不快,到时候可就不好处理了。」
「会发生什么事吗?」泽田纲吉发誓,他真的只是好奇问问。
「嗯……也不会怎么样。」深海少女思考了一下慢慢说道,「如果被师父下了最终通缉令的话,大概就是先让你被扣押驾照护照等等证件无法出国境,然后再让大半个西西里的黑手党势力追杀你吧。不过因为师父是不杀生主义,所以性命安全可以保障……暂时可以。」
「……」强调暂时是怎么回事?妈妈这个神医真的好可怕!
「所以我想还是不要让师父不高兴,虽然我们用的是假名,而且马上就要走,但还是小心谨慎点好。」
泽田纲吉深以为然,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家有一女万事足矣的超级傻爸爸,哪知道人家一点也不傻白甜,发现他们这俩「绑匪」非但不撕票还打算帮忙养小孩,头也不回就跑了,现在还听说会发通缉令让西西里大半黑手党追杀人……这种狠角色真心惹不起。
「光流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被西尔弗先生留在旁边。」泽田纲吉的表情彷彿都要生无可恋了,「真的太难了……」以男儿身待在夏马尔医生旁边大概还比较简单吧?
「我不记得我有特别做什么。」深海少女歪了歪头,视线跟着微微一转,似乎正在思索,「那时候的记忆比较混乱一些,记不太清楚了……但我想应该是因为我拼命拜託师父留下我。」
「是吗……」所以说刚刚立刻来个滑垒扑跪式土下座展现决心才是正确操作吗?「小时候的记忆混乱一点很正常啦。」当然泽田纲吉也不忘安慰一下少女,虽然深海光流竟然还有记不清事的时期这件事他感到很惊讶就是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泽田纲吉摸摸鼻子,很没志气地问,「难道要放弃吗?」虽然他还是不太清楚到底是来干嘛的,但光流很明显是找西尔弗有事嘛,现在人都放跑了,他们还能干嘛?
「嗯……暂时先这样吧。」深海光流想了想,看了下手腕上的錶,「还有点时间……有没有兴趣在黑街观光?」
「……咦?」
「之前似乎说过有空要带你们观光,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再来一次。」深海光流侧过脑袋看了下泽田纲吉,「要走吗,阿纲?」
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的泽田纲吉本能地点头,「欸、嗯!」
……有点莫名其妙的黑街观光行程就这么开始了。
说是观光,其实也就是由少女领头,少年紧随其后在街头漫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从后者的角度来看甚至有种自己似乎在陪着前者散心的感觉。
「虽然现在很冷清,不过在我的印象中的黑街挺热闹的。」深海少女如是说,「大概像是日本的并盛町那种感觉,不过因为没有恭弥组织的风纪委员那类的存在,所以常有人在街上群聚。」
「那不是热闹,已经是吵闹了吧……」泽田纲吉忍不住说,「每天不是枪声就是爆炸声,把我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的,还有reborn,根本不打算放过我,每天都用不同的办法整我……要是能有个正常人能跟我一起对抗reborn……不这绝对不可能……」
多说都是泪,还是血泪——深海光流大概也感受到了泽田少年的悲愤,她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开口:「阿纲,我——」
砰——一声巨响在整条街上炸开,少女眼明手快地扯着少年的衣襟将对方拉到路旁的小巷里头,躲过了不被什么衝击而被炸飞的沙石。两人往路的那头望去,扬起的尘土中似乎有一抹人影在那,恐怕就是弄得街上尘土飞扬的罪魁祸首。
由于距离离得有些远,泽田纲吉看不太清那人的模样,反倒是深海光流在扬起的尘土落下后经由优秀的视力看清了那人的脸,当下便沉默了。
泽田纲吉觉得有点不妙,正要问时却听那人开口,音量一点也不比刚才的巨响弱:「喂!!渣宰们躲到哪去了,老子要把你们大卸八块!!!」
泽田纲吉:「……」
深海光流:「……」
来人身份不言自明。泽田纲吉脸色十分难看地转头看向深海光流,就看对方面无表情但眼底确实存在着几分凝重——「是史库瓦罗……真是一点都没变。」
「是啊……就是说啊。」泽田纲吉放远目光,彷彿在虚空中看到了当年跟深海少女在黑街遇上史库瓦罗,当时对方也是一嗓子吼得响彻云霄,精神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有病……
正当二人感慨的同时,比起少年史库瓦罗所在的位置更靠近他们一些的转角处窜出一个影子,看着挺像是因为刚才的动静惊慌失措而四处逃窜的黑街居民。
然后人影跑到一半,便在离史库瓦不远的地方平地摔,跌倒了。
「……嘖。」大概真的是年轻人,年轻的史库瓦罗显然中气十足,连嫌弃的嗤笑也透过空气一路传到泽田纲吉和深海光流耳里,「迪诺•加百罗涅……为什么老子非得跟你个废物一组,玛菲雅这是什么狗屁分组,老子不干了!」
即便剑士的嗓音大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偷偷使用了什么扩音设备震耳欲聋,然而疑似是迪诺•加百罗涅的少年仍然一动也不动,面朝下贴着地板的样子彷彿放弃了挣扎,选择当一条快乐的咸鱼。
「这个渣滓……」年轻的少年剑士握紧手上的剑,倒是没有劈下去,大概是觉得这种咸鱼不值得自己动手,跺跺脚后甩头就走了。
待到剑士前脚刚走,后头少年立刻自地面蹦起,拍拍脸上身上的尘土然后……继续逃跑去了。
泽田纲吉:「……」
深海光流:「……」
「……我们快走吧。」深海光流语气沉重地提议,「虽然这很像我认识的迪诺,可是我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泽田纲吉秒懂。他也不认为这是自己该看到的……虽然早就知道迪诺桑的终极boss体质,但他还是希望对方在在地心里能有个比较正面的形象。
……至少不能是个平地摔还放弃治疗让脸在地上摩擦的形象吧?他师兄不要面子的吗?
不过……「光流,你刚刚叫的是迪诺桑的名字了对吧。」两人并肩继续漫步,泽田纲吉突然想起什么,随口说着,「平常都是叫『跳马』,跟史库瓦罗的叫法一样呢。」
「因为跳马这么要求我,他似乎认为作为『跳马』的自己比较可靠……虽然在我看来他就是他,没什么不同。」
「是这样吗……」泽田纲吉也没细想,只是问,「不过,为什么刚刚不是叫迪诺桑跳马?」
此话一出,少女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一时之间泽田少年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儘管不懂还是出口岔开话题,「呃,那个,不说这个了,接下来我们……」
「……阿纲。」深海光流突然开口,「你觉得『aurora』那孩子怎么样呢?」
深海光流问题实在来得突然,毫无逻辑可循,以至于泽田纲吉一瞬间难以组织言语,想当然,说出口的话与其说是认真思考过后得出的解答,不如说更像是直觉反射。
「她是个好孩子……怎么了吗?」
深海光流没有答话却转开视线,那个动作语气说是不愿回答,倒像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于是泽田纲吉跟着少女的视线,目光落在与之相同的位置。
带有鐘楼的纯白建筑物在那处矗立,不知不觉竟又绕到了令泽田纲吉印象深刻的教堂;灰发的少女侧着脸扬起下巴望着高高悬掛的吊鐘,被风带起的发丝恰好把她的神色遮掩得一乾二净,旁人无法看清。
「这样啊……是呢,大概是吧。」过了许久,泽田纲吉才听到深海光流的声音,「那孩子……aurora说她想要成为医生对吧?」
「这件事,还有上次十年后火箭筒的事,都让我想起了过去曾发生的事。」
深海光流已经转回脑袋看着泽田纲吉。
「跳马以前虽然说不想要成为首领,然而他说要保护自己的家族和家人,并且真的做到了……他让『迪诺』成为『跳马』。」
「所以我也认为aurora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曾经是的。」
此时少女的灰眸简直像两潭清凉的湖水,沁得他与其视线交错之处,彷彿浸染着化开的雪水一般,刺骨冰寒。
「我曾经认为能办得到,现在却有点动摇。」
——泽田纲吉察觉到少女语句中的主词突兀地换了。
少女说着双手合拢,将某个物件包裹在掌心。那应该是个迷你轻巧的物件,可纤细白皙的手彷彿吃力一般震动,手指彷彿抽搐一般颤抖着,她只得出更大的力想托住它,结果适得其反,非但没能把握,反教它在一颤一颤的动摇中露出了银白的金属色。
那是一把手术刀。它的刀锋露出了一角,却还不见手术刀的全貌,少女手却颤抖得十分猛烈,彷彿不堪负荷一般。儘管如此,深海光流仍没有选择松手,而是努力地、彷彿耗尽浑身气力一般努力捏紧拳头。
可她终究留不住银色刀刃,掉落在地上。
泽田纲吉愕然,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从最开始少女手部受伤一直到看似痊癒,那一幕幕画面,彷彿都跟着那柄执不起的手术刀一併掉落地面。
少女低头看了看「鏗鏘」一声撞击到地面的手术刀,又抬起头看向泽田纲吉惊愕的脸,慢条斯理、面无表情,彷彿与寻常时一样。
然而在少年眼里,却是显得那样茫然且无助。
「现在我……没有自信成为一名医生。足以继承师父衣钵的优秀医生。」